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怎么连你也……”
“告辞。”
没等他将埋怨之语说出口，顾青莲推着莫凤栖便匆匆离去，走出一段路后，仍是不由莞尔。
莫凤栖始终沉默不语，此时心中却有了一丝动摇。
难道说，除却身份立场之外，那般才是互相倾心之人间的相处之道？
顾盟主的心机，初见成效矣。
隔墙之耳
月下花前，金樽素手，如此风流，最宜人醉。
“仲、仲则哥哥……”少女娇音柔软，眉目含情，面上浮着淡淡红云，眼中闪烁着夺目光彩。
“临儿……闭上眼睛。”俊逸出尘的白衣公子柔声细语，字字从唇间吐出，仿佛要沁入人之心脾一般。
树丛后，莫凤栖进退两难。
此前顾青莲与他同来此处，说是要对月小酌，不过人到半途却又说忘了东西，先行回转去取，他独自在此稍候，等来的却是射玉楼主人与那日所见少女的一场好戏。
并无窥探他人私隐之癖，只是他手伤未愈，尚不能独自驱使轮椅，功体未复，自也不能再用轻功，于是只能被迫听着树丛前梅树下的两人浓情蜜意的情话。
逐渐地，两人都不再说什么了，只有少女偶尔的轻吟和男子变得急促的喘息随着开始变凉的夜风传入耳中。
莫凤栖自是不屑一听，于是默念功法口诀，欲封闭自己六识。
未料那明明不大的声音，不知为何，却总是清晰地传入耳内，引得他不由不想，那二人如今究竟是何种情态。
恍惚间，吐出娇声的少女在他脑中，竟隐约变成了那总是一袭青衣，淡然而笑的女子模样，她樱色唇瓣微启，似笑非笑……
“教主真是雅兴。”
脑中骤然响起的一句，令莫凤栖清羽般的眉不由微蹙。
说话人自然是顾青莲，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手段。
并不曾听见身周有脚步声靠近，可见她定是又用上了踏雪无痕的轻功。
“相交多年，我却是今日才发现，仲则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声音里带着调侃之意，看来顾青莲亦是无意打扰花间月下之人。
功体被制并不能使用传音之法，莫凤栖索性抿唇不语，只是方才在脑中浮现的绮丽景象，都在刹那间散去了。
顾盟主的趣味，还是如此莫测高深。
“夜风寒凉，教主又有伤在身，若受了风寒，便是青莲之过了。”
脑中传来温雅语声未落，便觉身上一暖，下意识地伸手轻抚，触手处柔软温暖，却是射玉楼为他们备下的貂裘披风。
方才顾青莲中途离开，却是去拿此物了。
抚在貂裘上的手蓦然一紧，莫凤栖此时心中滋味，难言。
“谁？”便在此时，树丛外正自轻怜蜜爱的两人突然分开，只听仲则提高了声音问道。
莫凤栖眉头轻皱，顾青莲却在一边按上他的手，示意静观其变。
果然仲则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怪笑自梅林深处传来，而外间月临应变极速，马上将仲则护在自己身后。
原来仲则虽是天下第一杀手楼之主，却因自小多病而半点不识武功一道，看似天真率直的月临却是射玉楼中身价最高的杀手之一。
笑声由远及近，一时间庭院之内阴风大作，就连高悬在天幕上的月娘也被乌云笼蔽。
月临惯用的武器是两把锦绣弯刀，见状抽刀在手，交叉护卫在自己和仲则身前。
而那来袭之人似乎并不急着发起攻击，而是等笑过之后，阴恻恻地开口道：“仲楼主，真是好久不见啊！”
仲则伸手拍了拍月临肩头，月临虽然担忧，却还是往一边让开。
上前几步，仲则沉声道：“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之过错。你若要公道，我可以给你。不过勿涉及旁人。”
“旁人？哈哈哈哈方才花间月下，仲楼主与这旁人可真是亲昵得紧，令人艳羡得紧啊！”那人说完，便有一道银芒破空而来，月临见状移身错位，电光火石之际举刀格下，却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小刀。
“夜杀，住手！”仲则见状，语声早不复平日的柔和谦雅。
“楼主莫不是在奇怪，怎么过了这许久暗卫还不曾到？哈哈哈，醉春风之名，想必楼主听说过！”
仲则闻言竟是无语，而隐身暗处的顾青莲和莫凤栖都是稍稍动容。
醉春风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毒药之一，中此毒者并不致命，三日后便会痊愈，只是在中毒后的三日内，全身瘫软，不能行动。
它最厉害的地方，是无色无味，任你是最有名的药师，还是使毒行家，都不能察觉，而无论被施毒的对象功体就算再高深，同样也不能抵御此药毒性。
这传说中的毒药本在前朝星闻宫匿迹江湖后再不曾为人所见，不料此夜此地，却从突袭射玉楼之人口中再闻其名。
怪不得方才整个射玉楼中寂静得异乎寻常，想来是那人之前将此药下在了侍人和护卫的饮食之中。
过了片刻，仲则才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过请你马上离开。”
“好！”那一直不阴不阳的声音突然逼近，变成了正常的女声，而一道黑衣身影同时落在梅花树下。
“仲则，我要你下半辈子陪着我，永生永世不许离开我。”只见那黑衣女子以黑色纱巾覆面，掩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不知如何，身形却是十分窈窕。
仲则不曾回应，月临马上就杏眼圆睁，挥刀上前，喝道：“妖女，你这是痴心妄想！”
黑衣女子身形不动，只是平平一移便躲过了月临看似十分凌厉的攻击，并不理会她，而是继续向着仲则说道：“给我答案。”
仲则顿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月临一眼，终于开口道：“我……”
他只说出一个字，眼前就是一花，便听另一道女声插入：“他不能答应你。”
见自己面前青影飘逸，仲则眉头略舒，唇角勾起一丝温润间又带着些许诡异笑容。
看戏么，总还是要些代价的。
顾青莲毫不掩饰自身功力散发出的压力，黑衣女子顿时倍感威胁。
“怎么，想要与我一战么，嗯？”好整以暇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气劲使青衣袍袖逆风而飞，顾青莲站在其中，向着她的方向一笑。
无与伦比的强势气劲袭体而来，黑衣女子心中念如电闪，知道今天如果继续执著于仲则定然讨不得好去，当下又是怪笑一声，转眼间身形就消失不见。
顾青莲敛去气劲，却没有追。
“仲则，此次算是付于你的房钱。”淡淡一笑，顾青莲悠闲地转至树丛后，推着莫凤栖缓步离开。
“唉……”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仲则转向月临，“临儿，我们……”
没想到对上的是月临含泪的双眸。
“仲则哥哥，你刚才……是不是……是不是想答应她？”
仲则默然。
“她是不是楼中从前的首座杀手，夜杀？”
又是一阵沉默，仲则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临儿，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月临转身，运起绝顶轻功，身形几个起落，早已消失在仲则的视线之中。
其时，由于顾青莲一路行得缓慢，将两人这番情状都看在了眼内。
顾盟主不由失望地抚上额角，本以为仲则行事滴水不漏，没想到碰上这么个小丫头却方寸大乱到如此地步。
等他们二人转过一个转角，莫凤栖突然冷道：“停下。”
顾青莲从善如流。
莫非方才仲则和月临种种情状被他听在耳内，终于有所领悟了不成？
“你方才动用了真气？”
之前顾青莲所散出的气势十分惊人，就连不曾正面出现的莫凤栖也觉得劲风拂体，只是……
“哈。”好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顾青莲尴尬一笑，又一次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失算，竟忘记了莫凤栖也在场。
莫凤栖与她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她功力的所有底限。
她因身上之伤不曾痊愈，自衬若是正面对上那黑衣女子夜杀并无太大胜算，而僵持下去则情势便会对她不利。
所以她选择凝聚功体，以气势逼退那人，所幸夜杀果然中计。
至于强提功体的后果么，哈。
不过莫凤栖突出此言，难道他终究是从仲则和月临的相处之中，学会该如何关心了？
回想那两人所为种种，顾青莲复又觉得此种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没想到此时莫凤栖突然向着她的方向侧头一笑，风华清绝。
“方才盟主似乎提议对月小酌，不如便就此开始吧。”
他语中并无常带着的三分讥刺，倒是很有些惩戒威胁的意味。弦外之音，顾青莲当下就听了出来。
默默咽下涌上喉头的一阵腥热，顾盟主温雅一笑，大义凛然地答道：“教主此言正合青莲之心。今晚，不醉无归。”
风过。
吹来的却非寒冬刺骨的凉意，竟隐隐带着早春的气息。
云散。
皎洁月娘重新普照大地，给笼在黑暗之中的万事万物，都撒上了一层银辉。
三人之行
顾青莲很少贪杯。
所以她也很少醉。
况且昨夜因两人身上都有伤，射玉楼送来的都是一点酒力也没有的桂花酒。
然当她抚着因为宿醉而疼痛不已的额角起身时，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醉酒惊讶一些，还是目前映入自己眼帘的景象惊讶一些。
锦绣帐内鸳鸯床，富丽堂皇，不愧天下第一楼房中的布置。
枕边美人如玉，青丝如瀑，仍是海棠春睡，吐息轻缓。
美人半身不着寸缕，一片光洁玉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上面还散落着些颜色青紫的小点，昭示着过往的暧昧和激情。
空气中，亦犹自残余着酒香，混合着身边美人身上传来的清浅药香，却是另一种沁人心脾的诱惑。
顾青莲倒吸了一口冷气，四下一望发现并无替换衣物后，默默将大半卷在美人身上的锦被拖过来掩住自己只剩下里衣肚兜的光裸身子。
美人大概是因为受了凉，睫羽轻颤几下，缓缓醒来，尚不曾凝起焦距的眸子无神地斜过来，甚是慵懒风情。
然后在他看清楚身边拥被而坐的人时，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是你？！”
“仲则，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默默回了他一个无奈眼色，顾青莲见他骤然意外之下唇瓣指尖都染上紫气，恐他心疾发作，便急问道：“你的药在哪里？”
仲则抚胸，已无说话的力气，只是伸手向床前的一个小柜指了指。
顾青莲披被起身，从柜里拿出药丸倒在手心，重新在床上坐下，扶起他的身子，喂下药后将手放在他腰间，以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便在此时，从里面锁死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人未到语先闻：“仲则哥哥，你……！”
闯入房内的少女神色间的焦急在见到半躺在顾青莲怀中，虚弱瘫软的男人之后变成不可置信，尖叫了一声后无意识地运起轻功便往外掠去。
“……临儿……”床上的仲则见状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顾青莲死死按住。
“你不要命了么？”难得地正色看着自己的好友，顾青莲刚想说出下一句，却听门外一声熟悉的冷哼传来。
顿了顿才僵硬地转过头去，顾青莲勉强笑道：“莫教主，怎么有兴来此。”
果然门外一抹白色身影端坐于轮椅之上，不是莫凤栖还能是谁。
他与月临同来，虽不能见房中种种，但由月临的反应和顾青莲与仲则的对话早已猜到九分，顾青莲张口“莫教主”那三字更是分外刺耳，只恨自己如今竟连拂袖而去都做不到。
顾青莲头疼更甚。
明明莫凤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与仲则之间更非其他不可告人的关系，可她此时偏偏就开始心虚起来，头痛，旧伤也痛，实在是她人生中难得的狼狈。
此时仲则体力稍复，给她递了个眼神后勉强撑起身子，柔声道：“公子误会了。青莲只是为在下疗伤，才会如此。”
他的语调虽轻柔，却充满说服力。
莫凤栖神色稍霁，可片刻后复又蹙眉冷道：“与我无关。”然后他转向顾青莲的方向续道，“我来向盟主辞行。”
“辞行？”顾青莲惊讶之下不由脱口而出，想要起身，却带落身上锦被，香肩不提，连酥胸都半露着。
仲则扭过头去不忍卒睹，而莫凤栖因为目不能视则全不知她身上发生之事。
此时一道玄色身影自屋顶跃下，正立在莫凤栖身后。
来人一张艳丽的脸上全是冰雪一般的冷色，就连房中景色入眼亦不能引动她丝毫神色变化。
“多谢盟主近日来对教主照顾。风倾自会护送教主回教。”口中虽说的是感谢之语，风倾脸上可以点感激的意思都看不出来，语气更是平板单调，几乎听不出起伏。
说完，也不管顾青莲有无回应，风倾便在莫凤栖面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