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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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一梦(第二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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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葬仪式按顺序一步步进行着,赵成岳木头人一样地立在那里,旁边是神色显得同样木然的兄弟姊妹。

    究竟是太上皇的葬礼,一辈子不就这么一次吗?所以,隆重是必然的,除了官员,皇亲们也必然是要到齐的。

    亮宗享年不过五十岁,所以除了同辈的王爷,还来了不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亲王、老公主等。年轻一些的,就是和赵成岳一代的小王爷小皇子小公主了,他们虽然面色凝重,身着孝服,却无法掩盖去青春脸庞上尚显稚嫩的光华,即便在这样一个阴晦的天气下:

    从涪州封地匆忙赶来的二皇子成颖,面容疲惫,眼底含着泪花。

    四皇子成雍是个高挑白净的青年,供职右省,担任中书侍郎,葬礼的事主要由他操心。

    五皇子成璟喜欢习武,任兵部员外郎,本来正要去前方视察战事,还没走就先赶上了亮宗的葬礼。他的面孔上写满敦厚,略厚的嘴唇紧紧抿着。

    六皇子成绪刚满十六岁,清秀的脸上阴云密布。由于年轻,他目前尚无职、无爵,今年自动搬出宫外,在临安西郊有一片府邸和工场。

    亮宗和晴妃所生的小公主还不满三岁,此刻也仰着小脸,表情严肃地望着前方。

    ……

    灵柩送入陵墓的时候,雨停了。

    皇太后没有参加葬礼,但赵成岳觉得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椒淑殿安静冷清得不像住了活人,赵成岳不禁皱起眉头。

    皇太后正坐在床上铰一块黄布,听见宫人叩头请安的声音,便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赵成岳,咧开嘴笑了。

    赵成岳移步走到床边:“母后。”皇太后高傲地颔首,却又诡异地朝他眨眨眼,低下头去,继续剪黄布。

    赵成岳看看皇太后气色,向宫人问了她的饮食起居和用药,而后在床前坐下:“母后,别剪了,父皇驾崩了。”

    皇太后抬头看看他,仿佛没有听懂,笑了一笑,持续手中的动作。

    赵成岳凝视着太后少血色的脸,再次重复自己的话:“父皇驾崩了。”

    无论他说什么,皇太后始终坚持自己的举动:看他一眼,笑笑,铰布。

    赵成岳叹了口气,欠身拿过太后手中的剪刀递给宫人:“以后不要给太后这么危险的东西。”

    转过去想走,却被皇太后从后面抱住。

    太后的脸贴在他的肩膀处,胳膊紧紧搂住赵成岳的腰:“成岳别走。这里都没人来……”

    赵成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僵在那里,母后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抱过自己了,即使是小时候,这举动也是罕见的。因为燃烧着的炭火,屋内的温度不低,但有一种空旷冷清的感觉,环抱过来的孤独臂膀出乎意料地传来热烘烘的温暖,一时之间让赵成岳的眼底涌上一阵热流。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拧过头去:“母后……想……朕了吗?”

    没有回答,束缚更紧了。

    “朕对不起母后……”

49汴梁
“宣他进来。”赵成岳道,同时示意参政司马青和枢密使孔旬两名左膀右臂暂且落座等待。

    来人是从前方回来的一名宋营将领,风尘仆仆,跪倒便拜。赵成岳点头:“怎么样?前方战事如何?蔡州破了?”

    来人道:“末将来的时候,蔡州已是岌岌可危,势在必得。臣料想这几日必然拿下,估计圣上马上就能收到消息了。”

    赵成岳又道:“粮草都运到了?孟璜在蔡州有没有传什么口信来?”

    来人道:“回皇上,末将来之前,孟将军已经和璟王爷带了人马去汴梁了,不在蔡州……”

    赵成岳大惊:“你说什么?他们去汴梁干什么?”

    来人道:“末将听闻璟王爷说,蒙军正集中兵力攻打蔡州,汴梁、归德等地看守空虚,正是我们收复失地,大捞一笔的好时机,便当机立断,和孟将军转去汴梁,先把我们的地方收回来再说……”

    赵成岳砰地一拍桌子,怒道:“胡闹!谁让他们这么干的?这么大的事竟敢不给朕汇报!”

    来人吓得一哆嗦:“末将也觉得不妥……可璟王爷说,战机转瞬即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混蛋!成璟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赵成岳怒不可遏,“快传书河南,叫他们赶紧停止,不要去招惹蒙古人,不要暴露自己。”

    这时,外边又有人回报,说前方刚刚传书过来:蒙军攻陷蔡州,金帝完颜烈自杀身亡,孟将军也已经带领宋军占领了包括汴梁在内的大部分河南地区。

    赵成岳闻言,急火攻心,喉头甜腥,一口鲜血涌将出来,喷在地上。

    地上洇开一片殷红,众人皆大吃一惊,智儿抢上前去,孔旬和司马青也急忙站立:“皇上?”

    赵成岳蘸蘸嘴角血迹,挥了挥手:“没事,不过是血不归经。”他对最初的来将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让朕想想……”

    司马青道:“皇上的身体……快宣御医来看看吧。”赵成岳制止他道:“不用,朕自己知道,司马爱卿但坐无妨。孔爱卿,你怎么说?”

    孔旬也是满脸忧虑:“五王爷向来耿直老实,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事来。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往好的方向祈祷。皇上,我们现在要不要追加一部分军队过去,就算是威慑一下……”

    赵成岳道:“孔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追加又能追加多少呢。这下子给蒙古的把柄算是落下了,兵力也被他们窥见,朕担心拖也拖不了多久……

    司马青道:“只怕我国与金积怨已久,大众并不能了解皇上深意,为呈一时之快,反倒觉得璟王爷做得好呢。”

    赵成岳胸中又是一阵翻滚,咬牙道:“成璟……”他强自按下,问后进来的通报者:“信上有没有说到徐州的情况?他们有没有给朕好好守住徐州?”

    通报者答道:“回皇上,没有。可是信上说为守住汴梁,孟将军从周遭调了不少兵过去,只怕也有徐州的……”

    “行了行了。”赵成岳烦乱至极,“孔卿,你叫顾将军调些附近的厢军过去一些看好徐州。司马卿,你替朕拟旨,把璟王爷赶紧召回来。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明日再作打算。”

    二人领命退下:“我大宋自有天佑,皇上别太忧心了。蒙古鞑子远道挥师,也未必就敢轻举妄动呢。”

    赵成岳皱着眉摆摆手,竟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殿内寂静无比。赵成岳靠在椅子上,脑中急速运转。

    他不是不想向金复仇,也不是不想打过淮河,称霸中原,可是积重难返,步履维艰,谁又知道他这个守着一堆烂摊子的帝王的深深无奈?宋蒙虽然号称联军,事实上这几年几乎所有大硬仗、大城池都是蒙军攻打下来的,宋军马少兵弱,根本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就说最后这场对金起决定性意义的蔡州之战,赵成岳派孟璜带了两万步兵和一些粮草过去,实在也有些硬插一杠子,厚着脸皮分杯羹的意思。

    蒙古大汗窝阔台继位来跟宋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蒙古人的野心不能小觑,只怕灭金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曾经的联军宋了。明眼人都能看透这一点,关键是如何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获得尽可能的拖延和转机。目前蒙宋还没有翻脸,窝阔台也有感谢宋的帮忙,归还河南一些地区的表示,赵成岳只想保存实力,获得尽多的利益,维持更长时间的和平,占住徐州等作用比较显著的战略要地,巩固天堑防线,再图自强。最起码,他不能让大宋亡到自己手上吧。

    抢占汴梁旧都看起来痛快,却是呈一时之快的愚蠢行为。蒙古兵强马壮,等缓过劲来,汴梁还不是说抢回来就抢回来了。璟王爷这么一弄,不但让蒙古人发觉了宋军的实力,还率先招惹蒙古,打破了协议,连政治、名头上的优势也不占了。成璟这个人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向来还谨慎听话,为何这次自作主张,搞出这种事端?是呈一时匹夫之勇,还是另有原因?赵成岳真恨不能现在就叫他过来质问一番,可他真的来了,又如何处置?亮宗子嗣本来也不旺盛,难不成还真的杀了这个弟弟?

    赵成岳越寻思越烦郁,便想到床上去躺会儿,站起身来,却看见不远处立着面色惨白的刘萱,不,确切的说,是完颜络瑛。她衣着单薄,身体有些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赵成岳心中一动:对她来说,似乎更糟糕吧,因为金国,已经灭亡了。

    赵成岳看了她:“萱妃?”她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估计刚才回报的那些话,她也都听见了吧——

50安宁
“你都知道了?”赵成岳试探着问。

    “知道什么?金亡了?”刘萱却比他想象的强韧,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个朝代能够亘古不灭?”

    她是故意这么说,还是……?赵成岳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你……”

    “我父皇死了吗?”

    是啊,听说是城破自尽了,可是这话,怎么好对她说出口。

    “没关系,国家没了,他一定不会活下去的。我出来的时候,会宁都乱成了一锅粥,这么久了,难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切吗?何况,我只不过有个公主的虚名,真正和我有关的,不过那几人。”此刻,刘萱话语结冰,镇定冷漠得不像常人。

    赵成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你真的不难过?”

    “生是短暂的、虚幻的,只有死才是不变的、永恒的,所以存在着,才是件值得担心和难过的事呢。”刘萱低沉的声音宛若梦境,“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短暂和虚幻里所能抓到的安宁。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我替她感到高兴,因为她活着,也不会受宠,不会得到什么快乐。所以烦恼的是活下来的我和六哥,没有受宠的母亲,甚至没有母亲。父皇的眼睛不在我们身上停留,同样,其他人更不会关心,更不会理会我们,皇宫里,很冰冷。我和六哥同样孤独,但我没有他痛苦,因为我习惯一个人呆着,并不觉得很差。我可以看花,看书,自言自语……,可是六哥不行,他是个男人,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会疯掉的。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我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七妹,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来跪拜我,追逐和逢迎我们,你信吗?’他是个有着坚定信念并可以为之不顾一切地付出努力的人,所以我信。可是我不想信,因为我不喜欢他做那样的人。”

    “我们俩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属于我们的府院,两个孩子的府院。其实那时我还真的很享受那种绝对的安静,还有与他相依为命的感觉。但府院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六哥终于彻底变成了我不喜欢的模样。他费尽心机的拉拢人,急不可耐地扩大他的势力,寻找属于他的机遇。父皇也开始重视他了,因为他的能干,比如你们的秦熙。他顾不上与我交流,我也不再愿意和他说话,不再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安宁的气息……”

    赵成岳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刘萱微仰起头,眸子像宝石一样黝黑明亮,却有淡淡的水汽笼在眼底。

    赵成岳的心被她眼中闪出的光芒刺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刘萱这次没有挣扎,手背在他手心里冰凉着,头仰的更高了,显得下巴愈加尖削。

    赵成岳的嘴唇覆盖上刘萱的眼睛,但没有等她做出反应,唇已经移开了,深深地看她:“朕想要给你安宁,可以吗?”

    刘萱没有回答,眼眸幽深地看不到底。

    赵成岳终究没有把五王爷赵成颖怎么样,因为他很坦然很执拗地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即使被赵成岳骂的有些迷惘时,还是很执拗。他眼里迷惘,态度依然执拗,然后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的愚昧上,这叫赵成岳反而没了脾气。

    事情已经发生了,犯错误的是个王爷,有一张敦厚的面孔和性格,他的错误被不少人支持,他没有恶意,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自己的打算,这一切的理由,都让赵成岳不忍心重责赵成颖。于是教训了一顿,官位降了两级,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也就算了。

    汴梁,就那么先占着了。

    几天后,刘萱却过来央求赵成岳了。

    她从没求过赵成岳什么,这让他没有拒绝的经验。

    “听说你们的战俘营里关了很多这次带回来的金人,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满怀期待地对赵成岳说,好像他一定会答应。

    “去看什么?”赵成岳当然不情愿,“和你有关的人?”

    “对。”

    “是谁?我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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