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莲不以为意地一笑，等等才省起莫凤栖并看不见她的笑，于是引导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道：“已无大碍。”
莫凤栖的手很凉。
虽是隔着衣物，她的肌肤还是因着过于冷凉的温度而瑟缩了一下。
莫凤栖轻轻摸索着，感觉到衣下微微隆起的疤痕和顾青莲略有些僵硬的反应，突然一笑。
他很少笑，笑起来却是容色却是极清艳。
见他竟是满意而笑，一时间的惊艳过后，顾青莲不由头又疼了起来，默默抚上额角。
“若当日当时当地旧事重演，我依然会如此做。”一直放在心中的话，终于在此刻说出，莫凤栖神色间只有专注和坚定。
“我明白。”顾青莲轻叹一声后应道，他们都是上位者，心中自有权衡，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有时不言而明。
“只要此处痕迹尚在，顾青莲，你便不会忘了我。”莫凤栖说话的语气很冷，透露出来的却是十足的狂热。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话，令顾青莲不由讶异地抬头，只见莫凤栖苍白的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潮。
“教主，你……”
覆在她伤口上犹自轻颤的手突然抓住了她尖巧的下巴。
莫凤栖手上的力量很弱，顾青莲只要轻轻一动便可挣开，只是她如今也是完全地茫然着，竟全然忘却了自己应该如何反应。
莫凤栖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摸索着，在确定了她唇的位置后，俯身慢慢地将自己冰冷苍白的唇覆了上去。
顾青莲的脑中一时间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什么权谋机变，绝世武功，统统失去了效用。
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莫凤栖轻巧地吻上自己，然后将这个吻逐渐加深。
他们此行并非回去九夷，莫凤栖更无再一次利用自己的理由。
只是为何，他又一次做了与前次相同的事，却似乎更为认真专注？
顾盟主彻底地思考不能了。
射玉之楼
许是太过意外，任由莫凤栖如何，顾青莲却始终没有回应。
这般僵持了片刻，莫凤栖突地又用力将她推开，他手上无力，顾青莲只是顺势退开半步。
“顾青莲，你不信我。”莫凤栖语声中带着顾青莲从不曾自他口中听到过的绝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冰白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因用力而突兀着。
“青莲非是此意。”顾青莲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脱口而出便是解释。
“好，那你是何意？”莫凤栖一言既毕，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伤势未愈，此时心绪波动之下，竟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无，软倒的身子伏在轮椅扶手上，不断的咳声中却夹杂着泣血一般的笑。
顾青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见莫凤栖咳声渐止，半伏的身子再无动作，才心中一凛，上前扶他起身。
未料才被她扶抱起来，莫凤栖捂在唇上的指缝间便渗出刺目殷红，顾青莲不敢再移动他，只得站在一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自己从旁扶持着，一面从袖中取出常用药丸放入他手中。
莫凤栖已半是晕迷，另一手接了药丸，却似不能握住，药丸旋即从他手中滑落在地。
顾青莲知道这是他的痼疾发作，拖不得的，于是只能将他抱上床榻，自己重又倒出二粒药丸用茶水化开，扣着他的下颚一点点喂他服下。
终于莫凤栖不再呕红，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顾青莲想替他换下又染上血痕的外衣，不料伸出的手碰到他的身体，却觉热烫的温度一路传来。
见他两颊绯色更甚，顾青莲忙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很是烫手。
原来自方才起，莫凤栖就一直发着烧。
大概他之前所言所行，也不过是些糊话糊涂事罢了。
顾青莲心中打定主意如此想，便也不再介怀为何莫凤栖明明之前借由自己绝对的信任制造出九夷之变，如今却对她的不信反应如此剧烈。
况且，她也并不是不信……
彼时之事以莫凤栖的立场，他只不过是做了个最正确的选择而已。
虽则若是身份互换她并不会做出相同之事，不过这亦不代表她对莫凤栖所作所为不能认同。
她刚才，只是意外了些，而忘记了该如何反应罢了……
不过，这段实情，顾盟主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若是让人知道，如斯和雅蕴藉，风流倜傥的顾盟主生平与男子亲密接触的经验其实只有对莫凤栖的数次，那岂非使她无颜面对江湖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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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凤栖向来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为封云教背叛与顾青莲之间数十年的交情，再送她背后一剑，却是他不想再提起之事。
心中虽知不悔和必然，却亦同时知道，无论顾青莲如何豁达温和，他们之后的相处，将永远有被那日一剑划出的深刻裂痕。
只不过当时他自衬完成九夷一事后那人定会对他下手，绝无生理，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可等意外地被顾青莲发现自最肮脏的淤泥冰雪中救出后，他便不能不去想，去猜忌，去怀疑。
自他醒来后顾青莲与他言谈，看似随意，却都小心避开了九夷山一事，仿佛当那日之事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然越是这样的态度，才越让他觉得顾青莲定是比他，甚至她自己想像得更要在意此事。
既她想要遮掩，他却偏偏要将事情挑明了说，可顾青莲的反应却在他最无法接受的想像之内。
莫凤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凋敝破败的身子或许还不错，只因在他晕过去之后，无需再为顾青莲的一个用词，一句话中语气而无由生出揣测万端。
当他再一次醒来时，便闻到身边萦绕着熟悉淡香。
知道顾青莲正守在自己身侧，莫凤栖偏过头去，轻咳了几声。
果然熟稔女声立时入耳：“终于醒了。”
语气里又恢复了她平日的那一派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温柔熨帖。
顾青莲又戴上了她那几乎完美无暇到令人生厌的面具。
任谁跟这样的顾盟主相处几日，便该会对她如此温润如玉的品性赞不绝口，只怕就连她座下最为亲密的四公子也是如此认为。
或许自己平日里冷嘲热讽，那日刺出一剑，竟有一半是想看看她脱下这面具后的样子。
莫凤栖这一回倒不曾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而是略略试图用尚是无力的手撑起身子。
很快一双温暖稳定的手扶在了他的腰背上，助他起身。
顾青莲又是那个行事总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人物了。
“教主方才旧疾发作，高烧难退，可真是吓了青莲一跳。如今教主觉得身上如何了？”体贴地替半坐起身的莫凤栖披上披风，顾青莲打定主意当前事不曾发生。
莫凤栖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打算，心中更是一阵冰凉，冷道：“无妨。”
“那就好。”柔柔一笑，顾青莲续道，“既教主身体并无大恙，青莲却是有一个提议，教主不妨一听。”
莫凤栖漠然。
看惯了他这般脸色，顾青莲笑笑继续：“我们已到仓州地界，此地射玉楼主人是青莲好友，这几日身后追踪之人似乎在等待时机下手，而教主如今多有不便，青莲唯恐不能照顾周全，于是窃思之，以为可往射玉楼小住，那友人手下能人不少，想来在他处暂居几日以避锋芒，亦利教主修养。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见莫凤栖脸色沉凝，顾青莲忙补上一句，“那友人与青莲是私交，不涉盟务，教主大可放心。”
闻言莫凤栖不答，脸色却是稍霁。
顾青莲知道他算是答应了，便起身出门，让客栈中的侍人替她送去拜帖。
所以并不曾看见，在她身后莫凤栖以帕掩唇，又是一口殷红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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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州城中，射玉楼的所在成谜。
并不是因为射玉楼默默无闻，而是它太过有名。
天下第一的杀手楼，只要你出得起楼中提出的代价，就算是要坐镇禁中的九五之尊当日死，她也不会异日亡。
射玉楼只认代价，不认人。
所以死在射玉楼杀手手下的，既有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也有廉洁奉公的清官。正因为如此亦正亦邪的行事，射玉楼并不属于正道或邪道任何一方，而是似乎无所偏倚。
这也是它生意如此兴隆的一个原因。
只是天下武林人皆知射玉楼在仓州，却没有几个说得出它究竟在仓州何处，而见过向来神秘的射玉楼主的，简直一个也没有。
就连莫凤栖，也是片刻前才得知射玉楼主与顾青莲竟是私交好友。
而入射玉楼内的唯一方法，则是送上拜帖放在城外落霞坡梅树下，若是射玉楼认为来人确实有与之交易的资格，则自会派人按拜帖上留下的地址前来接那人入楼。
顾青莲的拜帖送出不久，便有两个白衣人仿佛凭空出现在客栈房内。
那两人一见顾青莲便欲俯身下拜，被顾青莲止住后便道楼中马车已在楼下侯着了。
顾青莲扶持莫凤栖起身，一路将他送入马车，莫凤栖高烧初退，仍是十分疲倦，在马车平稳的行驶间不知何时却沉沉睡去了。
顾青莲偶尔掀开车帘往外一观，此时明明是白日，车外入目却是一片漆黑。
了然地一笑放下车帘，将莫凤栖身上滑落下一半的披风拉好，顾青莲顺手在他的睡穴上又补上轻轻一指。
众人皆以为射玉楼主定是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之人，而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人如今正是佳人在怀春风得意着。往他处小住，一则方便摆脱身后如附骨之蛆一般令人厌烦的追杀，二么，或许可以让莫教主看看常人之间温柔似水的缱绻爱恋究竟是如何，自己下回或可免去再受一剑贯体之苦。
顾盟主的算计，却是她一贯的深而不漏，十分之高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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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泠泠，自粼粼碧波上悠扬传来，入耳便觉清雅无比。
再侧耳细听，则所奏正是顾盟主平日最喜之曲，潇湘水云之调，琴音雅而有所蕴藉，隐有上古遗风。
顾青莲闻弦音而知雅意，跟在引路侍人身后，沿着曲折的石桥一路往湖心亭中行去。
另有侍人推着莫凤栖的轮椅，在她左右不离。
湖心亭中四面都垂着隔风的帷帐，侍人挑起一角，恭请客人入内。
只见亭内四角都放了金鼎暖炉，中间供了一坛沉香，轻烟正袅袅着，坐在紫檀琴桌后的主人按弦起身，向着顾青莲行来的方向轻轻一笑，“你来啦。”
那主人一袭与顾青莲同色青衣，脸色虽是苍白，似是有病在身，笑起来十分清俊的眉眼间却全是融融暖意，和顾青莲站在一起，却似一母同胞的兄妹一般。
至于他的语气，更是好像与顾青莲再熟稔不过。
“好久不见。”顾青莲步履优雅，扬眉笑道，“中州一别，岁又寒冬。仲则，别来无恙否？”
真是好一个谦谦伪君子对温柔似黑水。
听这二人一言一语，莫凤栖不屑地想道。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终归还是老样子。”射玉楼主不置可否，说话间将目光转向顾青莲身侧坐着的莫凤栖，“这一位，想来便是如今在江湖上大是有名的冰玉公子了。”
他此言一出，顾青莲和莫凤栖都有些愕然。
原来自顾青莲在武林大会之上宣布莫凤栖是她未婚之夫，而莫凤栖又在两人新婚之夜不知所踪这两桩大事发生并流传江湖后，江湖中人便给了当时身份不明的莫凤栖这个称呼。至于九夷之巅一事，却只有顾青莲和身边四公子知情，所有相关消息尽皆秘而不宣。
莫凤栖冷哼一声，并不应答。
顾青莲见他如此，开口柔声道：“凤栖最近恰在病中，仲则，不如先引我们去住处吧。”
“好。”同样回以和雅一笑，仲则轻轻击掌，便有侍人重新上来替顾莫二人引路。
就在两人转身准备离去时，突然远处一抹紫衣人影急急掠来，在亭中停下身形后，却是个年方双十，长相十分明艳的少女。
“仲则哥哥，该喝药啦～”
她满心只想着仲则，却是不曾看见亭中尚有他人。
仲则难得地面上微红，将她递过来的药碗接在手中，道：“临儿，有客人在。”
那少女的目光转到顾青莲身上，似乎眉头微蹙，等看到她身边的莫凤栖，脸色才稍稍舒缓了下来。
“两位客人，月临失礼啦。”她的声音很是明快爽朗，甚是天真可爱。
“哪里。月姑娘如此率真，看来真是楼主之福。”
顾青莲一语才毕，那边仲则脸上红云更甚，看在她眼中，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青莲，怎么连你也……”
“告辞。”
没等他将埋怨之语说出口，顾青莲推着莫凤栖便匆匆离去，走出一段路后，仍是不由莞尔。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