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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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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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木排集散地渐渐地临近。老独臂如一座塑像伫立在木排上,凝视着远方。二招兴奋地说:“头招,到了!”老独臂点点头。排帮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一个个热泪盈眶。
  老独臂指挥着大伙把木排向岸边靠拢。岸上,开店的、设赌场的、窑姐儿纷纷围拢上来。
  木排还没停稳当,他们热情地上了排招揽着,死皮赖脸地拉客,嘴上像涂了蜜说:“大兄弟,一路辛苦,住店吧,歇歇脚,我们店吃的住的好,价钱公道,想要什么有什么,去晚了就没铺位了,给您留着呢。”
  “哥们儿,想玩不?我们那儿有局子,一宿到亮,发财的机会来了!”
  “哥,还犹豫什么?跟妹子走吧,被窝儿热乎乎的,就等着你钻呢,累了一秋了,妹子好好陪陪你,养养精气神儿。”
  曹三叫着人名给排帮们分钱说:“这一道上我拦挡你们,不让你们耍钱,吃花酒,靠娘们儿,为什么?那时候你们有钱吗?没钱不是䞍等着找揍吗?我不知道耍钱痛快?不知道搂着肉乎乎的娘们儿睡觉美?可没钱干瞪眼,老是冒虚火,对不对?”
  大伙笑了。
  二招笑道:“这回有钱了,虚火能转成实火了,我得好好地痛快痛快!”
  曹三说:“好了,这回钱到手了,我就不管了,痛快几天,完事呢,愿意跟我回去的跟我走。别不舍得花钱,钱是什么东西?就是买痛快的,挣钱不花是土鳖,等你两腿一蹬,那就不是钱了,是废纸。不跟你们说了,白费唾沫,有个局子等着我呢,还有,上番我轧和的娘们儿铺好了被窝儿等着我呢。妈了个巴子,小娘们儿一身肥嘟嘟的白肉,抓一把软乎乎的,真他妈的过瘾,抗不了,先去热乎一锅再说。”说罢笑眯眯地走了。
  老独臂看曹三走去,沉下脸对大伙说:“都给我听好了,这儿可是个喝人血的窝子,咱挣的钱不容易,都把口袋捂紧了,该回家的回家,还想跟我回去的把钱捎走,别带在身边。”
  传武兴奋地对鲜儿道:“姐,咱俩的钱你都收好,过些日子木艚子往回返,咱们跟着回去。你不是看好了野马湾吗?咱就到那儿安个家过小日子。”
  鲜儿说:“我喜欢那儿有山有水,咱在那儿盖两间房,买几亩地,过几天舒舒坦坦有家的日子。”
  传武说:“你再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
  鲜儿羞赧地说:“不许胡说!”她话是这么说,人却依偎到了传武的怀里,软语喃喃道:“传武,今晚你就住这吧。”
  传武紧紧地搂着鲜儿说:“姐,再等等,等咱们有了自己家的时候吧。”
  老独臂端坐在那儿警惕地看着四周。二招溜出门来,刚想跑,被老独臂喝住。
  老独臂低声道:“孩子,按理说我不该管着你。听我一句劝吧,我都是为了你好,回屋去吧,你今天要是出去了,明儿一早就会光着屁股回来。我不是吓唬你,那些开赌局的、开窑子的、卖大烟的早就在咱们周围布下了一张网,就等着你往里钻呢。”
  这时候,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要出门。
  老独臂招招手说:“都过来,一块听我说说。”大伙围了过来。
  老独臂说:“你们都叫我老独臂,都知道我这条胳膊是被老虎咬去了,可这里的枝枝蔓蔓你们哪里知道。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走的是北流,在船厂,分了钱我本打算回山东老家,可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进了赌局。结果呢,输得干干净净没脸回家。这时候柜上跟来的人找到我,说要借钱给我翻本儿,不过要签约,还要回山场子给柜上干。结果呢,还是输了个干净,没办法做了江驴子,就是那一年冬我把胳膊丢了。”
  排帮甲说:“大叔,怎么叫江驴子?”
  老独臂说:“这儿管返回山场子水场子干活的都叫江驴子,从这儿回山的路是一步一步地登高逆水,有时还要拉纤拖艚子,像毛驴子一样。一道上没吃没喝,只好要饭,要不到就吃苣麻菜。年轻人,回去吧,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为你们好。”
  大伙点头说:“听头招的,回吧。”
  大伙纷纷回到客栈。夜深了,老独臂还坐在那儿抽烟,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老独臂的话说到了家,可赶不上花枝招展的娘儿们的荡笑,也赶不上赌钱暴富的招引。
  头两天,排帮们还能守住性子。再过两天,老独臂起了一身重病,躺在炕上起不了身子,传武和鲜儿前后照应着。
  没他看管,排帮们也就松了弦,赌的赌,嫖的嫖。半月工夫,大半年的挣命钱就见了底,一个个唉声叹气。
  曹三笑吟吟地问:“这些天吃喝嫖赌玩得痛快吧?怎么?怎么不出去玩了?”
  二招说:“大伙都没钱了。”
  曹三说:“没钱玩?这不叫人家笑话吗?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怎么也得把本儿捞回来。钱?我这儿有啊,来来来,需要多少?我先垫上。”
  二招说:“我们拿什么还啊?”
  曹三说:“咳,这容易,咱们签个约,再跟我回山场子不就得了?”
  排帮老郭说:“我们咋回去啊?”
  曹三说:“老规矩,你们沿着江岸走,逆水而上把艚船拉回去。我呢,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他又转头叮嘱二招,“老独臂的病越来越重,看样不大行了,回去的路上你多关照着点,我亏待不了你。怎么样,你们签不签?”
  二招一拍大腿说:“行,我签!”
  大伙纷纷地说:“我也签!”
  排帮拉纤逆江而上,顺流而下的轻适再也不见。老独臂病重了,躺在艚船里,鲜儿目不转睛地看护着。拉纤的传武不时地看着艚船里的老独臂。
  众排帮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拉着纤绳非常艰难地行进着——纤绳紧紧勒着他们的肩膀,仿佛要陷入肉里,他们的身体几乎伏在地上向前走着。
  号子声声:

  逆江水——哎嗬,
  顶头风——哎嗬,
  拖木艚——哎嗬,
  往北行——哎嗬,
  钱输光——哎嗬,
  家难回——哎嗬,
  这辈子再难见老婆孩——哎嗬,哎嗬,哎嗬!

  号子声中,年龄较大的老郭终因体力不支倒在江岸上。拉纤的众人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跟在老郭身后的传武忙俯身去搀扶,却又哪里扶得起来。
  艚船内的老独臂吃力地坐起身来,声音微弱地问:“是不是不行了?”
  传武悲痛而无声地点点头。二招问道:“头招,你看是让他顺江走还是埋起来?”
  老独臂说:“今天就住这儿吧,我和他说会儿话。”
  江边生起两堆篝火,传武、鲜儿及排帮们围着一堆篝火啃着干粮。另一堆篝火旁,老独臂倚靠着排帮的行李卷自斟自饮地喝着酒。
  他喝完一杯酒又倒上一杯,一边小心给死了的老郭嘴里灌着酒,一边轻声地说:“老伙计,老乡,兄弟,你也喝一口吧,喝一口少一口!到了那边给阎王爷捎个话,过不了几天我也会去的……”
  传武、鲜儿不解地看着。传武悄声问鲜儿:“姐,爷爷在干什么呢?”
  鲜儿忧虑地说:“他自从病了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吃药也不愿多说话。只要醒过来就要酒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老独臂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感觉到心里难受,急忙用残存的右臂捂住胸口,稍后索性端起酒壶,大口地往嘴里灌着。传武、鲜儿有些发愣地看着。
  鲜儿对传武说:“咱过去劝劝,不能这么个喝法。”
  传武和鲜儿走到近前,老独臂有些醉意地笑着说:“你们俩坐下,爷爷跟你们说几句话。”
  鲜儿和传武小心地靠近老独臂坐下。
  醉眼蒙眬的老独臂却不再看他俩,而是面色凝重地面对天空和江面认真地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鲜儿和传武不解地看着,传武欲要问话,鲜儿连忙阻止。
  老独臂不知在听着什么,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时辰到了?叫我这就跟你走?知道,急什么?我老独臂一辈子什么都知道,不就是阴曹地府去走一遭吗?你说什么?我这辈子罪还没遭够?那好啊,我去伺候你们,我给你缝三年铠甲,洗五年血衣,推十年大磨,成吗?我不害怕,我这一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说什么?还让我活两天?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这辈子在苦海里熬过,在刀尖上滚过,可就是没跟女人睡过!赏一个吧,十七八岁的黄花大姑娘!行行好吧,让我闻闻女人味再走吧!啊?你早就给我预备了?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给你磕三个响头!一辈子就你知道我,就你知道我!哈哈……”笑着笑着涕泪横流说,“天爷爷呀,我等不及了,快领我进洞房吧!哈哈……”
  等他住了声,传武和鲜儿问:“爷爷,你在和谁说话?”
  老独臂淡淡一笑说:“和天说话。”
  传武说:“爷爷,你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
  老独臂说:“你慢慢会懂的。”
  鲜儿说:“爷爷,你哭了?”
  老独臂又是淡淡一笑。
  传武说:“爷爷,你别难受,我们送你回家。”
  老独臂沉默良久说:“想家啊,想山东老家,真想回去看看,可回不去了,真成了没家的人了!你们两个患难相交,有情有义,早些成家吧,好好过日子。人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要有一个暖和和的家啊,别像我,一辈子漂泊,没在一个地方扎下根。”
  鲜儿说:“爷爷,到了野马湾咱就不走了,咱们买处房一起过,我和传武伺候你一辈子。”
  老独臂说:“孩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爷爷熬不到那天了……你们记着,我死了以后,你们把我埋了,坟头一定要朝着咱山东老家,我活着回不去,死了也要看着老家,看着爹娘!记住了吗?”
  两人点点头。老独臂望着传武和鲜儿,眼里跳动着异样的光芒。他摸索着传武,又摸索着鲜儿,轻声地说:“真好。”说罢,他抡起那钵大的拳头,朝心口猛地一击,嘴里喷出一股血来,人已怆然倒下……
  两人呼喊着扑向老独臂。
  传武、鲜儿及排帮们举着火把,每人捧着一盏河灯向江边走来。鲜儿举着火把点燃了每一盏河灯。一盏盏河灯顺流而下。传武、鲜儿及排帮们站在岸边,默默地看着河灯远去。空气中,似有老独臂以往的歌声在江岸的夜空中回荡……
  江岸上,传武、鲜儿及众排帮又把纤绳深深地勒进肩膀里,把身子拉成了弓,谁也不说话,艰难地行进着。
  他们没看到,江岸上土坡后,慢慢地探出十几个脑袋,注视着拉纤的排帮们——这是一小群散兵游勇,他们的头目目光贪婪地盯着鲜儿……
  上行到了野马湾,传武和鲜儿告别了排帮伙计,沿江边默默走着。
  传武停下脚步轻声地说:“姐,咱就在这野马湾住下吧。你说过喜欢这个地方,咱就在这儿安家,咋样?”
  鲜儿看着传武,轻轻地点了点头。
  传武说:“姐,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鲜儿说:“传武,走了这趟排,你的心思姐都明白了,姐什么都不要。”
  传武从怀里掏出一只银手镯说:“姐,这是我攒的,你戴上吧。”
  鲜儿望着传武,良久,把手伸出来。传武把手镯戴到鲜儿的手腕上。
  传武兴奋之极,猛然将鲜儿拥到怀里,在鲜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放开鲜儿,高兴地沿江边跑着,边跑边兴奋地喊着说:“我有家了!我有自己的家了——”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枪响!奔跑中的传武被枪弹击中,随后一头栽进江中。刚刚还沉浸在幸福中的鲜儿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脑中一声轰响,人软瘫在地上。
  十余名散兵游勇举着枪,怪叫着从不远处飞马而来,成扇面形围向鲜儿。
  鲜儿吃惊地看着奔驰而来的马队,那头目高声喊道:“小娘们,跟我享福去吧!”
  鲜儿悲愤地看着渐近的散兵,挣扎着起来,大叫一声:“传武,等我。”转身跳入江水中。
  江面只是荡开一个涟漪,随又恢复了平静。头目狠狠地说:“妈的!这小娘们,性子够烈的!”

  3

  三辆拉着山货的马车从春和盛店铺门前走过。夏元璋和传杰站在店铺门口内看着走过的马车。
  传杰焦急地说:“掌柜的,山货大批上市了,您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呢?价钱挺合适的,怎么就是不让我进货呢?您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夏元璋说:“传杰啊,这做生意不能赶大呼隆,贵在别出心裁,讲究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走。都做这些大路货就没有什么赚头了。”
  传杰问:“那咱不做大路货做什么?”夏元璋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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