《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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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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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头精心理过的浅色头发。
  “噢呦,我不行啦,笑死我啦……”
  受了她的感染,他们的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笑容。他们小心地望着云衫林,报务员迟疑地、谨慎地从那里走了出来。他提着冲锋枪,在大路上站住了,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的同行者——女报务员这种使人难堪的笑声。
  她尽情地笑够之后,从大路上把帽子拣起来,把散开的头发整理好,重新戴上了帽子。
  “好啦,列舍夫,够啦!把游击队员逗得够呛了……”
  听了这些话以后,列舍夫才犹豫地放下冲锋枪,走到雪橇跟前,侧身坐到最后面,似乎还不大相信,是他虚惊了一场,同时也把别人吓了—跳。大家开始沉默起来,都觉得很难为情。克拉娃好容易才停止住她那长时间的笑声。
  可是第二天她就哭起来了。
  有支游击队在沃尔柯波罗得斯克地区与警察发生了战斗。这个地方不能通过了。侦察员们不得不绕道走,他们不能按时返回,就在—个熟悉的村子里一个联络员的家里住了一宿。主人热情地接待他们,屋里烧得很暖和,地上铺了—捆干草,他们就在那上边躺下来睡觉。女报务员请求女主人,要和她一起在壁炉上睡,她从来还没有在那上面睡过。她详细询问女主人,问了好半天:那里烧的是什么,怎样烧的,烟从哪里走,各个炉角上放的是什么草,是干什么用的,炉膛中的袋子里装的什么。在睡觉之前,他们分配了夜里在院子里站岗的时间,虽然男主人要求由他一个人负责警卫,但是列夫丘克不愿只依靠这位伯伯一个人。为了不叫任何人受委屈,象侦察员习惯做的那样,决定大家抽签——每个人从他帽子里抽一个纸条,那上面写着站岗的时间。夜里每个人都站两个小时,就是这样一项工作。她也想和大家一样站岗。她抽了一个纸条,是第四班,从早晨三点到五点,这是一夜里最不方便、最困的时候。列夫丘克抽的是三点以前那班,他建议和她调换一下,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因为她想和大家一样地来承担游击队员的责任。列夫丘克没有怎样坚持自已的意见,他在一切方面总是喜欢迎合她。夜里,他站完自己那班以后,冻得挥身发抖,走进屋里。被炉盖遮住的小煤油灯在炉门口上抖动着发红的火光。小伙子们正在干草上打鼾。他走到壁炉后边去叫克拉娃。她没有回答。他没有再用其他的方式叫醒她,他简直就不敢用手去碰一碰她那从被底下露出来的穿着制服的瘦削的肩膀。他又招呼一遍,可是她睡梦正酣,所以他没有再叫,在炉子旁边烤烤手,就出来了,他又替她站了两个小时,以后叫醒小伙子们,他们就开始准备上路了。
  这时她就大哭起来。
  她委屈得哭了起来,因为她无缘无故地睡过了头,耽误了自己一生中第一次的战斗任务,而且他们又是这样不合时宜地来怜悯她。第二天整个一天她都沉默寡言,好象受压抑的样子。列夫丘克责备自己的犹豫和胆怯,但是他也是为了照顾她。他用自己的游击队员的尺度来街量,谁知道这位莫斯科的姑娘却有她自已的、与他不同的标准。

第五章
 
  灌木丛向旁边拐去,树林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马铃薯地,可是看不见村子。他们把马停住站了一会儿,四周看了看。垅沟是新翻的。大概是这两天刚刚 过,它们从林边向田野伸去。嫩绿多汁的马铃薯秧、开着紫罗兰色的小花。他们隔着一条垅牵着马顺着垅沟并排着向地里走去。
  马铃薯秧不太高,不妨碍走路。前方不远的地方,可以望见一片什么小树和灌木从,以前边是—块谷地,谷地后面是一片黑乎乎的针叶林。他们找的那个扎罗兹耶在哪儿呢,谁也不清楚。
  他们一声不响地走着,得常常扶—扶骑在马背上的基赫诺夫,因为他已经开始往下掉了。
  这位伤员耷拉着脑袋,不时地哼哼几声,但是还紧紧地抓住用皮带挂在马套包上的冲锋枪。看样子神智还清醒。的确,过了一分钟,他透过牙缝挤出来一句话:“还要很久吗?”
  “什么很久?”列夫丘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折磨很久吗?”
  “快啦,快啦,再稍稍忍耐一下。”
  “德国人在哪儿?”
  “这儿没有德国人。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不愿意白受罪了。”
  列夫丘克并没有解劝他,因为他感到,空降队员有一定的正确性,他有提出这种要求的权利。各种伤员他见得太多了,他懂得,重伤员有时简直象小孩子——他们调皮任性、吹毛求疵。应该很好地、带着爱抚的心情对待他们。当然,有时侯也需要严历一点儿。严厉每个人都需要,尽管并不是每一次都是良心所能允许的。有—些人,严厉地对待他们简直叫人于心不忍。
  他们刚刚离开树林不远,身后突然响起了克拉娃的惊慌的声音:“列夫丘克,列夫丘克,你瞧!”
  列夫丘克回头一看:这位姑娘坐到垅沟里,缩着脖,正在向一边看。那边离他们不到—公里远的稀疏的灌木丛里,停着几辆盖着防水布的卡车。卡车中间闪动着绿色的人影。这是德国人。
  列夫丘克往那儿一看,—个明确的、不祥的念头立刻刺痛了他的心,我们落网啦!处境太糟了——在田野中间,还有马,现在怎么办……
  逃跑大概已经来不及了。格里勃耶特立刻趴下,藏进马铃薯秧里。列夫丘克使劲儿地拉了一下空降队员的沉重的身体。他一只胳膊抱不动他,他们俩就一起滚进马铃薯地里。基赫诺夫哼哼了几声,可是马上就静了下来,伸长身子躺在了垅沟里。只有这匹现在已无人看管的马还站在那里,尴尬地注视着远方的大路。
  “这一下才算闯入了险境!这可不同水洼!”过了一会儿,格里勃耶特嘶哑地说。
  列夫丘克想走到马跟前,把冲锋枪从套包上摘下来,但是枪已经不在那里。大概是空降队员掉下来时一起带下来了。这时列夫丘克从马铃薯地里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被灌木林遮住的几辆卡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从一辆卡车里好象走出来一个人,隐约地可以听见远处关车门的响声。大概那里—定有条大路,德国人是临时有事停在那里的。看样子他们还没没往地里瞅,还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走开吧?
  一夜来,马铃薯秧挂满了露殊,游击队员们坐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这时林子的上空已经升起了太阳。早上太阳的清冷的光线,呈扇形照射在田野上。大概就是因为太阳光晃眼,所以德国人还没有发现地里有人。
  太阳升得更高了,他们—直躺在那里,既不知期待什么,也不知有什么希望。基赫诺夫很安静,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声没响,可是列夫丘克感到,他在倾听,他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列夫丘克不时地从马铃薯秧中探出头来观察,他很快就发现,那边在大路上已经有人面向田里站着,正在向他们这边看。格里勃耶特大概出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开始用凶狠的耳语撵马。
  “滚,该开,滚开,讨厌鬼!……”
  但是已经晚了:德国人一定是发现了田地里这匹孤单单的马。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穿着很长的军大衣,手里提着水桶的高个的德国人走到第—个人跟前,他们一边挥动着胳膊,朝他们这边望着,一边说了一些什么。列夫丘克深信。德国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只是看见了马。
  要是他们突然到地里来抓马呢?
  这个念头使列夫丘克不寒而栗,他也开始嘘嘘地来撵他们这匹可怜的马,从夜里到现在它身上还一直未干呢。
  列夫丘克从马铃薯地里伸出头来,只一瞬间,就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德国人正不紧不慢地横穿垅沟,朝他们走来。是朝他们来的,这毫无疑问,他们前进的方向,他看得很准。马一边吃着马铃薯秧,已经离他们有二十来步远了,一会儿可能还会走得更远—点儿。列夫丘克的意识中闪过—个微弱的希望,只有这个才能使他们得救,其他的出路已经没有了。
  “德国人在哪儿?”基赫诺夫又惊慌起来。
  “小点声!别动!”
  “德国人在哪儿?走过来啦?”
  “走过来啦!小点声……”
  “抓我们来啦?不,他们抓不到我啦!……”
  他最后这几句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是新的不幸即将发生的预兆,这使列夫丘克感到震惊。他正横穿陇沟急忙向他奔过去,这时一梭子冲锋枪子弹立刻从他那里喷射出来扫射在马铃薯秧上。
  列夫丘克失去了克制,一下子就把他的冲锋枪抢了过来。当时由于急躁,他认为他是向德国人开了枪。但是他立刻就看到,在他那向后仰着的头上,绷带被穿破了,被血染红了,鲜血从那儿悄悄地流进松软的土地里。这时他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跳起来,把冲锋枪扯下来,放到膝盖上,也没瞄准,就嗒嗒嗒朝德国人打了一梭子。开始时德国人在马铃薯地里楞了一会儿,然后就飞快地朝着大路向回奔去。格里勃耶特的步枪在身边也打响了,列夫丘克喊道:“跑!”这时他们就弯转腰朝着树林拼命地往回跑。
  “唉,你这个傻瓜!唉,你这个笨蛋!”列夫丘克边跑边骂道,他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实际上,这就是背叛。他谁也不考虑,只关心他自己,只关心他自己的毫无意义的死……列夫丘克很快就追上了克拉娃,她也正在向着树林里奔跑。在奔跑的路上,他们还不时地回过头去往卡车那边看。德国人已经跑到那里,并从那里打来了几枪,子弹吱吱地响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但是从大路到林边毕竟不算太近。不久列夫丘克又恢复了以前的信心,觉得他们是逃出来了。灌木林就在眼前,跑进灌木林,远方射来的子弹就不可怕了。
  在跑进树林之前,列夫丘克回头看了看,卡车旁边有几个德国人正从后面看他们。大概是认为已经打不着了,所以也没再对他们进行射击。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们那匹马,颈上带着套包,摇动着尾巴象孤儿似的站在马铃薯地里。基赫诺夫从这里已经看不见了。
  “蠢货!”列夫丘克还是平静不下来,“跟他遭了多少罪,可是他……”
  他们—个跟着一个钻进灌木林里,并且连走带跑地又走了好久,想尽量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远一点。这里树林并不密,有幼桦和稀疏的小松树,遇到密的地方,列夫丘克就从旁边统过来。本来他们还可以跑得更快一些,但是克拉娃跟不上,他们怕她落后,步子就放慢了一些。这位姑娘尽量地追赶他们,为了不致摔倒,她用手抓住树干或树枝。克拉娃感觉很不好受,这一点列夫丘克也发现了,但是这里不能停留,要尽可能地走得远一些,列夫丘克顽强地向前面奔跑。
  又过了—段时间,他们从矮林中走出来,来到一片开阔的河湾的草地上,这里草很高,里面还长看稀疏的柳丛。为了喘口气,等一等克拉娃,列夫丘久在草地的边上停了一下。看样子,德国人并没有追他们,但是他的五脏六腑好象都抖成了一团,他想,这次只是出于奇迹他们才逃避了死亡。这一切都是出于基赫诺夫。当然他有充分的权利自杀,但是他这种行为几乎没把其他的人也给毁掉。为了不致在什么地方再撞上德国人,列夫丘克凝神地注视着草地上的灌木丛,不知为什么,好象和自己的心境很不协调似的,他突然想道:也许是空降队员救了他们?事实上,如果他不放枪,不把德国人吓跑,那么他们当然就会走到跟前,就一定会在马铃薯地里发现他们。一场不大的武装冲突就不可避免。在这场冲突中谁更走运一些还不清楚,很可能大家都倒在那里。
  你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笨蛋!
  的确,看起来似乎是空降队员救了他们。他自己得到了解脱,这是毫无疑问的。仅为这一点就应该感谢他,不然,他们没有马,又带着伤员怎么能跑掉呢?在战争中他认识到的东西太多了,认为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再使他感到惊奇。可是结果还是有令他吃惊的事。可能战争就是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偶然性,大概就是一辈子你也不能把它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都弄清楚。
  就说克拉娃吧。
  女报务员神色痛苦,脸上呈现着褐色的斑点。她追上了他们,疲倦地跪到了草地上。
  “哎哟,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又来了,”列夫丘克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么怎么办?我们总共只跑出来一公里……”
  “已经有两公里了,”格里勃耶特纠正说。
  “两公里又能怎样!对他们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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