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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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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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小字托上水面,他像小猴子般的爬上游艇。我与林跟着上去,用淡水洗了一把脸,套上外套。
  林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出水芙蓉’了。”
  我说:“芙蓉是什么花?我没见过。”
  “用你的想象力,创作部主任。”林笑。
  隔一会儿任思龙过来,她在泳衣外头加一件大得不得了的白衬衫,头发缠在头顶。大腿的皮肤是蜜色的。我别转头。她并没有与众人打招呼,小宇是船上惟一的孩子,他把芒果递过去,什思龙与她的医生朋友马上吃了起来。
  我在一边瞧着,她全身似乎在发散适才吸收的阳光,水果汁滴在她嘴角,她正在留意听小宇说话呢,这不是营业部的任思龙。不不,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的眼睛闪闪生光,全神贯注地应付小宇,小宇在对她说什么呢,不少成年男人会妒忌他吧。
  我现在明白表哥的意思了。任思龙的美丽不是静态的,把她的脸摄成呆照,她很平凡,但是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转身弯腰,都有优悠的味道,一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风姿,表哥早看穿这点,他的观察力远胜过我。
  美眷叫,“扬名,削只苹果给我好吗?”
  我把苹果给她,我跟她说:“苹果适合连皮整个吃。”
  “真噜嗦。”她笑,“嗳,八万!”
  风吹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暑天比往日都凉,风鼓动她宽大衬衫。她用手托着额头笑了,她洗净双手,把果皮扔掉,小宇竟然带着象棋,他向任思龙挑战。任的医生男朋友在一堆陌生人当中落落大方,微笑地观局,任时不时转头跟他说几句话,他是个出色的男人。
  我很烦躁,我竟无法使我的眼光离开她。
  她还不是那个任思龙,工作如疯子,干劲冲天,一身白衣服的写字楼奴隶。为什么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明白。
  林与方薇形影不离的坐在船头讨论剧本。
  其他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则在甲板晒太阳。
  我过去取果汁,回头,任思龙已经不见了。
  我问小宇:“那位姐姐呢?”
  “任姐姐与她的朋友走啦。”小宇说,“她真是好棋,杀得我片甲不留。爹,我的炮死死守住,她还是突破重围……”
  走了。
  我茫然坐下来。
  美眷拿着纸碟子,盛着蛋糕走过来。
  “吃一块好吗?”她坐在我身边。
  那一角的麻将声排山倒海地涌过来。
  为什么?我扬扬手,为什么在游艇上搓麻将?为什么走到任何地方都是一套?
  我想回家。回家睡一觉,忘记今天的事。
  美眷推我一下,“你肚子饿不饿?”
  我摇摇头,“我想先回去。”我扬声,“林,有没有办法先走?”
  美眷笑道:“这疯子,玩得好好地,他一个人先要走,船在海中央,你怎么走得了?临阵退缩,哪有这么如意的事?”
  我听得心如刀割。
  林说:“施,你怎么了?喂,嫂子,你看他脸上那万念俱灰的表情,好,如果你真的要回去,我叫人开快艇送你到码头。”
  美眷说:“让他回去,我才不走。”她笑,“他要闹情绪,是他活该,我带着小宇再玩一会儿。”
  林笑说:“他也不是闹情绪,他八成是闹肚子。”
  结果我一个人回家。
  小宙由外婆处领回来,正在缓缓学走路,见到我,给我一个大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地向我走来。
  我非常心酸。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一星期见小宙多少次?我对这孩子应该有歉意。
  我伸出双手,小宙仍然镇静地走过来,躲入我怀中。这婴儿使我想起花生漫画中的拉纳斯。
  我们父子拥抱很久。我轻声问,“孩子,你喜欢有个英文名字叫拉纳斯吗?”
  他在那里说他独有的婴儿语言,身上有庄生扉子粉的味道。
  佣人问:“先生,在家吃饭?”
  “是,下碗面就行了。”
  小宙的小手扑扑地打着我的手背。
  佣人笑,“小宙,来,别烦爹爹。”
  小宙说:“爹爹,爹爹。”
  女佣说:“哎,一开口就叫爹,下一个恐怕还是生男孩子呢,你爹爹一直想要个女儿。”
  她把小宙抱走。
  吃面当儿我茫然想,这个家庭到底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我与美眷恋爱成婚,名正言顺的生下子女,经过十年,我们有这个小小的家。可是要拆散的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什么?
  我在想什么?
  太劳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午睡醒来,客厅中一片吵闹声。
  美眷坐在梳妆台前用冷霜洗脸,一边嘀咕,“晒得老黑,难看死了。”
  我胡涂的问道:“什么意思?怎么有那么多人?”
  “林士香他们呀,在咱们家吃冷面。”
  “怎么有麻将声?”我问。
  “表姨他们来搓麻将。”
  “呵。”
  “表哥也在,出去招呼招呼。”美眷催促道。
  “呵。”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太辛苦是吗?”美眷问。
  “不不。”我揉揉眼睛,独自走到书房去。
  表哥坐在写字台面前,看到我转过头来。
  “梦长君不知?”他问。
  我呆呆的坐在他对面。“要我去招呼亲戚朋友,你知道我是不行的。”我说。
  “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他问。
  这种话常常触动我心境。
  美眷进来找东西,东翻西掏。
  “你找什么?”我问。
  “我记得有好几副扑克牌在这里。”
  “这是我放剧本的抽屉!”
  “你这书房,八百年也不用一次,”美眷笑,“干脆开次家庭革命会议,改作麻将房算了。”
  我跳起来,“你说什么?”
  美眷向表兄眨眨眼,“你看他,刺激得那样儿!”
  她取到扑克牌施施然而去。
  气得我。
  “美眷始终是个孩子。”表哥说。
  我说:“自从我娶她那日起,她就没有长大过!”
  表哥默然一会,说:“这是一个很强大的控诉。”
  我说:“你说不是吗?你看看她那个样儿!”
  “当初你爱上她,也不过因为她那个样儿。”
  “但是社会成熟了,她身边的人成熟了……”我住了嘴,“麻将房!”
  “最近你心思格外不宁。”他看我一眼。
  “是的。”我说,“天气太热,事情太多太忙,或许我已经老了,受不住刺激。”
  “什么刺激?”
  我反问道:“我不明你指什么。”
  “任思龙的刺激?”
  我“霍”地转了身,“你说什么?”
  “任思龙。”表哥的声音像毒蛇般嘶哑。
  我默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你与任思龙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表哥说。
  我愕然,“我与任思龙?”
  他缓缓的点头。
  我异常的不安。“你疯了,你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不一定是别人的喜爱,你太念念不忘这个女人。”
  “是我,还是你,还是我们?”
  我勉强的笑,说:“表哥,你喝了两杯来是不是?”
  客厅中的客人在轰然大笑。
  他点点头,“或者我是喝过酒来,你既然不愿意提,就永远沉在你心底好了。记得你是有家庭的人。”
  他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
  书房里一片黑暗,一盆茉莉在放出香味,神秘的幽静的,我有种中蛊的感觉。
  天忽然下雨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雨天,地上被洗得干干净净,几乎没长出青苔来。
  下班时候分外难叫车,福士进了车行。
  傍晚时分都是满座的计程车。我站在街角过了半小时的迎送生涯。
  一辆白色的雪铁龙戴安飞啸地经过我身边,忽然又倒回来。
  车窗是深墨绿色的,瞧不见司机。
  车门却被打开,是任思龙。呵她那张脸。
  她白腻中而带青的皮肤已晒得微褐,紫色的眼影。
  雨哗啦哗啦落下来。
  她并没有开口邀我上车,但是打开的车门,眼睛中的色彩,我觉得这是许仙与伞的故事。断桥下一个下雨的日子,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书生找到了他的怨孽。
  后面等得不耐烦的车子按起喇叭,我连忙上车。
  任思龙熟练地把车子转一个大弯,朝我家驶去,她似乎知道我住在哪一头。
  我说:“在落阳。”
  她点点头。
  书生的毛病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有时候也说得太多。
  “戏拍完没有?”
  “还没有,外景下雨,改日子,不过快了。”
  “你有那么长的假?”
  “没法子,一边上班一边拍。”
  “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看到以前接触不到的东西。”
  我觉得很吃力,这是我要说的话吗?恐怕不是吧。
  清一清喉咙,我问:“吃晚饭没有?”
  “没有。”
  “你一个人住?谁做饭?”话题比较像样了。
  “随便吃什么,有时候一个人出去吃。”任思龙的声音很平淡。。
  “父母呢?”
  “在美国。”
  “我记得你滑水滑得极好。”我说,“印象深刻得很。”
  “好?不会吧?”她说,“马马虎虎,我那个剧集里有一场滑水,所以加紧练一练。”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好,我问:“如果我请你上楼与我们一起吃晚饭,你会赏面吗?”
  她笑起来,“我才在想,今晚这一顿怎么解决,现在可有完美结局了。”
  我说:“欢迎欢迎。”自觉声音十分空洞。
  “你怎么没开车?”她问我。
  “车子让美眷撞了——前面一辆大货车,她跟得太贴,煞车来不及避,车头灯全部毁掉。”
  “很危险。”
  “是。”
  我按铃。
  带女客回家,要先按铃,尤其是未经事前通知的女客。
  美眷亲自来开门,看见任思龙,她很意外但亲切,这是美眷的好处,她虽然把她的客人当我的朋友,家中高朋满座,但是我的客人她也一样欢迎,招呼得舒服熨帖。她是个好太太。
  “今天我们吃烧鸭粥。”美眷说,“思龙你不介意吧?再炒点面如何?”
  任思龙说:“可以,什么都可以,别客气。”
  美眷笑,“我一向觉得思龙好招呼。”
  “办公的时候,我很坏的。”任思龙微笑。
  “老板有福了。”美眷说,“真服你们,下了班还能一直不忘工作,这样做下去,难保不精神崩溃。”
  小宙安排与女佣一齐吃粥。小宇捧着棋盘,一定要与任思龙再分高下。
  我叹口气:“小宇,这姊姊没有空,你别老缠住人家。”
  任思龙说:“我不是姊姊,我是阿姨。”
  我到厨房去拿红酒的时候,美眷低声问我:“思龙是怎么来的?”
  “她开车送我回来,我邀她上来晚饭,原来是虚情假意,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我说。
  “像她这样的人,还怕没地方可去吗?”
  “我不知道,或者她决定今天要过一个静静的夜晚。”
  美眷吐吐舌头。
  我们家的莱似乎很对她的胃口,她吃了相当多的。
  美眷说:“思龙,几时我到你家去坐,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想你们这种时髦人,家也不过是回去睡觉的地方,是不是?”
  “那也不然,我时时在家招呼朋友。”她说。
  我忽然想到那些年轻的医生、建筑师,他们有空在她家中喝酒聊天?
  美眷说出我的心声,“思龙,你的生活充满色彩,没有一天的颜色相同,而我们,”她看我一眼,“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可难得有什么日子是值得纪念的。”
  任思龙沉默一会儿。
  她说:“但是你们有孩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父亲节、过年、端午、双方父母的约会,是不是?我的生活是一片苍白,如那种雾夜,茫茫无踪,一片白,施展到永恒。”
  “思龙!”美眷笑说,“你好参加创作组了,你的生活好算是苍白!”
  我却很是震撼。她有什么理由要说谎?
  任思龙笑:“坦白的告诉你,我所以这样尽力工作,不外是为了打发时间。在我的年纪,总不能再抱着头等那些男人打电话来约会我吧?太靠不住。”
  美眷像是听到最好的笑话,笑得翻倒。
  任也跟着笑,她用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撑着后颈,秀发散下来,闪着乌亮的光。她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呢,但是她的笑声中毫无欢乐的意味。她的眼睛只在文件桌前才有灵魂。
  美眷说:“但是思龙,我还是要上你家去,怎么,伯父母好客吗?”
  任思龙止了笑脸,“我父母不在香港,我一个人住。”
  “当然!”美眷说,“像你这么摩登的人,怎么会跟老人家一起住,我怎会没想到。”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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