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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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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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头巾喘息着说:“臭小子,力气还不小。给你解套吧,看样你比一头骡子好使。”
  传武不放心地说:“说话当真?”
  红头巾说:“姑奶奶说一不二!”
  传武松开腿,红头巾爬起给他解了套。
  传武问:“你下的套?”
  红头巾说:“算我晦气。好了,走吧。”
  传武说:“前边有山场子?”
  红头巾说:“你问谁?”
  传武说:“这儿除了你还有谁?”
  红头巾说:“我没名没姓吗?”
  传武说:“我知道你叫什么?”
  红头巾说:“你鼻子下长的什么?塞饭的窟窿?不会问?”
  传武说:“那你叫什么名?”
  红头巾说:“少教,对大人说话没有称呼吗?”
  传武说:“你真啰唆,你叫什么名?”
  红头巾说:“就叫我红头巾吧,不行,叫红姐。”
  传武说:“红姐,前边就是山场子?”
  红头巾说:“你问这干什么?”
  传武说:“我想做木帮。”
  红头巾哈哈大笑说:“奶毛没干就想做木帮?回家吧。”
  传武沮丧地说:“回不去了。”红头巾说:“怎么了?”
  传武说:“找不着我爹我坚决不回去!”
  红头巾说:“看不出来,小小的人儿天大的胆儿。走吧,回去跟你娘认个错儿,撅起屁股让她狠狠打一顿就完事了。你太小,把头不会收留你的。”
  传武说:“家,我现在是肯定不回了,挣点钱去找我爹。”
  屋里两面大炕,当中生着大炉子,炉里烧着柈子,炉子周围烤着木帮的欤B、包脚布、湿棉裤什么的,烟气腾腾。几十个木帮休憩的休憩,打闹的打闹。老独臂围着炉子烤饼子。
  红头巾领着传武进了屋,对老独臂说:“把头,又来了个闯山场子的,交给你了。”
  老独臂一看是个生脸,顿时拉下脸来:“谁叫你把他领来了?这不是个孩子吗?打发他下山吧,我这儿不收。”
  红头巾说:“是我领的吗?我下套子套住的,非要来咱山场子,我甩不掉他,是他自己跟来了。”
  老独臂说:“你总是有说词!母狗不放骚,牙狗哪能跟着腚转?”
  红头巾说:“谁放骚了?我看他是块做木帮的料,你别看他人小,一身的力气,不比头骡子好使?”
  老独臂笑骂道:“娘的,说着说着漏兜了,放屁的工夫你也能舞弄一个,试过了?”
  红头巾咯咯笑着说:“他呀,儿马蛋子,没开扎的萝卜一个!”
  老独臂一挥独臂,说:“那就先领你屋去吧,给他弄点吃的,愿意拾掇你就拾掇拾掇,完事就送他下山。”
  传武央求说:“把头,留下我吧,等过了这两个月的蹲裆雪,开了山,不用你撵我,我就找我爹去!”
  红头巾拖走传武,说:“走吧,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跟我走。”
  红头巾领着传武回了自己屋,鲜儿正在屋里给木帮们缝补衣服。她抬头一看,不禁一个愣怔,这个一身打猎行头的青壮小子不是传武吗?
  传武也认出了鲜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使劲揉了又揉,走到跟前,试着叫道:“鲜儿,是你吗?”
  鲜儿从床上跃下来,也叫道:“传武!”
  两人情不自禁,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红头巾吃惊道:“你们认识?”
  鲜儿流着泪说:“红姐,这就是我对你说的传文的弟弟,老二传武。”
  红头巾笑道:“闹了半天是一家人,我去烀狍子肉。鲜儿,还不叫你叫兄弟上炕暖和暖和!”
  红头巾在屋外烧上柈子,支上锅,又端来一笸箩雪,化水煮狍子肉。里屋,鲜儿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传武也哭着说:“鲜儿姐,没成想你遭了这么多罪!”
  鲜儿说:“这么说你哥一直没信儿?”
  传武说:“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娘的眼睛快盼瞎了。鲜儿姐,咱不在山场子待了,跟我回家吧,回去娘不知会怎么高兴呢!”
  鲜儿摇着头说:“传武,姐不能去你家了,姐嫁过人,又当过戏子,姐……”
  传武说:“姐,那不是你的错儿……”
  鲜儿说:“传武,什么都别说了,姐这一辈子毁了,认命了,你还是回去吧,这儿不是养人的地方,你何苦来受这份罪呢?”
  传武说:“姐,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给你做个伴儿,咱俩一起在这儿混,我一定要混出个样来,让我娘看看,我就不信没三儿有出息。”鲜儿望着传武:“你能吃得了苦?看见木帮是怎么干活的了?”
  传武摇头说:“没看见。什么活不是人干的?别人能干我就能干。”
  鲜儿说:“吃了饭我领你去看看,看看你能不能吃这份苦。”

  3

  一拨拨木帮抬着巨大的木头,呼着号子,你追我赶,每一步都迈得气势磅礴。

  伙计们呀——哎唷!
  向前赶呀——哎唷!
  憋足劲呀——哎唷!
  别松气呀——哎唷!
  挣了钱呀——哎唷!
  别乱花呀——哎唷!
  莫耍钱儿呀——哎唷!
  莫耍烟儿啊——哎唷!
  见了娘们儿躲着走呀——哎唷!
  山东还有老婆孩儿呀——哎唷!

  众人吆喝着,每个人的脸都通红,双肩因为过度用力而使身体微倾着,虽是寒冬,斗大的汗粒却挂在他们额头。
  传武和鲜儿惊呆了,他俩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
  鲜儿说:“传武,你能吃得了这份儿苦?”
  传武说:“只要能陪着姐,什么苦我都能吃!”
  鲜儿叹口气说:“还不知老把头留不留你呢。这样吧,他们住在那儿,姐不方便去,你去看看老把头在不在?”
  传武径直进了木帮伙计的屋,好奇地看着屋子,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突然发现了酒壶里的酒,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木帮疲惫不堪地收工回来,拥进屋里。众木帮烧柈子的,烤鞋袜的,啃干粮的,各自忙活着。
  一个叫老刁的精瘦的汉子拿起酒壶要喝酒,却发现酒壶空了,大喊道:“谁他妈的偷酒喝了?大个子,是不是你喝了?”
  大个子说:“没有啊!”
  大家互相猜疑指责。
  老独臂进了屋,呵斥道:“吵什么?鳖吵湾呀!”
  大个子说:“把头,有人偷酒喝了!”
  老独臂说:“谁偷了?偷了就认账,别他妈的像娘们儿似的夹夹咕咕,爽快点!”
  大炕暗处突然传来了鼾声,只见传武正在昏睡。大个子过来闻了闻传武的嘴,揪起传武就打,说:“他妈的,是这兔崽子偷的!”
  传武疯狗似的咬着大个子的胳膊不放。
  大个子一声惨叫蹿出老远,说:“哎呀娘呀,这狼崽子,咬死俺了!”
  众人大惊失色。
  老独臂微微笑着说:“嗯,是只兽儿!兔崽子,过来!”传武过来。
  老独臂说:“想留下不是?”
  传武说:“说什么也不走了。”
  老独臂说:“那好,只要你答应我个条件。”
  传武说:“你说。”
  老独臂说:“这个月十六是我的生日,我要好好庆贺,三天之内你给我拖回只狼来就收留你。”
  传武说:“你说话算数?”
  老独臂说:“我出口的话句句都是砸进木头里的钉子,拔不出来!”
  传武在自己打猎用的行囊中拿出个套子,在林中选了个地方埋设下,自己在不远处溜达了半天,却连个狼影也没见着,腹内已空空的,无奈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马架子。
  鲜儿堵在门口,问:“传武,套着了?”
  传武摇摇头。
  鲜儿说:“你到底会不会套?”
  传武说:“傻狍子和兔子什么的都套过,就是没套过狼,都差不多吧?”
  鲜儿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吃没吃饭?”
  传武说:“谁也不给。”鲜儿说:“跟我来吧。”
  红头巾从外边进来,盯着传武说:“鲜儿,你把吃的给他了?你个贱货,把头怎么说的?这三天不管他饭,让他自己刨食,你给他吃的算怎么回事?看上他了?想吃童子鸡是不是?口味挺高的!”
  鲜儿说:“红姐,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是我弟弟!”
  红头巾冷冷地对传武说:“你当老独臂真的过生日?他一年不知要过多少生日,一要整治人就过生日,把人撵出去套狼。你只有两天的工夫了,你不知道这个老独臂,他的毒性大着呢,皇帝老子也难叫他改口!”
  传武又摇摇晃晃地进了林子,下好的套子还是空的。他守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倚在树干上慢慢地睡着了。
  鲜儿赶着雪爬犁来了,她知道这个朱家老二的性子,哪里放得下心,果不然,她赶到的时候,传武已经冻僵了,她拍着他的脸说:“传武,你醒醒,千万不敢睡了,睡过去就没命了!”
  鲜儿稳住神,努着劲把传武拉到爬犁上,往回路奔去。
  回到屋,她把传武放到炕上,用雪擦着他的手脚、胸膛。冻僵的传武毫无知觉。
  始终在里屋冷眼观望的红头巾破口大骂道:“你个sao货,等不及了?”
  鲜儿委屈地说:“红姐,他都冻硬了,我看他太可怜了!”
  红头巾火气挺大,说:“活该,是他自己找的!”说完摔门而去。
  良久,传武终于被搓醒了,轻声地说:“姐。”
  鲜儿心疼地哭泣着说:“传武,你把姐吓死了,你还是离开山场子吧,姐求你了!”
  传武也哭着说:“姐,你不走我就不走,我死活要和你在一起。明天我还要去,我一定会套着狼的,大哥不在眼前我就是你的亲人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了!”说着说着,又昏睡过去,嘴里喃喃地说,“姐,我还冷,你搂着我睡一会儿吧……”
  鲜儿红了脸,但还是搂住了昏睡的传武,轻轻地哼着歌谣:

  悠啊,悠啊,
  快点睡觉别哭了。
  狼来了,虎来了,
  瞎子背着鼓来了。
  老虎妈子跳墙了,
  舌头伸出老长了,
  正在窗外望你哪。
  咬猪了,咬羊了,
  宝宝你可别哭了……

  鲜儿唱着,唱着,一串串泪珠滴到传武身上。见传武睡熟了,鲜儿给他盖好被,横横心进了木帮屋。
  老独臂正在抽烟儿上神儿,瞅了她一眼没吱声。
  鲜儿说:“爷爷,你就放过传武吧,别折腾他了,留下他吧!”
  老独臂磕磕烟袋锅子说:“这是山场子,不是戏班子,这儿的角儿是我,不是你,轮不到你说话!让他套狼自有我的道理,他没有能耐套着狼就没能耐待在这儿,这儿不是人待的地方,能待住的都是兽儿,是长着獠牙的兽儿!告诉他,套不着狼就别回来了,明天可是最后一天了!”
  鲜儿说:“爷爷,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冷呢?不能先让他在这儿干几天试试?他要是你的孙子呢?”
  老独臂说:“我的孙子?要是我的孙子我早就一顿乱棒打走了!你也别费唾沫了,我要到场子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传武醒了,披上衣服就要走,鲜儿把一个雪爬犁交给他,说:“传武,赶着雪爬犁去吧,这是红头巾借的,今天要是套着了更好,实在套不着早点回来,山场子不留你,姐也不在这儿待了,姐下山。”
  传武笑着说:“姐,你答应跟我回家?”
  鲜儿摇摇头说:“你的家我是不会去的,找个主儿嫁了吧。”
  传武急了,说:“姐,不能啊,你不等我哥哥了?”
  鲜儿伤心道:“别说他了,我和他就当是一场梦,我早就寻思开了,和他有情没缘,成不了夫妻。”
  传武感动地说:“姐,你昨天是不是哭了?”
  鲜儿说:“什么也别说了,快走吧!”
  传武赶着雪爬犁在林中飞驰。一会儿工夫,赶到下套子的地方,传武惊呆了,他惊喜地看到,狼套上分明套着一只狼!那狼已经死了,身体冻得梆硬。
  传武从套子上卸下狼,装上雪爬犁,打了个响鞭飞驰而去。一路上,他大声地对着林海笑着,喊着:“套着了!套着了!山神爷收留我了!”
  他扛着狼走进屋子,鲜儿跟在他身后。
  传武把狼重重地摔到地上,大声地说:“把头,狼套着了!”
  众木帮围拢过来,议论着:“啊?真套着了!好大一只狼呀!”
  “这小子,还真有点玩意儿!”
  大个子有点不信,踢着狼说:“不是条狗吧?”
  老独臂过来,蹲下看看,毫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对传武说:“行了,留下来吧。大个子,你带他吧。”
  鲜儿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独臂没再说话,回身进了里屋,红头巾正在里头炕上坐着。
  老独臂一双眼睛凝如点漆,盯着红头巾,冷笑着说:“这只狼是你挂到套子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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