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为他，值得么。”
“值得吧。”懿映微微笑了一下，“他不过是个孩子，我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该承受的，我自己承受就是了。”
“你这般为她的儿子想，她却完全是另一番心思，没有你帮着说话，她乌雅氏如今哪里能到妃位，我可真为你不值。”淳毓蹙起了眉头。
“其实又有什么值不值呢，人人不过都为自己活罢了。也许就是因为到了妃位还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才更不甘吧。”懿映叹息道。
而那一边的乾清宫里，宫人们知晓万岁爷心情不好，都打起来十二分精神做事。而宫殿并未因此安静起来，玄烨忙着安排南巡的事情，时任御前侍卫的曹寅却突然道有别的事要禀告，他启奏道，“家父托微臣向万岁爷引荐一个人。”玄烨点了点头，曹寅拍了拍手，一位长裙逶迤的女子便走了进来，“民女云沉影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她穿着上好的青色绣苏锦长裙，群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乌黑飘逸的长发用珍珠白的宽丝带绾起一缕，长发垂腰，额前耳鬓用了一条白色与粉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手腕上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称的手腕越发白嫩了。眉目之间与懿映有几分相似，但玄烨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比懿映漂亮，还多了几分低婉与乖巧。
“你倒是很会办事么。”玄烨沉吟道。
“微臣曾有幸在乾清宫一睹皇贵妃娘娘圣颜，此次去江宁拜见父亲时瞧见了织造府上的这一位绣女，惊觉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便讲此女带到了京城。”
云沉影本是江宁织造府上的舞女，如今后宫皇贵妃失宠，康熙的大臣们都想着自家女眷有了机会，争先推举。而曹寅跟随康熙多年，深知康熙对皇贵妃喜爱非常，遂将府上与皇贵妃容貌相似的云沉影假托秀女献上。
“你是觉得皇贵妃失宠了？”玄烨冷声道。
“微臣罪该万死。微臣不敢揣测圣意。”那男子忙下跪请罪。
“皇贵妃是永远不会失宠的，朕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代她。”玄烨沉沉道，“把她送回去吧。”
“微臣遵旨。”曹寅低眉答话，心中实在不解，皇贵妃既然没有失宠，为何玄烨多日不去翊坤宫？正在疑虑，听得玄烨问了一句，“云姑娘会作诗么。”
“回万岁爷的话，民女不才，确实有一些拙作。”云沉影低婉答话，声音轻柔。
“嗯。”玄烨点了点头道，“云姑娘这样的样貌，再加上才情，怎么会不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呢。曹寅，你这样金屋藏娇可不好。”
“这……”曹寅虽是明白了玄烨的意思，却对玄烨的意图更是不解了。
“只消去办就是了，朕自有打算。” 玄烨也不管他，径自道，“办成了朕重重有赏。”
“微臣遵旨。”曹寅只得领旨。
“给改个名字吧，”玄烨想起了容若给懿映的那只凤钗，“沉影，就叫沈宛吧。”
“小女谢万岁爷赐名。”苏沉影婉转谢恩。
康熙二十三年的九月，本是京城里最好的季节，北风还没有开始肆虐，夏日的炎热又已消退，而康熙帝的初次南巡还是按着安排启銮了，后妃之中只带了荣妃随行。清晓听到消息便赶紧来翊坤宫看懿映，懿映是越发的抑郁起来，靠在榻子上也不看书了，只是发呆。
“还怄着气呢，”清晓道，“出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如今倒好，五台山你去不了，这次南巡本是为你安排的，你却偏偏要与万岁爷去生气。”
“不去便不去了，倒了江南反倒是一阵伤怀了。”懿映轻声道。
“你啊，究竟什么时候能放下啊。”清晓叹了口气。
“我是放不下了，他倒是能先放下了。”懿映说着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宣纸展了开来递给清晓。上面是一首小楷眷写的《浣溪沙》。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又是谁这么好心送这些过来。”清晓边看边道。
“有心人多了去了，”懿映叹惋道，“十八岁啊，还真是花一般的年纪。”
“你不过也才二十五，何须伤怀。如今他身边有了知心的人了，你也该放心了。”清晓道。
“是啊。”懿映想着，他是那样的少年才俊，他的朋友总会为他引见许多才貌双全的女子的。离开自己以后，他总会遇到更加知晓他心意的女子，会遇见更加好的人。她早该想起来的，卢氏之后还有沈宛，与他知心知意的沈宛。
可陆敬森过来请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们，是怎么回事。”
“微臣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件事。”陆敬森本想圆了过去。
“本宫早已知道了，你们两个倒好，想着就这样瞒着本宫了不是。”懿映道。小公主夭折以后懿映的身子一直不好，絮雪在旁边照料着，和陆敬森的婚事就延了下来。
“公子确实纳了一房小妾。”陆敬森只得答道。
“沈宛？他又没有到江南去，如何遇见了这样的女子。”懿映问道，陆敬森听了心下一惊，懿映日日待在这翊坤宫里，居然连那女子名叫沈宛都知道了。“是顾贞观大人引见的。”
“他倒是费心啊。”懿映轻声道，“怎么，老夫人这次不反对了？”
“怎么会不反对，明珠大人可生气了。”陆敬森答道，“公子只得在府外置了别苑，先安置着，沈姑娘的名字并没有入族谱。”
“别苑？他倒是真会想。”懿映小声道。这次可真真是江南青楼出来的女子了，最后还不是为他生下了孩子。她和容若也许真的是没缘分吧，懿映想着。他有沈宛了，江南才女沈宛，她一定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她可以出口成章，她一定很漂亮，她比自己优秀太多倍了。他有沈宛了，他有沈宛了。他们才是真正郎才女貌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他终于可以放下自己这个不可能的人了，他会过得很好吧。他们会恩爱非常，会惹人艳羡，会很好的。
絮雪送陆敬森出去时，小声道了一句，“这样也好吧。”
可陆敬森叹了一口气道，“我是见过那一位沈姑娘了，和娘娘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事可不能让娘娘知道了，”絮雪急急道，“有了这一位在中间娘娘总能稍稍放下一些，若是知道了这一层，怕是更不好了。”
“那得由你多盯着，这翊坤宫的消息也来得太快了。”陆敬森皱了皱眉头。
“人多口杂的，我多注意便是了。”絮雪点了点头。
“嗯。”
这一年才十一月里天就一下子冷了下来，竟是急急地飘起了雪来，不过一晚便将宫殿的琉璃瓦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从南边传过来的消息是万岁爷南巡到了江宁，纳了一位嫔妃。
“我说我的皇贵妃妹妹，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淳毓刚得了消息便急急地来了翊坤宫，“纳了一位辛者库的不够，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寻一位，如今中宫你做主，你可得劝着啊。”
“我哪劝得动他，人家可是天子，自然想干吗干吗了。”懿映淡然道。
“罢了，待带回来留给太皇太后收拾吧。”淳毓叹息道。
“太皇太后如今病得这么重，哪有这个闲情。”懿映随口道，却忽然看见了淳毓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说你怎么对万岁爷纳妃这么介怀。”
“有么，我只是说这些人出身也太差了罢了。”淳毓有些尴尬。
“真的是这样么，我记得之前姐姐说万岁爷对姐姐不是真心，那旧事如今也过去了，姐姐是不是……”懿映笑道。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淳毓摆了摆手，脸上却已是泛起了红晕。
年末的时候万岁爷的总算是回来了，那一位封了密嫔，重新布置了景仁宫给她住，还真是恩宠非常了。淳毓也算解气了，那日笑着道，“可没见那一位的封号有封过‘密’的，果真是拿不出手的出身呢。”
懿映笑着摇了摇头，淳毓终究还是率真的小孩子脾性，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没那么多旁的。
玄烨回宫之后还是忍着没有来翊坤宫，虽知没什么可能，他还是在等懿映先来找他。可懿映真的来了之后他却宁可她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这些日子懿映总觉得絮雪神色怪怪的，总是出神，还以为她是在忧心和陆敬森的婚事，却不想她随口一问，絮雪便一下跪倒在她面前，“求娘娘去看一眼公子吧。”
“这是什么道理。”懿映不解的问道。
“开了春之后公子就病倒了，不仅不见好，还一日一日严重起来，陆太医说怕是不行了。”絮雪呜咽道。
“不是有沈姑娘陪着么。”懿映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早已经不安起来。
“沈姑娘已经离开了。”絮雪道，“老爷和夫人都不接受她，许是不想让公子为难，沈姑娘已经回江南去了。”是因为她的离开，于是他才一下子病了么。懿映一想便黯然了，他终究是个性情中人，是那般重情的人。
“我去有什么用。来找我，还不如去把沈姑娘找回来。”懿映漠然道。
“奴婢来求娘娘不是为了公子，是为了娘娘，奴婢不想让娘娘后悔。娘娘就当去见公子最后一面吧。”絮雪是个灵巧的姑娘，她看得出懿映的心思，纵使当日容若说了不愿，纵使他娶了沈宛，懿映对他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只有那一个人，疑过恨过想要忘记过，可事实和时间证明了她没有办法忘。
对于他，她没有办法。一点都没有。
春日很快就过去了，院子里的桃花一一谢了，只留下满地缤纷的落英，懿映不让人扫了它们。她的心那么的空，若是连那残败的桃花也除了去了，便再没有别的了。纵使容若心里有了沈宛，懿映还是没有办法不惦念他的。陆敬森才进来，懿映便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稍稍好了一些了，昨儿还和顾大人，姜大人一起小酌了一杯。”陆敬森答道，“作了一首《夜合花》。”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快，不会的，怎么可能只有七天了。”懿映喃喃自语道。她记不得是哪一天，她只知道书上说的容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溘然而逝。
“七天？娘娘说什么？”陆敬森听得不太真切。
“我要出宫。”懿映轻声道，眼神不知迷离向了何处。她一把拉住陆敬森的衣袖，“我去求万岁爷，倘若没有成，倘若我见不着他……你一定要告诉他，‘一刻也不曾’，就是这一句，一定要告诉他。”说完她跌跌撞撞的跑向乾清宫，抛下了一头雾水的陆敬森和絮雪。短短的路程里懿映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理由，本还可以托说母家有事，可她与佟家是非亲非故的关系，还有什么理由能出宫呢。烧香请愿还是祭祀祈福，这些玄烨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理由，只有直说，反正她本就是有什么就直说的性子。
“万岁爷。”懿映一把推开了拦在门口的侍卫。玄烨见着她以为她回心转意了，笑意正浮上脸颊却被懿映的一句话生生逼了回去，她道，“臣妾想出宫。”玄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早已收到了容若病重告假的折子。
“做什么。”玄烨还是定下心神来问了一句，他多么希望她能说出一个别的理由，可是没有，她甚至都不屑于去编一个理由与他。
“当日若没有纳兰公子收留，臣妾怕是早已死在杭州城的街头了。纳兰公子对臣妾恩同再造，如今公子病重，臣妾想去见公子最后一面。”懿映轻声道。
“一个皇贵妃去看望一个臣子，成何体统。”玄烨冷声道。
“不会有人知道的，臣妾会小心的，只求万岁爷给一枚出宫令牌。”懿映哀求道。
“朕要是不许呢。”
“万岁爷忘了我们四人当日在乾清宫吟诗作对的场景了么。公子与臣妾是知交好友，臣妾只是想见公子最后一面，绝无他想。”懿映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她提及了这一件玄烨是越发的生气了，他当时真是傻的可以，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只有这一次，臣妾对万岁爷发誓，臣妾一定会一心一意对万岁爷的。”懿映道。玄烨抬眼望了望她，她的眼神那么悲戚，她真的把自己的所有都放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玄烨才明白为何太皇太后总是对他说，“你是天子，你没有对不起谁，不要去顾忌什么。”他没有对不起容若，他没有抢他爱的人，他是天子，他想娶谁就娶谁，他绝对不会被威胁。玄烨一字一句地道，“朕不许。”他看到了懿映一瞬间变得绝望的眼神，好像自己的身体也被抽空了一样，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原谅他。可她的心里本就没有自己，他何必要去做一个好人成全了她和容若。为何要我一个人去承受这样的痛苦，要承受我们三个人一起承受吧。
“送皇贵妃回宫，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翊坤宫一步，谁都不许去见她。”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这个季节紫禁城里难得的刮起了大风来，大地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