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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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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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一昆终于病倒了,或者,确切的说,黎一昆超负荷的大脑终于病倒了,脑瘤,这是黎一昆为了思考与爱该付出的代价吗?其实脑瘤并不足以致命,手术成功的机率至少还有50%,所到致命的是黎一昆的选择,生命已然微不足道,珍贵的是大脑所代表的自己的一切情感机能,这种担忧是毫无依据的,但是作为一个习惯于理性思考的医生是无法与一个耽于精神与梦幻且业已病态的黎一昆沟通的。爱的彻底毁灭已在黎一昆的心里植入了一颗腐烂的毒瘤,它与大脑里的实质的瘤一同恶意折磨着黎一昆一日比一日更加脆弱的肉体,只要他想念他的爱,心中的瘤即加速分裂流出腐臭的脓汁,只要他思考,脑中的瘤就不断膨胀蓄意冲破头骨的束缚,疼痛使他食不下咽,彻夜难眠,但是黎一昆只是对着空寂的黑暗大声诉说:“让生命之蚀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也许黎一昆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是幸福的,所有的灰暗与沮丧即将成为终点,而一个鲜红的光点停留在了他残喘的床边,“洪虹红”,尽管疼痛象火山爆发,但是他不用借助任何感官的力量就能辨认出这个他所有情感的圆心,“洪虹红”,黎一昆似乎无法说出更长的句子,他向空中胡乱伸出枯竹般瘦硬的手,他想抓住,不过他已看不见,他胡乱地在空中抓着,洪虹红抓住了这双曾天真而执拗地向她允诺依靠的双手,现在除了灼人的冰凉一无所有,“啊!”黎一昆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他想将洪虹红抓得更紧些,因为他感觉不到犀利而坚强的,属于洪虹红的触感,事实上,他只是食指在洪虹红的手里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黎一昆剧烈的喘促起来,一呼一吸,似乎从脚底直透头顶,然后,过了几秒钟,他平静下来,瞪大双眼,于无可视之处凝视眼前浮现的火红,他大声地,充满力度,清清楚楚地,用音乐的调子诉说着:“如果你看见一只蝴蝶在窗外的晨曦中飞舞,请相信,那一定不是我;我只愿化作一条你必经道路,每当你走过,可以为你承载阳光下的阴影。”洪虹红猛地将黎一昆的手握得很紧,咬着牙,她说:“大傻瓜。”这是洪虹红从来到这里再走出去所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不过黎一昆不仅听不到,他连洪虹红最终的紧握也来不及感受到,但是,也许这一天,是黎一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可以在洪虹红的陪伴之下死去。 
 
 
 
 
 
  黎一辉从剑门关的痛哭中醒过来只来得及参加黎一昆的葬礼,他甚至没有比他的父母和兄嫂更早得知这个噩耗,黎一辉平生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所居住的地球的运动,它确实在不停地转,公转,自转,天转,地转,他跟着在旋转,旋转,旋转得如此之快以致于一股离心的力将他远远地抛离出去,螺旋的抛物线,然后是沉沦重重的下沉,不知何处。 
 
 
 
 
 
  是洪虹红又将他拉回了成都平原,她说:“我想和你谈一谈——童。” 
 
 
 
  童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漂亮健康,而且是个男孩儿,被人拾到时身上还连着脐带。所以几乎从童出生那一刻起便踏入了城市中最污秽卑劣的乞讨的行列。显而易见,怀中多抱了一个嗷嗷待哺的新生儿,乞讨的成功率应该高了不只一倍那么多吧!不幸的是,即使每天只吃一顿,童还是在日复一日的饥饿中很快长大了,他必须像团体中其他小孩子那样独立乞讨以挣得一天的饭钱,因此,三岁到七岁的童不仅消瘦、孱弱,身上还不得不定期事上各色的伤口,久而久之,反复感染的戳伤、割伤或者烫伤腐败、流脓,他高烧不止,奄奄一息,于是他再度被抛弃了,腐臭的阴沟里,身上爬着蛆虫,也许是命无该绝,或者可称作置于死地而后生吗,他交了平生最大的好运,他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拾了起来,装进了洁白的天使般的医院,装进了粉色的童话般的小房间,装进了绿色的洋溢着不知人间是何物的欢乐校园,他学着用平等的眼光注视他人,他学着用有过教养的语调与人交谈,他学着平静微笑,他学着在皮肤上的肉芽慢慢发白时接受除了养父母之外的其他人对他的爱,他学着主动抛弃曾经的他,渐渐的,经历过三次抛弃的童成长为现在这副模样,平和,淡然,又目标坚定,敢于行为,足以打动人的力量。至少,这力量令如今面面相对的两个人矛盾挣扎,充满选择的挫折感。 
 
 
 
 
 
  19岁的生日洪虹红无意与黎一昆一同度过,望着窗外梧桐摇晃得太阳光像璀璨的琉璃瓦片装饰着雨后初晴的地面,斑驳间一明一暗的对比分外的强烈,令洪虹红油然兴起,她决定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玩儿一整天。穿上最喜欢的一身火红,洪虹红满溢着青春的光彩穿梭于大街小巷,寻着又香又辣的气息,洪虹红手里拽着老长一串沾满孜然与辣椒面的油炸藕片,嘴里正消灭着一串土豆,太阳已然恢复了夏日的活力,连大地也甩开了曾经满面羞怯的泪水,以崭新的面目起劲地反射着火热的光,和洪虹红嘴里的火辣辣一同激得她跳脚,正是欢畅忘形之时,一道身影从洪虹红身边闪过,霎那远去,洪虹红根本来不及辨这个事实与她之间的复利害关系,身影已应声倒地,一个面目秀气、和善的男孩从倒地的身体边捡起一个红色的小包,不紧不慢地走到洪虹红的面前,递给她,说,“你的包”。12岁的童出于下意识地反应用手中的苹果砸中一个小偷的后脑勺,对童而言,他当时只知道他帮人抢回一个包,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见义勇为并非无偿的,相反的是,这个代价相当的大,两颗失落的心,两道变形的人生轨迹,而其中的一道,到今天,已然消去无痕了。 
 
 
 
 
 
  在当时,无论是黎一昆或是洪虹红,都没有丝毫能力可以预鉴到一个小了他们7岁的男孩儿可以引爆一颗足以轰断他们之间感情链条的炸弹,虽然相对于黎一昆的纯爱的理论,洪虹红更着意于自由意志,但他们两个未尝不在爱与自同意志之间找到了一个契合点,彼此理解,相互支持,但是平衡就在一个酷烈的午后被平静地打破了,从此,黎一昆只有了在实质的肉体碰撞中触摸爱的能力,而洪虹红则陷入了一场傀儡的游戏,随着童的感情的线她决定是哭,是笑,是沉默,是爆发,而绝大多数的时间是静静的感受。系住洪虹红的线并未随着不断成长的童而变得张弛有度,身体成熟的童在感情上一直像一个左右倾斜的光滑平面,不能长久承载任何东西,即使是洪虹红绷得快要断弦的爱,洪虹红只能靠自己给这段线加上一个疙瘩,再接上一个疙瘩,连童有时也劝洪虹红别再执着于他,都被洪虹红坚强地一笑而过,“守着你就是我的幸福。”但是,到了这个夏天,洪虹红不再肯定,特别是当她远远地看见童与黎一辉相处于孩童一般的笑靥,洪虹红不再肯定,她心中涌上难言的苦涩与嫉妒之情,她从未想过也许童喜欢的会是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刚性的依靠。 
 
 
 
 
 
  一年四季,黎一辉最喜欢秋季,因为夏天太热了,空调滴水的嘶吼比蝉鸣更让人烦躁;冬天太冷了,南方的城市不时兴暖气,必须蓄积充足的情绪才有勇气钻进僵硬的棉被里;春天气温刚好,还可以用“春雨贵如油”来美化断魂的梅雨,不过流行病是个大伤疤,黎一辉有在春季开学就被迫打预防针,吃大锅药的痛苦回忆。所以,黎一辉过滤了一下,最喜欢秋季,有一种金灿灿的印象,被饰以了收获与成果的可喜象征,不过,所谓喜欢,只是流于一种在无聊时光里窜动的思绪,并未具备任何实际能力以使死气沉沉的黎一辉焕发活力。金秋的周末午后,阳光一直照到覆盖在黎一辉身上的毛巾被上,而黎一辉只是瘫在床上看电视,目前四川地方台最爱播放的是请中国最具号召力的大导演张艺谋用他最擅长的唯美形式为成都打造的风情宣传片。从头天晚上八点一直到次日中午才缓缓醒来,懒于起床,也懒得吃饭,头重肚子轻地用为懒人发明的遥控器按开电视,黎一辉就一直懒懒地看着他生活了近30年的这个城市的陌生画面,这是现在的成都吗?一点儿也不认识;这是现在的黎一辉吗?一点儿也不认识。 
 
 
 
 
 
  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月,电视里月饼广告已经热为朝天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黎一辉脑中闪过这一句,咯,嗓子骤然干痛,让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悦耳的男中音被一个娇柔的女声取代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这点也不奇怪,除非李柯自动现身,黎一辉用一只手也数得出,在他主动找李柯的纪录里,没有成功的。 
 
 
 
 
 
  9月3日,已经是9月3日了,去年的9月3日,童已经离开成都有19天了;去年在9月3日过了3个月又19天,黎一昆离开了人世;几乎与此同时,李柯在广元的车站对他挥手,跳上北上的火车,头也没有回。他在广元火车站魂游了大半时刻,压根忘记了欲往何方,直到候车室的一夜冷风把他的脸吹向南,他才省起家的方向。而家在黎一昆的身体化为死灰时露出了破绽,敲开破绽的洪虹红对来不及正视这个破绽的他说她要离开童以成全。然后这个夏天,没有一丝雨,一缕风有一丁点儿童的消息,而今天,又是9月3日了,离开童已1年又19天了。 
 
 
 
 
 
  也许黎一辉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天,他如死水般沉潜了将近24小时,只剩10分钟,而所有的不幸的种子催生的灾难的果实就在这10分钟里破壳而出,无从挽回。 
 
 
 
  宇多田光为《魔女的条件》配唱的《First 
 
  Love》的音乐因为空间的静谧而格我刺耳。《魔女的条件》是一部相当成功的日本偶像连续剧,其实黎一辉并未认真看过,他只是有一次在商场的电视里看见,男女主人翁洁白的沉睡在脚踝上维系的乌黑锁链中,女歌手略带嘶哑的表白着心迹,“Oh 
 
  Oh Oh……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now and 
 
  forever……”还有,黎一辉忘不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未知”,……后来,去年夏天,潮湿的空气中飘浮着断续的旋律,童说他很喜欢,似乎叫“初恋”,然后,黎一辉就把优美喑淡的《First 
 
  Love》作为了童的来电提示曲, “You will always be inside my heart,”又一次回响在耳边,“I hope that I 
 
  have a place in your heart 
 
  too……”黎一辉的第一个反应是没有反应,或者说不敢有反应,音乐戛然而止,黎一辉大惊失色赶紧捧起了手机,而在那一瞬间,它在黎一辉手中震颤地吟唱,first 
 
  love。 
 
 
 
  “一辉吗?你好,我是童。”是啊,是童,窗外突然一道白光,天空被剧响震破。 
 
 
 
  成都的冬天的个性愈加不可捉摸,黎一辉稍不留神就感冒了,有人说平时不爱生病的人一旦起病即如山倒。黎一辉光荣地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乘风躺了3个小时,灌了5瓶盐水,才抱着二百多块的感冒药滚回了家里,他在自己的被窝里裹了不过一个小时,晚上八点的时候,昏沉沉的黎一辉,这个虚芜的一室两厅,迎回了面目全非的黎一民,茫然无措的大嫂,精疲力竭的二老以及令黎一辉震惊到虚弱的病体无力承受以至昏厥的巨大打击。 
 
 
 
 
 
  恍然置身于梦里,黎一辉和童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里,桌面上的美国咖啡没有一点泡沫,浓黑的液体表面可以清晰的映出黎一辉的面容,不用品尝,只需用眼睛看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纯苦的。 
 
 
 
 
 
  童深深地望向窗外,“下雨了,”是的,那个下雨的夜晚,泊来的平安夜,黎一辉爱上了一个叫童的男孩儿的影子,“我养父母从阴沟里把我捞起来的时候也是下着雨。很冷呢,特别是雨水浸进伤口里,就像是浸在盐水里那样刺痛呢。可笑吧,我只是回想起来是觉得那样痛,当时,当时其实并不真的记得痛不痛的。还有就是蛆吧,它们有的已经爬进了我的嘴巴,我想,如果我当时有力气的话,一定把它们嚼烂了吃下去,我实在是饿得很呢。”童笑了,很甜的那种,然后喝了一口咖啡,“药水很苦。我每天吃药,有一年的时间那么长,养母守着我,给我讲故事,喂我吃药。我不明白为什么故事里总是美丽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毫无理由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倒是《海的女儿》可能是真实的,美丽舞蹈中蕴含的难言的残忍,最后一切都是泡影,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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