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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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丧-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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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才知道。 
什么叫做失去。 
他现在才开始悔恨。 
为何自己曾经如此忘我得远留异地,以致险些一别长绝。 
不禁胆战心惊。 
他想,人死之后归何处? 
是托体同山阿? 
还是东南西北柳成丝…… 
一寸光阴一寸金,真正庆幸,始有佛心。 
他看一眼桌上红修另置的新镜,镜中倒映出自己,也倒映出辣辣初醒时的绝望与伤感。 
她指住了自己,不叫他表哥,不叫他李庆风,不叫他竹马君,甚至也不叫他的诨号天狗吃月亮。 
她叫他杀人李!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季辣辣眼中那仿若已身死的仇恨。 
她的的确确怒火滔天地叫了他杀人李!!!! 
杀人李…… 
杀人李…… 
李庆风沉吟,这个世上,除了李从云,究竟还有哪个活人会知道,他就是杀手作坊的杀人李? 
只皱眉功夫,他便长身而起,下一刻,小窗微微声响,季辣辣横卧,床头红修疲极睡熟,四周再无旁人。 
…… …… 
…… …… 
李庆风身如飞鹏,穿街越市。 
城东只斤门辖地,哀声震天,白幔蔽日,两支送殡仪仗队伍蜿蜒而出,一南一北,有什么人的脸与绝望清晰却难辨。 
李庆风疾速隐过,与丧队错身,径直奔向城郊。 
荒野无人,他住步,天色昏黄,极东一轮新月,已如孤鹤之展翮晴空。 
李庆风想,春日里锦簇风光竟也会凋零至此。 
幽山春色寂,难忆盛年时。 
辣辣是否也望过这样的月亮,是否也会企盼,何日君再来,何时共徘徊。 
他探手入襟内,盛放着名茶的锡纸包已经湿成一团,裹在近心处。 
从旁取出三只寸长的灰色圆筒,思虑片刻后撇开一角,他小心地拉出引线,划亮火石。 
只刹那,火光便冲天而起,燃至半空乍裂,放出蓝气,夹着啸响,嘶嘶鸣焰旋转不已。 
不多不少,重复三叠,表示事态至关紧急。 
李庆风将用尽的炮筒埋入土中,做上标识。 
他想,纵使从云那厮耳聋眼盲,也该看见听见,然后星夜赶来…… 
…… …… 
…… …… 
李庆风轻轻推开竹门,走入屋内,抬头正见红修无头也似乱转,仿若欢喜异常,再一定睛,他的心跳骤止。 
季辣辣就坐在床边,茫茫然望着铜镜。 
“辣……辣辣……” 
李庆风欲进还退,喉口哽咽。 
季辣辣闻声转首,直勾勾盯牢李庆风,目色冰凉。 
良久,她才冷冷哼道:“原来你叫李庆风!” 
李庆风一愣。 
红修跳到眼前,“小姐,您怎么了?您是没有看见,表少爷可着急了,我看您就原谅表少爷了吧!” 
季辣辣仰面大笑,“杀身之仇,如何忘得?怎能说不怪,就不怪!” 
李庆风皱眉:“辣辣,你到底……” 
红修突然惊乍,“啊,不好了,表少爷,您说小姐是不是着魔了?” 
季辣辣兀自冷笑不已,“暗夜桥旁,轻轻风趁蝴蝶队,车中莺泣,马上人肥,手中鞭儿挥,今朝定要与那娇滴滴的小官鸳鸯睡。” 
李庆风悚然而惊,脸色惨败。 
杀手作坊李从云脾气古怪至极,除却脸厚心黑外,平常素喜看些鸳鸯蝴蝶的风月小说,接生意从不好好地接,总爱自己填些歪诗做暗号。 
风高放火,月黑杀人。 
暗夜桥旁,蝴蝶郎君费小官。 
那日,正是自己…… 
杀了他。 
季辣辣道:“我问‘你是何人?缘何在此截我!’你答我‘杀手作坊杀人李,抱歉今夜取你命!’我大怒,持鞭迎你,第一招孤雁出群,葵树朝阳纵有意,不消早自降秋霜,你敌以左右插花,然后开扇攻我面门。我便出第二招,玉带缠腰,脱手放鞭,脑后摘金瓜。谁想你金针一点,不仅轻松避开且直接劈臂击我肋骨。我急撤势,胡僧敲钵,右挡平取,左取顺风落。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光凭着费小官的蝴蝶子母鞭,绝难胜你!”她咬牙切齿,“你每一个杀人的姿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呢?李庆风?” 
李庆风目瞪口呆。 
红修左右观望,莫名不解,一边表少爷,一边小姐,甫经生死,怎么怎么……不谈风月,倒谈冤仇。 
季辣辣又道:“于是我无奈下使出本门家学,希望能一击杀你。” 
李庆风缓慢接口,“倒卷红花双摆莲,此式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前昭转折如鸟之回旋,后昭拳手描出太极八卦圈,三招迭发,将双鞭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应属只斤门封氏。” 
季辣辣一笑,五分昔日娇俏,三分今朝薄命年少。 
李庆风握紧扇柄,厉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季辣辣挥手便将桌上铜镜扫至地面,一脚踩将了上去。 
“我?我不就是你那狠心抛掷,三年不见,相思成疾,以致一病不起的指腹之妻季辣辣么?” 
红修哎呀怪叫:“小姐?” 
“红修!”李庆风喊一声,“你先出去。” 
“咦?表少爷?” 
“出去!” 
红修万般不得已,只好躬身施礼,掀帘而出。 
季辣辣挑眉与李庆风对视。 
李庆风深吸了口气,“辣辣在哪里?” 
她拍了拍手,似乎有些幸灾乐祸,“闪鞭式避开了我的双摆莲,后以扇柄为器,贯注真力,四散点我的鸠尾、巨阙、气海、关元重穴,在那种至惊异下,还能如此迅猛回击我,真是令人佩服啊,李郎!” 
李庆风长啸,开扇前纵,堪堪停在了季辣辣面前。 
季辣辣目光微闪,左手耸动,一物迎风弹出,疾飞向李庆风的右耳,直逼得他大惊后跃三尺,呼呼喘息,珍珠耳饰当啷落地,熠熠闪亮。 
她笑,似真似假赞许:“不错,这次竟能避开,那么我当真就黔驴技穷了,不过能在杀人李手中撑满十五招,也算光宗耀祖。” 
李庆风捂住耳垂,一丝红线沿腕而下。 
季辣辣续道:“最后一击前,我问你,谁要买我的命?你只说抱歉便开扇出刀,一刀穿心。”她大笑:“至死也不让我明白……” 
李庆风怒极,错步扑到近前,攫住她的双肩,“辣辣在哪里?辣辣在哪里?” 
那头季辣辣也嘶喊:“你告诉我,是谁要买我的命,谁买你杀我?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两人几近肉搏。 
正在此时,竹帘飘荡,窗外探入一张斯斯文文的脸孔,他笑眯眯叫一声:“打扰了,请问庆风在么?” 
一眼见到屋内男女叠身倒在床铺上,突然妈呀怪叫,“对不起!”闪身飘远。 
李庆风转目。 
季辣辣拔下珠钗,全力刺去。 
李庆风左肩鲜血如注,他气极,随手一指。 
季辣辣软倒。 
李庆风大吼:“李从云!你给我滚进来!!!!!!!!!!!!” 
第三折。奔丧 
昔君视我 
如掌中珠 
何意一朝 
弃我沟渠 
昔君与我 
如影与形 
何意一去 
身如流星 
“你说移魂?” 
“是,移魂。”他双手一换,左右交叉,压低了嗓音,“我刚巧看过这么本奇书叫‘风月鉴’,说的就是男女颠倒之事,里头有个貌美书生进京赶考……” 
李庆风面如玄铁,他看了看红帐内的季辣辣,又看了看立于身旁滔滔不绝眼长舌长十二指肠的李从云,一横一竖,眉头一撇一捺,突然大怒,掌风劲扫,“都是你这厮!你赔给我!!!!!” 
李从云站立不稳,打了个踉跄,捂着面颊扭起脸孔,泫然吸气,“好啊……李……李庆风!为了老婆,你敢打哥哥啊你!” 
“少蠢了!”李庆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问你,那费小官的尸首,你后来是如何处置?” 
“烧了。” 
“什么?!!!!!!!!!!!!!!!!” 
李从云大惊失色,“庆风!你别激动!开玩笑!我同你开玩笑的!” 
李庆风几乎气极攻心,肩耳创口又裂,他五指成勾爪,关节交错得天响。 
李从云得空擦汗喘息,“只斤门封家……”他说。 
“真是封久连买你杀我?!!!!!!!!!!” 
两人一惊回头,季辣辣疾咳。 
李从云眉开眼笑凑了过去,“喂,小辣椒,你看看我是谁?”却在下刻“妈呀”一声怪叫,抱头后窜。 
第二枚九转珍珠耳饰破空,挟着股劲风钉入竹门。 
李从云劫后余生喃喃自语,“你老婆真好把子力气!” 
“你是他同伙?”季辣辣喝问。 
李氏兄弟相视,李从云试探着上前一步,展开衣袖半挡住面门,“这样吧,好朋友,咱们做笔交易如何?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呢,再回问你一个问题,轮流坐庄,公公道道,童叟无欺,大家见面即是缘分,本就该推心置腹,都不许回避,不许说大话,怎样?” 
季辣辣从鼻孔中哼气。 
“我叫做李从云,木子李,双人相从一片云,喏?看见没有,站在那里那个青眼獠牙除了婆娘六亲不认的小伙子……”他指指李庆风,“不才区区我弟弟。” 
季辣辣双目闪烁,“原来杀人李共有两人,好的很哪……”她停顿片刻,“谁要你们来杀我?” 
李从云哇哇怪叫,“喂喂喂!你耍赖,该我问你了!” 
李庆风上前,一把推开长兄:“费小官与封久连有何关系?” 
季辣辣不语。 
李从云跺足:“庆风你这蠢牛,哥哥们说话,你闪一边去,两人是兄弟啊这么明显!有啥好问的! 
话音未落,绣房中另外两人齐齐盯牢了他,一男一女,脸色都不甚好看。 
李庆风失声:“他是封二?” 
季辣辣失声:“你如何知道……” 
“啧啧啧啧!”李从云得意非凡:“哥哥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你私通亲嫂,以致兄弟反目成仇,比如你夺权不成后叛出只斤门,改名换姓单作了剪径大盗,三年来胡作非为,欺师灭祖;比如你……” 
季辣辣大怒,“胡说!你胡说!”呼呼喘息。 
“咦?封夫人亲口同我讲的,又岂会有错?”李从云搔了搔头。 
“啊呀不好,秦臣赵冠!!!!!!!!!”李庆风突然跌足,也不招呼,纵身破窗而出,向着那隐隐哀乐的西方奔去,刹那无踪。 
“喂!庆风!封夫人闺名络生……你听见了没有?庆风?庆风!……”李从云喊了半天,终究没有半声回应,他镇静转回头,很和气很谦虚地笑一笑,“小孩子就是这样急躁,”他对季辣辣道:“咱们继续聊,嗯……听说你有断袖之癖,好像挺威风的,是不是真的?” 
…… …… 
…… …… 
李庆风展臂从风,衣袖飘舞,他肩背为弧,脚力为矢,似长堤决口,狂奔疾行,纵跃在初升的明月里。 
人寂静,门初掩,凝目夜雾霏霏,全为伤心物。 
封府中白幔高悬,丧气浓厚,穿行来去的都是些麻孝子弟。 
僻暗处,一小童正隙隙嗦嗦对墙屙尿,旁有人催促,“康师弟,你倒是快点,前头还忙着呢!” 
“急啥?谁会来管咱们。”他系好裤头,吸吸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 
“喂,康师弟,这几天还真够邪门的,你说是不是。”个头大一些的转头,“好端端的,夫人怎么也死了?” 
个矮的小康见四下无人,凑了过去,“你平时都没耳朵怎么着,二爷刚死,夫人也死……啧啧啧。” 
“啊,难道是……鸡瘟?”闻者立刻大惊。 
“笨蛋!”他打他一下,“是殉情。” 
“咦,二爷前些年便很少在大宅走动,怎么就……” 
“哎呀让你知道了还好,平常也不机灵着点,我告诉你,这档子事老太爷在时出的,据说老太爷就是让二爷给活活气死,所以你没见么?都不许二爷入祖坟,大爷也不去送殡……” 
“哦!……” 
“长见识了吧!” 
“长见识了,康师弟!” 
“哼,平常光只见你长个子。” 
“妈呀!” 
“你瞎吵吵什么!” 
“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啊!” 
李庆风面色苍白,眼目赤红,他顺风一掌,左右点指,却只盯住了问那碎舌短腿的小童:“封二的送殡队伍,走的哪个方向?” 
两个小孩都吓得魂飞魄散,明明才屙的尿,就又湿了一片。 
“哪个方向!!!!!!!!!!!!!!” 
“东……东……东山封园。” 
李庆风冲天而去。 
原处良久无声,好半天后,大个的捅捅小个的:“那个……是不是鬼……难道来奔丧的?” 
小个的干笑,“听说二爷断袖……男女通吃……” 
…… …… 
…… …… 
李庆风赶到城郊东山封园之时,月已颠峰,此处生死交织,埋的都是只斤门堂主以下战死之人的尸骨。 
极目望去,只十来个大汉散纸,零星哭声,冢丘已成。 
他大急,未曾细想便扑了上去。 
“来者何人?” 
“辣辣!”李庆风运功于掌,重击之下,坟土四扬。 
只斤门众皆大惊,轰然冲上。 
李庆风头也不回,“滚开!!!”一把抛出“江山浓绿”,片片茶叶如细针,四周哀号。 
他一直耙土,心急如焚,落叶西风,歌哭无端。 
那种惶恐与无奈,直如同亲见一朵红花在眼前腐败枯萎,落拢不肯住,呼唤不回头。 
突然,他警觉,向右疾闪。 
剑光森寒。 
有人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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