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8-荒凉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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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68-荒凉天使-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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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杲杲北极光    
    照临霍佐敏——    
    虚空更寂然①。    
    即使霍佐敏山将会崩裂、塌陷、化为乌有,它仍然“是其所是”,它是一种“正在经历”,一种当下,它就是正在发生的一切,何必去苦苦追问、痛哭流涕或者以头抢地?正是空谈让忧郁的李尔王变得糊涂,在他那悲伤的沼泽上,他只是一个飘着长髯、切齿痛骂的老怪物,被傻子愚弄——生存并且毁灭,就是这个问题②——虚空在生与死之间是否占据一席之地?    
    虚空是否为自己举行过葬礼?或者准备过生日蛋糕?为何我不能形同“虚空”,那永无休止的无穷,像老杰克峰一样超越平静甚至欢愉(不,还不止于此),引导我的生命从这一刻开始(尽管风正嗖嗖吹过我的气管)?在水晶球中不可把握的生命映像并非虚空——虚空正是命运水晶球它自身,虚空正是我的全部悲伤它自身,悲伤如同《楞伽经》里那些愚人们看到的光轮:“看啊,先生们,天上多么华丽而悲伤的光轮!”③——集中精神,杰克④,去经历当下,所有的事物都只是同一梦境、同一表象、同一瞬间、同一悲伤的眼眸、同一水晶般清澈的神秘、同一言词——静静地把握住这一切,人啊,重新获得你对生活的热爱,走下山去,你只需要简单地让自己成为——成为——成为同一个无限意念的无限念力⑤,不解释,不抱怨,不批判,不论断,不表态,不发言,不思考,如同江河之水一般流动、流动,成为你的所有,你的所是,你的曾是——“希望”不过是一个词,就像一片飘雪——这是一个伟大的认知,这是一次觉醒,这便是虚空。所以闭嘴吧,生活,旅行,冒险,祈祷并且不要后悔。西梅干,傻瓜,吃掉你的西梅干⑥。你已经成为永恒,并将要永恒,那些从你的脚底升起的焦虑冲动仅仅不过是“虚空”——虚空伪装成一个伪装自己从来不认识虚空的人——    
    我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已经脱胎换骨。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在一个月后下山,重新去拥抱甜美的生活——但同时我又清楚地知道,生活既非甜美也非苦涩,它只是生活而已,从来都是如此。    
    再见了,我坐在帆布椅上、面朝霍佐敏山的那些下午——寂静朝我的斗室涌来,我的壁炉死寂,我的杯盏闪光,我的柴火——由水滴和其他元素构成的老木头,我用它们在炉子里燃起印第安小火,做顿简易快餐——我的柴火像蛇一样堆在屋角,我的罐头正待开启,我的鞋子破旧开裂,我的锅盘、我的擦碗抹布寂然悬挂,我的房中所有静物窅然无声,我的眼睛疼痛,我的窗户和百页风声呼啸,近黄昏时暗蓝色的霍佐敏山上的光影流动,隐约可见暖褐色山峦沟壑……而我无事可做只能等待,——并且呼吸(在稀薄寒冷的空气中和西海岸的寒流中,呼吸并非易事)——等待,呼吸,吃饭,睡觉,煮食,洗浴,漫步,观看,这里从来没有过山火——然后开始做白日梦:“当我到达旧金山后该做些什么?也许第一件事就是去唐人街订间房子”——不过更为甜蜜和近切的是想像在“告别日”我会做些什么,在九月一个神圣的日子,“我会顺着来时的老路步行两个钟头,在船上跟菲尔①相遇,渡过罗斯湖,在那里过夜,在厨房聊天,清早乘小船离开那个小码头(记得问候一声沃尔特),去往马波山,拿到我的薪水,支付我的债务,买瓶烈酒,下午在斯凯吉特山谷喝掉,第二天早上直奔西雅图”——然后继续,去旧金山,然后是洛杉矶,然后诺加莱斯,然后瓜达拉哈拉,然后墨西哥城——然而,虚空仍然寂静不动。    
    而我将是虚空,不动而永动。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

    三    
    噢,我记起了家乡那些甜蜜的时光,虽然当时惘然的我并未领会其中的全部美好。我那时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日子对我意味着里氏兄弟的饼干、花生黄油和牛奶,摆放在老式的厨房圆桌上,少年杜劳斯苦苦思索国际象棋的棋局,或者投入自己发明的棒球游戏②。洛厄尔镇③十月的橘色阳光斜照下来,穿过门廊和厨房的窗帘,形成一道慵懒多尘的光柱,我的小猫躺在光里,用它的虎舌和长牙舔着前爪。一切都已经发生,混乱早已注定,主啊——所以现在,我成了卡斯卡德高山之巅的一名流浪者,穿着破衣烂衫。厨房里能找到的一切,就是这只令人发疯的破炉灶和那个锈迹斑斑的老烟囱——它的顶部被一团粗麻布塞住,没错,是为了防止夜间山鼠闯入。往日时光消逝已久,在那些日子里,我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来回走动,亲吻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喜欢你们,因为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老流浪汉,孤单而又悲哀”。——霍佐敏啊,在夕阳下孤峰闪烁,难以接近的瞭望塔傲然挺立,像老莎士比亚一样遗世独立——尽管,在方圆数英里之内都没有任何活物听过莎士比亚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过霍佐敏山,或者我的名字……    
    很久以前在家乡的那些下午,甚或是最近在北卡罗莱纳州的那些下午,回忆起我的童年时代,我竟然真的在下午四点吃过里氏饼干、花生黄油和牛奶,真的在柜台上玩过棒球,真的趿踏过一双千疮百孔的鞋子迫不及待地放学回家——就在六个月前,我把鞋子弄坏了,独特的“杰克牌”香蕉裂片鞋——而现在,在荒凉峰上,风声呼啸,长歌寂寥,大地上椽梁震动,暗夜充满了它自己的生命,巨大的蝙蝠状旗云一动不动地笼罩着峰顶。    
    很快,天就要暗下来;很快,我的日子就是吃饭加餐,等待着九月的来临,期待着重回尘世生活。    
    四    
    此时,落日橘黄,带着疯狂的激情迅速变暗。朝向遥远的南方,那里有我未来将要热爱的姑娘们的玉臂,粉雪守候在世界的脚底,那里的城市闪着银光。湖面像一个灰蓝的硬底锅,在雾气迷蒙的山底等待着我划着菲尔的船渡过。杰克峰的山额轻云缭绕,冰雪覆盖着上千个橄榄球场般大小的山坡,绵延交错,在夕阳下泛出淡淡的粉红色,看上去就像山脊上蹲着一个令人生畏的冰雪巨人。金角峰在灰色的东南方依然闪着金光,西北角拓荒者山的巨大丘陵俯瞰湖水,阴郁的浮云正在变暗,仿佛在某个秘密的熔炉里煅造着黑夜,不时火光闪耀;群峰如同墨西拿①醉酒的武士般朝着落日蜂拥而去——那时圣乌苏拉②仍然童贞美丽;我甚至毫不怀疑,只要稍加诱惑,霍佐敏山就将追日而去——幸而,它仍然停留在此,陪伴我共度暗夜。日影飞逝,星辰如雨水般倾落在雪峰之上,四面皆黑,惟有霍佐敏山仍然留着最后一抹淡粉的亮色,稍微偏向北方。每个夜里,北极星如约降临,闪烁着暖橘黄或是暖绿色的光芒,有时则是冷橘色、冷蓝色或石青色,以变幻的色调暗示着不同的预言,称量着这个金色的世界——    
    那些风,还有那些风——    
    在那些白昼,我时常坐在老旧的书桌前,面向着南方;这儿有纸和笔,有用松枝烧好的咖啡,有一朵枯萎的、在高山上可以称为奇迹的野兰花,有山毛榉坚果口香糖、我的烟草袋,有拂拭不尽的灰尘,有我读过的破旧的杂志……我面朝南方,默然凝望那些庄严的雪峰,感到等待实在过于漫长。    
    苍苍饥馑山    
    树木青且小    
    努力长成材。    
    五    
    就在我决心怀着爱心生活的前一晚,我被一个梦境所折磨、所凌辱,心里充满悲伤——    
    “去买一块上好的细嫩牛排!”妈把钱递给德尼·布勒①,她让我们去店里买些食品,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近些年来,她把全部的信心都转移到了德尼身上,在她眼里,我已经成了一个不可靠的、活得十分暧昧的人,每晚临睡之前都要诅咒上帝,不戴帽子②到处闲逛,总是那么愚不可及。那是在厨房里,她说的话自然没错,于是我一言不发,和德尼一起出门。在前面靠楼梯的卧室里,爸正在呼出最后一口气,他躺在灵床上,实际上已经死去——而妈却要一块上好的牛排,一心指望在德尼身上实现她最后的人生理想,非常坚定。而爸是那么瘦弱、苍白,他身下的床单雪白,我感觉到他已经死了。我们在阴郁的氛围中下了楼,讨论了一下去肉店的路。肉店位于布鲁克林市中心弗莱特布希附近的一条主要街道上——罗勃·多纳利①就在那儿,他那伙人也都在那儿,光着脑袋,在街上闲逛。德尼的眼里闪出一道光芒,他看到了机会,可以带着妈给他的那些钱逃跑、行骗;他在肉铺订了肉食,可我看到他玩了一个小手段,把多余的零钱塞进了自己的钱包,打算背叛她的梦想——她最后的梦想。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我则什么都不是。我们开始往回走,但没有回到妈那儿,我们走到水军派遣处;在看完一场快艇比赛之后,我们开始在寒冷的、布满漩涡的危险水域里朝下游进发。看快艇比赛的时候,我设想如果有一条“长艇”,能够潜在这些快艇的下面,然后从终点线冒出头来,比赛就算完成了——而那个参赛者(达令先生)却抱怨说,因为方案的失误,害得他的船在下沉时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大型的官方竞赛应该注意这个问题。    
    我领头泅渡,水军跟在我后面,我们准备到下一个桥梁和市镇。水很冷,风高浪急,我不停地跟河水搏斗。“我怎么可能到达那里?”我想,“妈的牛排怎么办?德尼·布勒会拿着妈的钱去做什么?他现在在哪里?天哪,我已经没时间想这些了……”突然,从圣路易斯法国教堂前面的草地上,我听到了孩子们在向我大声传递着一个口信:“嘿!你妈已经进了精神病院!你妈已经进了精神病院!你爸死了!”我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夹杂在水兵里在河中游着,跟冰冷的河水搏斗,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心中悲伤,在那个惊惧忧怖的早晨心中悲伤,充满苦涩,我恨我自己,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生命如此短暂而虚幻,无法让我改过自新,甚至无法体会到真实的悲伤——事实上我觉得真正去悲伤本身就是一件蠢事,总之,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只能顺着河水挣扎,德尼·布勒使我陷入了如此险境,他终于完成了他甜蜜的复仇——或许,他只是想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而这是他惟一的机会……    
    ……这个令人血液冷凝的消息也许来自这个世界里那些阳光闪闪的冰峰,我们都是些受尽折磨的愚人,在花了好几个星期给妈妈写的一封长信的最后,我加了一个尾声:    
    妈,不要失望,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照顾你——我就在这里,在困苦的河流中泅渡,可我知道如何游过去——千万别,你可千万别认为你会被孤零零地遗忘在这个世界上……    
    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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