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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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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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说:“猴子不会笑。笑对人类是合宜的,是理性行为的一种征象。”

  “言谈也是人类理性行为的一种征象,人却可以以言谈来冒渎上帝。对人类合宜的事,并不一定全是好的。发笑的人并不见得相信他所笑的事物,却也不厌恨它。因此,笑邪恶的事并不表示准备要对抗它,笑善良的事也不表示承认善的力量。所以教规说:‘谦逊的第十度并不是要使人发笑的。”

  “罗马修辞学家奎因蒂利安说过,”我的导师接腔道,“为了庄严之故,赞词中制止笑,但在其他情况中却应加以鼓励。普林·杨格写道:‘有时候我会笑,会嘲弄,会玩耍,因为我是个人。”

  “他们是异教徒。”佐治回答道,“教规严禁这些无聊的话语。”

  “可是从前基督的话传扬于世时,昔兰的西尼休斯说神性可以和谐地结合喜剧和悲剧;埃列斯·斯马蒂安努斯也说到哈德里安皇帝——一个行为高傲并有基督徒精神的人——说他可以将欢乐和严肃的时刻混合起来。就连奥索尼乌斯也建议适当地运用严厉和嘲谑呢。”

  “可是诺拉的宝林纳和亚历山德利亚的克莱门特却要我们防止这种愚行,苏尔皮休斯·塞维路斯说过,没有人曾看过圣马丁发怒或欢笑。”

  “但是他也引述了几句圣徒的回答。”威廉说。

  “那些是智慧之语,并不失之荒谬。圣艾弗林写过反对僧侣发笑的一篇训诫,在《僧侣的言行》一书中,更强烈警告应避免猥亵的行为和俏皮话,将它们视为毒蛇猛兽!”

  “然而海德柏特极力主张笑是生活欢乐的泉源,索尔兹伯里的约翰也认可谨慎的欢笑。再说,你曾引用传道书上的句子,说笑是愚人的行为,可是你别忘了那上面也写着,在心情宁静时,无声的微笑却是有益的。”

  “唯有在沉思真理以及成就善事时,心情才会宁静。而真和善都不是好笑的事,因此基督才不笑。笑会挑起疑惑。”

  “但是有时候疑惑并不是坏事。”

  “我不以为然。当你心中起疑时,必须向一个权威者求助,听一位神父或学者的话;然后怀疑的原因才会消失。我看你对争论教义十分热衷,和巴黎的那些逻辑学家一样。不过圣贝尔纳明白如何阻挠法国的阉逆阿贝拉;阿贝拉想要把所有的问题都诉诸冷漠、毫无生命、不会被《圣经》启发过的理性,说什么照理而言如何如何的。当然一个接受危险思想的人也可能欣赏一个无知的人对真理的嘲笑。”

  “可敬的佐治啊,你称神学家阿贝拉为‘阉逆’是不是很不公平呢?你知道他陷入那种可悲的情况,是由于其他人的软弱……”

  “是由于他的罪,由于他信仰人类理性的自负。大众的信仰因而被嘲讽,上帝的奥秘被去除了菁华(至少他们尝试过,那些傻子),和最祟高的事物相关的问题被轻率地回答,神父们受到嘲讽,因为他们认为这些问题应该加以抑止,而不应该提出。”

  “我不同意,可敬的佐治。上帝要我们对许多隐晦不明的事物运用理性,那些事物都是《圣经》留给我们自由决定的。当某人建议你相信一个主张时,你必定要先检查它是否可以接受,因为我们的理性是上帝创造出来的,能取悦于我们的理性的,必然也能取悦于神性;至于神性,我们只能借着理性的进程来推论。因此,为了暗中低毁违反理性的荒谬主张,有时‘笑’也是一种很适宜的工具。笑可以使坏人惶恐,使他们的愚蠢变得显明。据说,当异教徒把圣莫路斯投入滚水中时,他还抱怨洗澡水太冷了;异教的行政官还愚蠢地把手伸入水里试探水温,结果烫伤了自己。这个神圣的殉教者以此嘲弄了信仰的敌人。”

  佐治哼了一声:“即使是在传教士所说的轶事中,也有很多老太婆的故事。一个圣徒被浸入滚水中,为基督受苦,抑止住自己的喊叫,他不会对那个异教徒耍这种幼稚的花招!”

  “你瞧!”威廉说,“你认为这故事违背了常理,控诉它失之无稽!虽然你控制自己的嘴唇,你却暗自嘲笑某件事,而且也不希望我当真。你所嘲笑的虽是‘笑”但你不能否认你是在笑啊!”

  佐治愤愤地挥了一下手:“嘲笑‘笑’——你将我引入了无聊的争辩。然而你也知道基督是不笑的。”

  “这点我并不确知。当他要法利赛人丢第一颗石子,当他问纳贡的硬币上刻了谁的像,当他说着机巧的话语时,我相信他说的是俏皮话,借以唤醒罪人,并鼓舞门徒的精神。当他对该隐说:‘你已经说过了。’那也是一句诙谐的话。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当克鲁尼亚克和西斯特西亚的冲突到了最炽烈的地步,克鲁尼亚克控诉西斯特西亚没有穿裤子,使他们都显得很滑稽。在《愚人之镜》中,叙述傻子布鲁乐想着,如果夜晚刮风,把毯子吹掀了,僧侣们看见他们自己的外阴部,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

  围在四周的修士们都笑了起来。

  佐治怒不可遏:“你是在引诱我的这些兄弟陷入愚人的欢乐。我知道圣方济格修士惯于以这种胡言乱语讨群众的欢喜,但对于这种把戏,我不妨引用你们的一位传教士所说的话来告诉你:恶臭应由肛门排出。”

  这句谴责严重了些。威廉是比较鲁莽了,但现在佐治却指控他由嘴巴放屁。我不禁想着这句严厉的回答是不是这位老僧示意要我们离开写字间。然而,刚才还意兴风发的威廉,现在却变得谦恭了。

  “请原谅我,可敬的佐治。”他说,“我的嘴泄露了我的思想。我无意对你表示不敬,或许你所说的才是正确的,而我的话是错了。”

  佐治面对这段极端谦逊的说词,低哼了一声,不知是表明满意或是原谅;总之,他也只有回到他的座位去。而在辩论的当儿逐渐聚拢过来的修士们也都散开了。威廉再度在维南蒂乌斯的书桌前跪下来,重新搜寻那些纸张。借着那几句温顺的答话,威廉获得了几秒钟的宁静。而他在那几秒钟之间所看到的东西,激发了他在当夜再来查探的想法。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但是真的就只有几秒钟而已。本诺立即走了过来,假装刚才围过来听辩论时把尖笔忘在桌上了;他低声对威廉说,他必须立刻和他谈谈,约好了在澡堂后面的一个地点碰面。他叫威廉先离开,一会儿之后他再跟出来。

  威廉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叫唤马拉其。马拉其一直坐在图书管理员的桌位后,将一切看在眼底。威廉央求他,鉴于院长的命令(他特别强调这个特权),请他派人看守维南蒂乌斯的书桌;在威廉回来之前,这一整天不可让任何人靠近这个桌位,而且这件事是很重要的。他大声说出这些话,如此,不仅马拉其必须监视修士们,修士们也会监视马拉其。马拉其只有点头同意,威廉和我便转身离开了。

  我们穿过庭园,走近与疗养所相邻的澡堂之时,威廉开口道:“好像有很多人怕我在维南蒂乌斯的桌上或桌下找到什么东西。”

  “会有什么东西呢?”

  “我觉得就连那些害怕的人自己也不知道。”

  “这么说来,本诺并不是真的有话要告诉我们,只是要调我们离开写字间了?”

  威廉说:“我们很快就会明白了。”

  事实上,过不了多久,本诺便朝着我们匆匆走来。

  第十一章

  第六时祷告

  本诺说出了一个奇怪的故事,透露了修道院生活中的阴暗面

  本诺对我们说的话,实在是令人困惑。很可能他把我们约到那里,真的只是要诱我们离开写字间,但也有可能因为他编造不出一个合理的借口。他对我们所说的是一件真相的片段,而这件事实比他所知的还要重要。

  他承认那天早上他过于谨慎,可是现在,经过冷静的思考后,他认为威廉应该知道所有的实情。在关于“笑”的那段著名的谈话中,贝伦加曾提到“非洲之末”。那是什么呢?图书室里充满了秘密,尤其是那些从未借给修士们阅读的书籍。威廉提及理性检视主张的说法,使本诺深有同感。他觉得一个修士——学者有权知道图书室里包含的一切,他喃喃谴责宣告阿贝拉有罪的索瓦松会议。

  他说话的当儿,我们意识到这个僧侣依然年轻,他喜欢修辞学,是由于对自由的思慕,对于修道院限制他的求知欲,费了一段艰难的时间才逐渐接受。我知道这种好奇心是不可信赖的,但我也明白这个态度并未使我的导师不悦,他反而很同情本诺,对他添加了几分信任。简而言之,本诺告诉我们他并不知道阿德尔莫、维南蒂乌斯和贝伦加所讨论的是什么秘密,不过假如这可悲的故事会使图书室的管理方法有所改变,他不会感到遗憾。他希望我的导师不管能否解开这团乱结,都能以理晓谕院长,说服他放松压制僧侣的知识戒律——有些僧侣来自遥远的地方——他又说道,像他自己,所以远道而来,无非是想阅读收藏在大图书室里的珍贵书籍,借以滋养心灵。

  我相信本诺提出这项请求时是真心诚意的。不管怎么说,也许正如威廉所预见的,他想为自己保留先去翻寻维南蒂乌斯书桌的可能性,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同时为了使我们离开书桌,他也准备供给我们一些消息作为交换。

  现在已有许多僧侣都知道,贝伦加对阿德尔莫有种不可理喻的激情;所多姆城和冈莫拉城便是因为相同的激情,被神视为邪恶,降火将两座城市都烧了。所以本诺表明了他自己的看法,或许是顾虑到我的年龄尚轻吧。然而任何在修道院度过少年生活的人,就算他保持纯正贞洁,也会经常听到有关这种情感的传闻,有时候他必须保护自己,免于堕入那些已被这种情感所困的人所设的陷阱。我只是个小见习僧,但是在梅勒克时,便有一个老修士曾写给我一些照理说该是一个凡人献给女人的诗了。禁欲的誓言使我们远离了罪恶的渊蔽,也就是女性的躯体,只是那却反而将我们引向别的错误。即使到了今天我年已老迈,当我在礼拜堂时,偶尔望向一个见习僧柔嫩清纯如少女般的脸,仍会被正午的恶魔所煽动。我只能祈祷自己一直到死时,心性能笃定如一。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对我自己奉献于修道院生活的选择起了怀疑,而是要说明对许多犯了错误的人而言,这个神圣的负担是十分沉重的。也许是为贝伦加可怕的罪行辩护。不过,根据本诺所言,这个僧侣显然以一种更卑鄙的方式放纵他的罪恶,以强求的手段从那些道德和礼仪都规诫他们不可给予的人那里,获得他所要的。

  因此僧侣们冷眼旁观贝伦加注视阿德尔莫的温柔眼神,已有一段时候了。然而阿德尔莫却沉醉在他的工作中,似乎只有工作才能得到乐趣,对贝伦加的热情根本就不加注意。但也许——谁晓得呢?——他不明了他的精神暗中也有同样耻辱的倾向吧。事实是,本诺说,他无意中听到了阿德尔莫和贝伦加的一次对话,贝伦加提到阿德尔莫要求他揭示的一个秘密,提出了极为卑劣的交换,即使是最无知的读者也猜想得到的。本诺好像听到阿德尔莫应允了,语气是那么的如释重负。仿佛——本诺大胆地推测——阿德尔莫心里也有同样的欲望,而今他找到了并非是情欲的借口加以应允,所以感到很放心。本诺说,这表示贝伦加的秘密必定是与学识有关,因此阿德尔莫能够怀着对肉体之罪屈服的错误观念,只求满足知识的渴欲。本诺笑笑,又说道,他自己也曾有许多次被强烈的求知欲所折磨,为了满足它们,他也会不惜应允别人情欲的请求,尽管那违背了他的本意。

  “难道,”他问威廉,“你就不曾为了能够翻阅你已寻求多年的一本书,而做出可耻的事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几世纪前,贤明而又高洁的西尔维斯特二世,将一个极其珍贵的浑天仪当成礼物送给别人,以交换罗马诗人斯特蒂乌斯或卢康的手稿。”威廉又谨慎地加了一句,“可是那只是一个浑天仪,而不是他的操守。”

  本诺承认他的狂热使他有点不知所云了,接着他又回头说他的故事。阿德尔莫遇害的前一晚,本诺被好奇心所驱使,在晚祷结束后,偷偷跟踪这一对假凤虚凰,看见他们一起走进宿舍。他等了好一阵子,半开着房门(他的房门与他们两人的相隔不远),等到僧侣们都入睡了,宿舍里一片沉寂时,他清楚地看见阿德尔莫溜进贝伦加的房里。本诺难以成眠,睁眼躺在床上,直到他听见贝伦加的房间又开了,阿德尔莫快步地跑了出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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