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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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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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调剂名额,宁子姐姐给特招回来了,在工厂伙食团卖饭票。宁子妈却落了个精神病根下
来,一点不能受刺激。

    宁子姐姐在77年第一届高考的时候,考上四川财经学院,到成都读书去了。宁子妈妈
对她是管不了了,再说宁子姐姐的年龄也大了,宁子妈妈对她也就要放松一些。这下子在她
身边的宁子就成了她全力管束的对象。宁子常常叫苦,我完了,我成了我姐姐的替罪羊和我
妈妈的牺牲品,我是一点自由都没得了。

    宁子对亦琼说,我拗不过我妈,我想到这个对象别的条件不错,就来介绍给你吧。你出
身好,不在乎家庭出身。

    亦琼插嘴,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呢?

    宁子说,我的出身不好,你也没有介意嘛。再说你家爸妈又不管儿女的婚姻事,都是自
己拿主意。我有时真是羡慕死你了,还是工人家庭好,象个自由战士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
么。

    亦琼听宁子夸她家自由,咧着嘴笑,她有心逗宁子,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妈也不同意
这件事。

    宁子说,我还不知道你的事了。就连你哪根蹄子动一下,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连准
备考研究生,也没有告诉你爸妈,见个对象你就那么听你妈的话了。

    亦琼说,考研究生不一样,他们不懂是怎么回事。还没考上就象打锣一样让我妈知道,
叫她难得望。她是很想儿女多读书的。

    宁子说,那当然。咱们还是言归正传,我想,我们多年的好朋友,你不会介意我作的这
个介绍的。现在也难得遇到一个比较满意的,你就见一见吧,不会影响你准备考试的。对方
是老高三的,叫王全昌,在读电大,独子。父亲死了,家里就一个妈。家庭人口挺简单的。
我把你的情况都告诉介绍人了,对方表示愿意见面。都约了时间了。

    亦琼连连摇头,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办事呢,也不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就去和对方约
时间。

    宁子说,算我求你了,我也是想为你做点事,你就答应吧。不然失约也不太好。

    鹅岭公园座落在长江边,两路口通大坪的山顶上,它象是伸着长颈子的鹅头耸立在山头
。这里是市区最好的绿化带和园林局的育苗点,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小树苗。站在山上,可
以看到山崖下的长江象一条白色的丝带一样围绕着山城,稳稳地托着这只巨大的石鹅。亦琼
一早从石桥铺工厂出来,乘车到鹅岭公园站下了车。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见对象,她生怕迟到
,早早地到了。没人,她就在公园门口掏出了兜里的单词本,在那里背起来。直到有个声音
对她说,你好,你是张亦琼吧。

    亦琼猛地抬头,一个穿中山服戴眼镜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她忙收起单词本说,是的,很
抱歉,我没看见你。

    王全昌买了门票,两人一道进了公园,走到一块大石头旁,王全昌说,就在这里坐一会
儿吧。

    亦琼说,可以。

    王全昌掏出一张手帕,要给亦琼垫上。亦琼忙说,不用,不用,就这样可以坐。说罢一
屁股坐到石头上。

    王全昌就收起手帕,也坐在石头上。第一次见面,还不认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两
人都盯着对方看。亦琼有些不好意思,先自咧开嘴笑了。说,都是我朋友做的好事,我事先
一点不知道。

    王全昌说,没关系,介绍人跟我说过你。

    王全昌就跟亦琼讲起他的事来。都是知青出身,经历也是大同小异。当知青,当工人。
只不过王由于出身不好,老是调不出来,在农村待了八年。

    亦琼听着很吃惊,八年?一个抗战都打下来了。她禁不住好奇问,你父亲究竟是什么问
题?

    王全昌一下子来气了,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我父亲解放前是兵工厂的工人,发套制
服给他,要他守火药库。那么危险的工作,不是他老老实实守,国民党跑台湾,还不给炸了
?文化革命硬说他是宪兵,发制服就是证明,真是活天冤枉!把他拖出来批斗,他有心脏病
,活活给吓死了。

    亦琼听了,觉得自己问得太冒失了。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

    王全昌说,我好恨,我恨这个社会,恨这一切!

    亦琼吓一跳,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样大仇恨?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劝解他,也就沉默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

    后来王全昌问,你读了工农兵学员,还想考研究生?

    亦琼点点头说,是。

    王全昌说,还是你们出身好的好,什么都是你们的份。

    亦琼说,我上大学是比你幸运,但是现在考研究生不讲成份了,什么人都可以考。

    王全昌鼻子哼了一声,都是说的好听。打倒“四人帮”,我去考大学,我的成绩是全区
第一,结果重点校不要我,转到非重点校也不要我。还不是说我出身不好。

    亦琼心情很沉重,她想到她的哥哥,跟王全昌同年,出身好又怎么啦,文化革命还不是
挨整,关隔离室,发配山沟沟。她不是也因抗拒下乡游街吗,上大学挨批斗吗?看来家家都
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水水。可是人还得活呀,不能总是背着历史的重负来过
日子,那不是给自己套上索子,找死罪受吗?

    她选择着字眼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是要向前看,不然怎么活呀。

    王说,只能是赖活呗。不说它了。

    他们又随便说起别的事来,亦琼感到轻松了,也打开了话匣子。后来他们起身来,一起
在公园里走。离苏联红军烈士纪念碑不远处,有一个很陡的山丘,王全昌先爬上去了,转过
身来,伸手要拉亦琼上去。

    亦琼下意识地摆摆手,嘴里说,不用,我自己能上。她这一辈子,还没有接受过男人的
帮助,也没和异性拉过手。她抓住坡上的树枝,鼓着劲自己爬上去了。

    王全昌站在坡上面,很尴尬地把伸出的手缩回去了,毫无表情地看着亦琼爬。亦琼上了
坡,喘着气说,上来了,走吧。

    两人一路说话,来到大门左侧的池塘回廊前,该分手了。王全昌问亦琼,你说我们还见
面吗?

    亦琼说,你看呢?

    王全昌说,那就见吧,下次就不用找介绍人了,我找你联系比较方便,我给你打电话到
办公室。

    亦琼说,行。把办公室的电话给了他。

    亦琼回到厂里,心里很愉快,这个见面也没费多少时间。吃罢晚饭,她又埋头看书。突
然想起办公室里有很多打字纸,何不给王全昌做一些做数学题的练习本?说干就干,她回宿
舍,把工具包——这是她走到哪里都带上的包——提到办公室,拿出锥子、钳子、电工刀、
榔头等,在屋里装订起练习本来。她装订本子的技术很娴熟,拿电工刀把道林纸裁来做封面
,把回型针扳伸,用榔头敲直,再用夹钳把回型针做成大的订书钉。拿锥子把叠整齐的打字
纸钻上孔,安上自制的钉书钉,用夹钳扳弯钉子,用榔头把钉子敲巴实,一本练习本就做成
了。

    以前,她经常做本子,给小妹用,宁子用,也给自己用。这次是她第一次给对象做,她
做得很认真,很仔细,一心要让对方欣赏一下她的手艺。她一口气做了十本,厚厚的一大摞
,她很满意,把它放在柜子里,只等王打电话来约她下一次见面,她就把这些本子都带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王没有打电话来。她怀疑是不是她刚巧不在的时候来过电话。就问办
公室的老师,有我的电话吗?回说没有。她就想,准是他读书很忙,也就忙着看自己的书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八九不离十,准是对方不愿意了。她
心里多少有些受挫,这是第一次见对象呀。但她没有动声色,继续复习自己的功课,不再理
这桩事。

    一个月后,宁子来信了,问亦琼见面的情况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把“红娘”撇一边,
自己去打得火热了。

    亦琼看了信,淡心无肠地笑一笑。她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准备考试,不能受外界的干扰。
她给宁子简单回了一信说,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回家,也不能到你那里去了,对象的事等
我考过了再和你谈吧,你不要再去瞎张罗了。

    亦琼这人,越是受刺激,越是来精神,不愿意服输倒下去。她憋着劲参加了考试,接连
三天,她住在沙坪坝宁子姐姐原单位宿舍,这里和考试点建工学院只有一墙之隔。她一人住
在那里,每天早上去食堂吃了饭,然后雄纠纠地到大学考场去。她把她的所有看家本领都拿
出来了,考得中气十足。连选做题、参考题,她也平均分配最后的考试时间,一骨脑儿全做
了。收卷子了,她还记着在括号写上一句话,“打铃了,暂写到此”。她是改行自学来考外
国文学的,她得让阅卷老师知道她的知识面和分析能力,这些题她都是能做的。她不相信王
全昌说的话,“你的出身好,什么好事都有你的份”,她只相信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谋事在
人,成事在天。她尽力了,没有放弃那“万一”存在的希望,考不上也不后悔。但她这次分
明是抱着志在必得的雄心来参加考试的。她一定要考上,一定能考上。

    三天考罢下来,她跑到宁子厂里去,在她宿舍呼呼大睡。直睡得饭不吃,话不说。睡了
两天,她爬起来了,给宁子讲了和王全昌见面的情况。

    宁子说,这就怪了,他既然答应再见面,怎么不打个招呼就算了呢?是不是你觉得自己
要考研究生了,比他优越,让他自卑了。

    亦琼叫起来,我有什么优越的,我还没有那么俗气吧!

    她回到厂里,把那摞练习本都给宁子搬去。说,这些本子我没用了,都你拿去用吧,我
不能白做。

    后来宁子托介绍人打听王全昌是怎么回事,才知道他的母亲担心找一个会读书的媳妇,
苦了自己的儿子要成天做家务。女方太好强,男人是要受气的。王只想找一个温柔顺从的妻
子,过过温馨日子。亦琼显然不属于那样的姑娘,连爬坡都不肯接受男人的帮助,太强悍了
,叫他受不了。

    宁子把这些意见学给亦琼听,简直叫她闻所未闻,哪有读书的女人就不做家务的呢?就
要欺负自己的丈夫的呢?亦琼这辈子可是没少做家务,里里外外都靠她一双手。亦琼叹一声
,哎呀呀,他都听他妈的,完都完了。

    宁子笑起来,你也有不是,人家要拉你一把,你就让他拉吧,干嘛要说自己能行?

    亦琼说,我哪里是有意的嘛,我想都没有想到这点让他耿耿于怀了。我要知道,就扑到
他怀里去。她边说,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直往宁子怀里钻。

    宁子吓得大叫,别这样,太肉麻了,太肉麻了!

    亦琼抱着宁子说,你看,“木”也不行,“麻”也不行,我也完了。说罢嘴里发出“骨
碌碌”的声音,两腿一扭一扭地瘫坐到地上去。

    她不愿再去挽回这个对象,搞得来她太掉价了。当然,初见对象,她表现得不温柔,缺
少魅力,没有引起男方的好感,这是她的不足,或说是致命伤。但她感到对生活的看法,她
和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跟他解释不清,也懒得解释。她满心想的还是她的读书。

    她这人,一辈子都有个读书情结。文化革命把读书耽误了,她总是想着要把它补回来。
她对宁子说,我是“走着吃甘蔗——走一步,看一步,剥一节,吃一节”,现在只能顾读书
了。别的,读了书再说吧。

    她相信只有自己的不断上进才是立身之本。失去了对象,但她读上了书,她心中不免暗
自庆幸,看来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自己的立身之本,不然就是“扁担挑缸钵——两头
失落”,蛋打鸡飞,血本无归。

    她象插了翅膀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走了,飞得那样丢心落肠,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亦琼步入了学术的殿堂,她心中唱着一支“放卫星之歌”,她的第一篇学年论文对《荷
马史诗》的战争观念提出新的见解,认为古今中外的有关军事题材的作品,对参战者都带有
明显的倾向性,惟有《伊利亚特》例外,史诗把战争当做既光荣又有利的事业,歌颂战争,
崇尚勇武,没有涉及战争的道义问题,无所谓正义与非正义。1982年获得湖南省文学艺
术奖。她的第二篇学年论文,用图表来展示《巴黎圣母院》的圆心结构,提出小说人物围绕
女主人公爱斯梅哈尔达形成了一个圆心结构,它在围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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