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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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特尼克恋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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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右手伸到桌子正中:“你也把手伸过来!” 堇伸过右手,敏整个包笼起来似的握住。手心温暖而滑润。 “没什么可担心的,别那么愁眉苦脸。我和你肯定配合默契。” 堇吞下唾液,脸上的肌肉好歹放松下来。给敏这么正面盯视之间,她觉得自己这一存在 好像在迅速地萎缩变小,说不定马上会像晒太阳的冰块一样消失不见。 “从下周开始,每周来我事务所三回,周一周三和周五。上午十点来,傍晚四点回去。 这样可以错开交通高峰吧?工资倒给得不太高,不过工作本身也不怎么辛苦,没事时看书也 无妨。只是每周要去家庭教师那里学两次意大利语。既然会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学起来恐怕 不会很吃力。另外,英语口语和开车要找时间练练。能做到?” “我想能的。”堇答道。但声音好像一个陌生人在另一房间替自己发出来的。无论对方 委托什么命令什么,现在的自己都将一口应承下来。敏握住堇的手定定地注视她。堇可以看 见自己映在敏黑漆漆的瞳仁里的那鲜亮亮的姿影,仿佛被吸入镜子另一侧的自己的灵魂。堇 爱那姿影,同时深感恐惧。 敏微微一笑,眼角现出迷人的皱纹。“去我家吧,有东西想给你看。”
   
   
… … … …THE END… … …
第四章
… … … … …村上春树… … …
大学第一个暑假,我一个人心血来潮地去北陆旅行,和一位同样单独旅行的比我年长八 岁的女性在电气列车上相识,过了一夜,当时觉得颇有点像《三四郎》(译注:日本作家夏 目漱石的小说。)开头的情形。 她在东京一家银行负责外汇工作,休假一批下来,便带上几本书独自外出旅行。“和别 人一块走只落得精神疲劳。”她说。她给人的感觉非常不错,不知什么缘故竞对我这个长得 豆芽似的沉默寡言的十八岁学生来了兴致。不过,她坐在我对面同我闲聊时,显得十分轻松 自然,不时笑出声来。我也得以轻轻松松说了好些话,而这在我是很少有的事。碰巧两人又 都在金泽站下车。她问我有没有住的地方,我说没有(当时我还不曾订过旅馆房间)。她说 她已在旅馆订好了房间,不妨一起住,“别介意,一个人住两个人住一样付钱。” 由于紧张,我最初的性交做得很笨拙,我向她道歉。 “瞧你,用不着一一道歉的。”她说,“倒挺讲究礼节的。” 她冲罢淋浴,裹着毛巾浴衣,从电冰箱里掏出两罐冰镇啤酒,递给我一罐。 啤酒喝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似的问我:“你开不开车?” “开的。”我回答。 “怎样,开得可好?” “刚拿到驾驶执照,好就不怎么好,一般。” 她微微笑道:“我也是。自己倒觉得开得蛮好,可周围人怎么都不承认。所以嘛,也是 一般吧。不过你周围有开车开得极好的人吧?” “是有。” “相反开得不好的人也有。” 我点点头。她又静静地喝了口啤酒,沉吟片刻。 “在某种程度上,那大概是天生的,称为才能怕也未尝不可。有手巧的人,有手笨的人 ……与此同时,我们身边既有小心翼翼的人,也有不怎么小心的人。是吧?” 我再次点头。 “所以,你稍微想想看:假定你和谁一起开车长途旅行。两人搭档,不时轮换开车。那 么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对象你选择哪一种呢车开得好但不怎么小心的人和车开得不怎么 好但小心翼翼的人。” “选后者。”我答道。 “我也一样。”她说,“这种事大约也和那个差不多。善于也好不善于也好,巧也好笨 也好,这些都不太重要,我是那样想的。小心翼翼这才是最重要的。沉下心,小心翼翼 地侧耳倾听各种动静。” “侧耳倾听?”我问。 她笑而不答。 稍顷,开始第二次交合。这回非常顺利。心与心的沟通。我好像多少明白了所谓小心翼 翼侧耳倾听是怎么回事。性交真正顺利时女性出现怎样的反应也是第一次目睹。 第二天一起吃罢早餐,我们各奔东西。她继续她的旅行,我继续我的旅行。分别时她告 诉我自己预定两个月后和单位的同事结婚。“一个极好的人。”她美滋滋地笑着,“相处了 五年,总算到了结婚阶段。所以,往后一段时间不大可能一个人旅行了。这次怕是最后。” 我还年轻,以为这样的艳遇在人生中会时不时来上一次。而意识到情况并非如此,则是 后来的事了。 很久以前,一次谈什么的时候顺便对堇说了这件事,究竟怎么引起的记不确切了,或者 是在谈到性欲表现方式的时候也未可知。总之自己面对提问基本上都会给予直截了当的回 答,性格如此。 “故事的要点在哪里呢?”堇当时问道。 “要点就是小心翼翼,想必。”我说,“不要一开始就这样那样把事情定死,而要根据 情况老老实实侧耳倾听,让心和脑袋经常保持开放状态。” 堇“唔”了一声,似乎在脑袋里反刍我这不值一提的性冒险逸闻,也可能在考虑如何巧 妙地将其写进自己的小说。“反正你的体验是够丰富的了。” “体验没什么丰富的。”我温和地抗议。“偶然碰上罢了。” 她轻咬指甲,沉思良久。“可这小心翼翼怎样才能做到呢?到了紧急关头,再想小心翼 翼、再要侧耳倾听,也不是能立刻做到的吧?能多少说具体些,举例说?” “首先让心情镇静下来。举例说数一数什么。” “此外呢?” “哦,不妨想一下夏日午后电冰箱里的黄瓜。当然只是举例说。” “说不定,”堇停顿一下说,“你总是想着夏日午后电冰箱里的黄瓜同女人做爱的。” “不是总是。” “偶一为之。” “偶一为之。”我承认。 堇蹙起眉,摇几下头。“你这人够怪的,表面上倒看不出。” “人都有怪地方。”我说。 “在那家餐馆给敏握住手盯视的时间里,我脑袋一直考虑黄瓜来着。心想要沉得注气, 要侧耳倾听。”堇对我说。 “黄瓜?” “以前你对我讲过的夏日午后电冰箱里的冷藏黄瓜,不记得了?” “那么说,我是讲过的。”我想了起来,“那,可有点用处?” “有些。” “那就好。”我说。 堇言归正传。 “敏的公寓就在餐馆附近,走几步路就到。大并不大,但很漂亮。洒满阳光的阳台,盆 栽的赏叶植物,意大利皮沙发,一流的音响,配套的版画,停车场的‘美洲虎’。她一个人 住在这里。同丈夫一起住的房子位于世田谷的什么地方,周末回去。平时就一个人吃住在公 寓房间里。你猜在那房间里她让我看什么来着?” “装在玻璃展柜里的马克·鲍兰最心爱的蛇皮凉鞋摇滚乐发展史上必不可少的珍贵 遗物。一片鳞都没有剥落。没沾土的部位有本人签名。追随者们一见神迷。” 堇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要是有以无聊玩笑为燃料行驶的汽车发明出来,你大概能跑很 远。” “不过嘛,智能枯竭这种事世上也是存在的。”我谦虚道。 “0K,这且不论,现在你好好想想看: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猜中了,这儿的账我来 付。” 我干咳一声说:“给你看了你现在穿的豪华套装,让你穿这个上班。” “中。”堇说,“她有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好友,那人极有钱,衣服多得不得了。世界 也真是莫名其妙,既有衣服多得立柜装不下的,又有我这样袜子都左右不配对的。不过算 了,这个。总之她去那位好友家里为我讨了一抱‘多余’的衣服回来。细看能看出多少有点 过时,但一般看不出来吧?”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我说。 堇满意地笑了:“尺寸谜一样正相吻合。连衣裙、衬衫、半身裙,什么都正好。只是腰 围尺寸要收紧一点点,但扎上皮带也就不成问题了。鞋嘛,碰巧和敏的大致相同,就把她不 要的鞋拿了几双来,高跟的,低跟的,夏天的凉鞋……全是带意大利人名字的。还顺手牵羊 讨了手袋,化妆品也稍带一点儿。” “活像《简·爱》。”我说。 如此这般,堇每周去敏的事务所三次。她身穿连衣裙,脚蹬高跟鞋,甚至化了淡妆,乘 通勤电车从吉祥寺赶到原宿站。我怎么都难以置信她居然好端端地赶上了上午的电车。 除了赤坂公司里的办公室,敏还在神宫前开有自己的小事务所。那里只有敏的办公桌和 助手(即堇)的办公桌,只有文件柜、传真机、电话机和便携式电脑。一个房间,带有近乎 敷衍性质的小厨室和淋浴室。CD唱机有,小音响有,西方古典音乐CD有一打。房间位于三 楼,窗口朝东,可以望见外面的公园。一楼是北欧进口家具展销厅。位置距主要街道稍拐进 一点,街上的噪音几乎传不过来。 一到事务所,堇就给花换水,用咖啡机做咖啡,然后听录音电话里的口信,确认便携式 电脑里的伊妹儿。若有伊妹儿进来,便打印好放在敏桌子上。大多是外国公司和代理商发来 的,差不多不是英语就是法语。有邮件便启封,显然没用的扔掉。电话一天有几个打进,也 有外国来的。堇问清对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有事问什么事记录下来,转到敏的手机上。 敏一般下午一时到二时之间来事务所,待一个小时左右,给堇以必要的指示,喝咖啡, 打几个电话。有需要回的信便口述让打在文字处理机上,或直接发伊妹儿,或用传真发出。 大多是内容简单的事务性信函。也有时候堇为她预约美容室、餐馆和壁球场次。这些大致处 理完毕,敏和堇闲聊几句,之后便又跑到哪里去了。 堇一个人留守事务所,几小时都不和人说话的时候也是有的,但全然不觉得寂寞或无 聊。她复习每周请人教两次的意大利语,记不规则动词变化,用录音机校正发音。打开硬盘 里的信息,把敏着手做的主要工作内容装进脑袋。 敏的业务,大体如她在婚宴上说的那样。她同外国(法国为主)小葡萄酒制造商签订了 独家代销合同,进口葡萄酒,批发给东京的饭店和专卖店。有时也染指西方古典音乐演奏家 的招聘工作。当然,负责复杂的实际操作的是专业性大代理商,她所做的是策划和最初阶段 的安排。敏最拿手的是发现还不怎么叫座的年轻而有才华的演奏家,把他请来日本。 堇不清楚敏的这种“个人事业”有多少利润可赚。一来财务软件橡是单独保管的,二来 软件里有的东西没有密码打不开。不管怎样,只消能同敏说话,堇就按擦不住兴奋,胸口跳 个不停。她在心里念道:这是敏坐的椅子,那是敏用的圆珠笔,那是敏喝咖啡的杯子。敏交 待的事,哪怕再小她也尽心竭力。 敏不时邀她一块儿吃饭。出于葡萄酒业务需要,敏要定期转一转有名助餐馆,将种种信 息输入脑袋。敏总是点白肉鱼(偶尔点鸡,剩下一半),不要甜食。葡萄酒目录单研究得很 细,最后选定波尔多,但本人只饮一杯。“你随便喝好了!”敏说。可堇就是再能喝,一个 人也喝不了多少。因此,昂贵的波尔多葡萄酒总有一多半剩下,敏却不甚在意。 “两人要一瓶波尔多不太浪费了?一半都喝不掉。”一次堇对敏说。 “不怕的,那。”敏笑道,“葡萄酒这东西,剩的越多,店里能品尝到的人越多:从斟 酒员、领班到最下面倒水的人。这样,大家都可以记住葡萄酒的味道。所以,点高级葡萄酒 剩下算不得浪费。” 敏端详了一会一九六八年酿造的梅多克(译注:法国西南部有名的葡萄酒产地。),从 多个角度认真品尝一番,俨然在琢磨文章的风格。 “凡事都是这样归根结蒂,最管用的是开动自家双腮掏自家腰包来学,而不是书本 上得来的现成知识。” 堇拿起酒杯,学敏的样子小心翼翼啜一口葡萄酒,送入喉咙深处。沁人心脾的余味在口 中滞留数秒,旋即像夏天树叶上的晨露蒸发一般利利索索地消失了。这么着,舌头得以作好 品尝下一口菜的准备。每次同敏一起吃饭交谈,堇都有所收获。在自己有那么多不懂的东西 这一事实面前,堇不能不感到惊愕,也只有惊愕而已。 “这以前。我一次也没考虑过要成为自己以外的什么人。”一次,也是因为比以往稍稍 多喝了一点儿葡萄酒的关系,堇毅然向敏说出心里话,“但现在有时很想成为你那样的 人。” 敏一时屏住呼吸。随后像改变主意似的拿过葡萄酒杯,凑到唇边。由于光线的作用,一 瞬间她的眸子仿佛染上了葡萄酒的深葡萄色,平日微妙的表情从她脸上遁去。 “你恐怕还不了解我,”敏把酒杯放回桌面,以平和的语调说道,“这里的我不是真正 的我。距今十四年前,我成了真正的我的一半。如果在我还是原原本本的我的时候见到你, 那是多么好啊!可事到如今,怎么想都没用了。” 堇大为意外,一时目瞪口呆,以致当时理应问的都错过机会没问十四年前她到底发 生了什么?为什么成了“一半”?“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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