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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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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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房东和他那么不可思议地同时从一扇窗子走向另一扇窗子。我所能得到的最切实
际的线索是:这就像你透过一块碎玻璃窗看东西,玻璃上的一条裂缝将反映出来的
形象的匀称扭曲了一瞬间,直到它走过那个裂缝。但是我的这种想法不行,不是这
么回事。窗子一直是开着的,当中也没玻璃。当时我没有使用望远镜。
    我的电话铃响了。我猜想是博伊恩打来的。在这个时候,不会是别人。也许,
在反省了他对待我的那些粗鲁的态度之后——我毫无警觉地用平时的声音说了声
“喂”。
    没有任何回音。
    我说:“喂?喂?喂?”我不断地提供着我的声音的样板。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声响。
    我最终挂上了电话。我注意到,对面仍然黑灯瞎火。
    山姆朝里张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喝多了,舌头有点粗,含含糊糊地说,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没听清他的话。我正盘算着另外想个办法诱骗对面的他
说出正确的地点。我心不在焉地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又点儿摇晃地下到了底楼,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之后,我听见街门在他身后
关上了。可怜的山姆,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行动的自由局限在一张椅子里。
    突然,对面的一盏灯又亮了,眨眼工夫又灭了。他一定是想找什么东西,想看
看他已经找好的某样东西在什么地方,发现不开灯就无法随意地拿到它。他几乎立
刻就找到了它——不管是什么东西,随即又回去将灯关掉。他转身关灯的时候,我
看见他朝窗外瞥了一眼。他没有到窗前来张望,只是在经过窗子时向外看了一眼.
    这件事使我有所触动,在我盯他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没这么做过。如果可以
将这种难以捉摸的事称为一瞥的话,我倒想将它称为有目的的一瞥。它绝对不是茫
然的,毫无目的的,那里面有一种稳定的明亮的火花。它也不是那种我曾见过的他
的警觉的扫视。它不是先从一边开始,然后扫视到我这边,也就是右边.它直截了
当地朝我的凸窗的正中心射来,只持续了一瞬间,然后又过去了。灯灭了,他走了。
    有时候,人们的意识接受事物时不用脑子将它们的正确意思翻译出来。我的眼
睛看见了那一瞥。 我的脑子不愿将它正当地提炼。 “那没有什么意思,”我想。
“正巧碰上,只不过是他外出时经过灯光处正巧面对着这里。”
    延迟的行动。一个只有铃声没人说话的电话。是要测试声音?接着是寂无声息
的黑暗,黑暗中两个人可以玩同样的游戏——不被人看见地搜索对方的窗子。灯光
最后一刻的摇曳,这是一个下策,但是无可避免。一个离别时的目光,带有恶意的
放射性。所有这些都沉了下来,但没有溶解。我的眼睛格守职责,是我的脑子没有
尽职——至少没有及时抓住它。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房子背面形成的熟悉的四方院子周围一片宁静。一
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宁静。然后,一个声音进入了宁静之中,不知起于何处,来自
何物。是一只蟋蟀在夜的静寂中发出的清楚无误的、断断续续的啾鸣,我想起山姆
关于它们的迷信,他坚称这个迷信百验百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待在周围这
些昏睡着的房子中的人来说看来不是好事——
    山姆走了才十分钟左右。现在他又回来了,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东西。酒真误事。
也许是帽子,甚至是他自己在市区的房门钥匙。他知道我不能下楼替他开门,他打
算不声张,以为我也许会瞌睡,我只听见大门的锁上发出的一阵轻微的声响。这是
一幢老式的有门廊的房子,有两扇挡风雨的外门,整夜都不受拘束地晃荡,外门里
面是一个小门厅,再里面是内门,只要有一把简单的铁钥匙就能把它打开。酒使他
的手有点抖,尽管他以前也曾碰到过一两次类似的麻烦,甚至在没喝酒的时候。划
一根火柴可以帮他快点找到锁孔,但是,山姆又不抽烟。我知道他身上不像会有火
柴。
    这会儿声音停止了。他肯定已经作罢,决定将一切留待明天再说,回头又走了。
他没有进来,如果进来的话,他会让门自动砰地关上,他的习惯我太熟悉了。现在
没有这种声响,他经常大大咧咧地弄出的砰的声响。
    接着,突然间它破裂了。为什么单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我自己脑子
的内部活动的某种秘密。它啪地一下闪烁,就像将爆的炸药,一颗火星顺着慢慢燃
烧的导火线最后碰到了它。我不再去想山姆,前门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自从今天
午后,它就一直等在那里,只是现在——此次延迟的行动更甚。去它妈的延迟的行
动。
    房东和索沃尔德甚至同时从起居室窗口前走动.走过一堵没有门窗的墙,两人
同时再一次出现在厨房里,仍然是一个在另一个的上面。但是那里出来的一个障碍、
一道裂缝或一下跳跃,令我困惑。眼睛是靠得住的鉴定人。这事情跟时机无关,这
是一种并行现象,或者不管怎么称呼它。那个障碍是垂直的,而不是平行的。那里
有一个向上的“跳跃”。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我明白了。不能再等待。太好了,他们想要一个尸体?现
在我就给他们一个。
    不管恼火不恼火,博伊恩这会儿好歹得听我的。我一刻也不耽搁,在黑暗中拨
了他警察局的电话,我单凭记忆披着拨盘。拨盘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只有轻轻的
喀啦喀啦声。甚至还没那只蟋蟀的鸣声清晰——
    “他早就回家了,”值班警察说。
    这事不能再等了。“好吧,把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他过了一分钟后给了我回音。“特拉法加,”他说。随后就没有了声音。
    “特拉法加什么?”没有声音。
    “喂?喂?”我拍打着电话。“接线员,我的电话断了,再给我接通。”可是
连接线员也联系不上。
    我的电话没有被挂断。 我的电话线被割断了。来得太突然了,正在+这时候被
割断,说明是在我家里的什么地方被割断的。外面电话线通往地下室。
    延迟的行动。这次是最后的、致命的、说到底也是太迟的,一个光有铃声没人
说话的电话。对面一个直视这儿的目光。“山姆”在一会儿之前试图回来。
    突然,死神就在这屋子里的某处,在我的身边。而我却无法动弹,我无法从这
张椅子上站起来。即使我现在打通了博伊恩的电话,也已经为时太晚。时间根本来
不及了。我想,我可以朝窗外呼喊我周围的那些沉睡的后窗邻居们。我的喊声会把
他们引到窗前来。但是要把他们叫到这里来,时间是不够的。不等他们弄清楚喊声
是从哪家传出来的,一切就又会停止,结束了。我没有张嘴.倒不是因为我很勇敢,
而是因为那样做显然没有用处。
    他很快就会上来。他现在肯定已经在楼梯上了,虽然我听不见他的声音。连喀
啦声也没有。有个喀啦声倒也能让我放心,因为可以知道他在哪里、这就像是被关
在黑暗之中,周围某个地方有一条闪亮的、盘卷着的、默默无声的眼镜蛇。
    我身边没有武器,黑暗中伸手可及的,只有墙上的书.我从没读过那些书.是
原来房客的书。书上有一座卢梭或孟德斯鸠的胸像,我从来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位
的像,反正是这两个长发松散的绅士中的一个。这是一座劣质的,淡褐色的泥塑胸
像,但它也是我的前任房客留下来的。
    我在椅子上朝上弓起腰背,绝望地去抓那座胸像。我的指尖两次从胸像上滑落,
第三次我摇动了它,第四次把它碰落到我的怀里,让我跌坐在了椅子里。我屁股下
有一块气毯。这么热的天,我不需要用它来裹住身体,我一直用它来做椅子的软垫。
我把它从屁股底下拉出来,把它像印地安勇士的毯子一样披在身上。然后我在椅子
里蠕动着,让脑袋和一只肩膀悬在紧靠着墙的扶手外面。我把胸像放在另外一只向
上耸起的肩膀上,摇摇晃晃的,权当是第二个脑袋,用毯子裹住了它的耳朵。在黑
暗中。从背后看去,它就像——我希望——
    随后我沉重地呼吸起来,像是在酣睡的样子。这事不难。由于紧张,我自己的
呼吸差不多快要那么累人了.
    他是个拨弄门球、铰链以及这类东西的行家。我压根儿没听见开门声,而这扇
门跟楼下那扇门不一样,它就在我的身后。黑暗中,一股小小的气流向我吹来。我
所以能感觉到它,是因为这时候我的头发根儿都湿了.
    如果他是用刀砍我或是打我的脑袋,我只要能够躲过一下,就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这也是我最大的希望.我的手臂和肩膀都很结实。在躲过了第一阵猛砍乱
打之后,我就会像熊一样抱住他,把他摔倒,折断他的脖子或锁骨。如果他是用枪
的话,他好歹会结果我的。也就是几秒钟的区别.我知道他是有枪的,他本来打算
在露天,在湖畔公园,对我开枪。他希望在这里,在屋内,以确保他自己能逃脱—

    关键时刻到了。
    子弹的火花把房间照亮了一瞬间。房间太黑了。子弹光就像摇曳的微弱的闪电,
至少将房间的角落照亮了。胸像在我肩上弹跳了一下,裂成了碎块。
    我想,他肯定会因为没有打中我而气得在地板上暴跳如雷,跳上一阵子得。然
后,我看见他从我身边穿过,在窗台前探身向外看看有没有出路,枪声传到了楼下
和屋后,变成了用脚踢,用臀部撞街门得声音。尽管他们来得还算赶趟,但他仍然
可能杀死我五次。
    我把身体钻进椅子扶手和墙壁之间得窄缝里,但是我的脚仍然跷在上面,我的
头和那只胳膊也露在外面。
    他转过身来朝我开枪,隔得那么近,就像是当面看日出。我没有感觉到,所以
——他没有打中我。
    “你——”我听见他对自己嘀咕。我想这是他说的最后的话。他的余生都是行
动,而不是说话。
    他用一只手臂一撑,跃过窗栏,落到了院子里。朝下摔了两层楼。他没有摔坏,
因为他没有落到水泥地上,而是落到了当中条形的草皮地上。我在椅子扶手上把自
己的身体撑起来,向前扑到窗子上,下巴首当其冲砰地撞在了上面。
    他奋力向前跑。当生命攸关的时候,你不得不跑。他跑到第一道围篱前,肚子
往上一扑,翻了过去。他手脚并用,纵身一跃,像只猫一样越过了第二道围篱。然
后,他回到了他自己那幢楼的后院里。他爬上了什么东西,就像山姆曾经干过的那
样——其余的都是脚上的功夫,每个平台处都有螺旋形的急转弯。山姆爬进去的时
候,曾经将他的窗子放下拴死了,但是他回来后,为了通风,又将它打开了。现在,
他的整个生命全都依靠着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
    一,二,三。他朝自己的窗口爬去。爬到了。出了事情。他在又一个纽结形的
转弯口改变了方向,绕过了他自家的窗子,迅速朝上面一层,五楼爬去。他自己家
的一扇窗子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接着是砰的一声沉重的枪响,像一面大铜锣的
声音回响在四方院子里。
    他爬过了五楼,六楼,爬到了楼顶上。他第二次上了楼顶。咦,他热爱生命!
在他自己窗子里的那些人抓不到他,他走一条笔直的路线越过了他们,一路上太平
梯的交错点太多了。
    我只顾看他,全然不顾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突然博伊恩出现在我身边,向他
瞄准.我听见他嘀咕道:“我简直恨做这种事,他得从那么高得地方摔下去。”
    他靠在那儿得屋顶栏杆上,头顶上有一颗星星。一颗不祥之星.他耽搁了一分
钟之久,想在被打死之前自行了结。也许他被打死了,自己知道。
    一颗子弹砰地一声高高地射向天空,窗玻璃哗啦啦从我们两个头上飞过,我身
后的一本书啪地掉了下来。
    博伊恩没有再说什么他恨做这种事之类的话。我的脸向外贴着他的胳膊。他的
胳膊肘的后座力震得我的牙齿格格响。我用手挥开了烟雾,看着那人完蛋。
    真可怕。他站在栏杆上,用一分钟的时间,展示了一切。然后,他把枪扔掉,
好像是说:“我再也用不着这个了。”接着,他也掉了下去。他压根儿没有碰着太
平梯,而是径直朝外面摔去。他碰到了凸出的木板上,摔在了那里,从我这里没法
看见。木板把他的身体弹了起来,像块跳板似的。然后,身体又落了下去——再也
没有弹起来。一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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