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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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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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真是一个大解脱,大自在。可是,为什么人家都怕死呢?活着,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可是,为什么人家都千方百计地活着?是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吗?其实,活,有千般难,死,还不是最简单?不怕痛的,可以拿刀一横,拿剪子一划,可以从几层楼的楼上往下跳;怕痛的,可以投江,大江又没有上盖子;可以吞药,安眠药到处都能买得到;可以挂个脖子,找根结实的绳子就行了。这些都是容易的事情,就是苦,就是痛,也都是一会儿就能过去的事情,比活着受罪要少得多,轻得多,可是,为什么人家都愿意死皮赖脸地活着?是放不下什么东西吗?那到底放不下什么呢? 
  想到这里,阿美的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再也想不下去了。心里是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又酸,酸得牙齿都在嘴里沤烂了。她知道,想归想,她是不能死的。她还有大英小英这两个孩子呀。她还要撑着一个家呀。正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那死,就格外地吸引她了。就格外值得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人到了这光景,就自怨自艾了,也自卑自怜了。阿美眼睛里都是一层灰。再俗再艳的布料到她的眼里都是蒙上了一层灰了。 
  过了一些日子,孙志强来家了,来帮她充气。阿美就怕他来,怕他问工作的事情。可孙志强一点也不知道底细,一见她,就说:“嫂子,你找赵书记谈了吧,谈得怎样?” 
  阿美虽然在心里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一听这话,还是闹了个关公脸。她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谈是谈了,可是——不行。” 
  孙志强手上套着一对沾满汽油的白纱手套,他拽下来,用力地在手上甩着,脸上是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怎么不行呢?我师傅为单位卖了那么多年的命,照顾一下他的家属,有什么不行呢?赵书记平时倒是个爽快人,这次是怎么啦?嫂子,你别着急,我帮你再去打听打听。” 
  阿美连忙打断他:“小孙啊,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会开车,又没有多少文化,还是个女的,到你们运输公司能做什么呢?打打杂,扫扫地,这些事情我还不愿意做呢。真的,再等一等,你也帮我打听着还有没有其他的工作,好不好?” 
  孙志强听阿美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把头一甩:“那行,嫂子,你等着,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他从厨房里提出一只空液化气罐,三步两步就出了门。阿美看着他那高大健硕的背影,在门前一闪,就消失了,可是屋子里还是留下了一股浓重的汽油味道,那是有点霸道的蛮横的味道,也是亲切的熟悉的味道。阿美在那种味道里发了一会儿呆。 
  孙志强前脚刚走,朱香兰后脚就到了。她一进屋,就神神秘秘地趴在阿美的肩膀上,咬着她的耳朵说:“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长得好帅呀,还帮你干活呢。” 
  阿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别这么神神道道的,那是我丈夫的徒弟,运输公司的小孙。” 
  朱香兰笑着摇摇头:“好倒是好,可惜年龄太小了。” 
  阿美打了她一下:“你瞎想什么呀。”说着,就取刚刚做好的新衣给朱香兰试穿。 
  朱香兰一看那衣服,又像被蛇咬了一样地大叫一声:“哇——这么漂亮啊!”她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穿的外套,激动地把那件新衣服穿好,嘴里嚷着:“镜子在哪?镜子在哪?” 
  阿美举着一面镜子给她照了。她在镜子前拉拉滚边,摸摸盘扣,扭扭腰,挺挺胸,搔首弄姿地摆弄了一番,然后跷起一双兰花指,向阿美道了一个万福,来了一句戏腔:“官人,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年华——”还没说完呢,就扑到阿美的怀里,笑得直抖。阿美一手扶着她,一手举着镜子,既怕她跌倒了,又怕把镜子摔碎了,想笑又不敢大笑,很是狼狈。 
  朱香兰笑够了,直起腰,两只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又叫:“完了,完了,我这样笑一场,皱纹又要加深好几道了。” 
  阿美看着这个既妩媚又开朗的女人,心里涌起了太多的羡慕。瞧,人家活得怎么这么有劲道呢?跟自己一比,完全是两个品种。天下掉下来这么个活宝似的姐姐,和自己一见如故,真是叫人开心呀。阿美把镜子放好,搂着朱香兰的肩膀说:“香兰姐,你一来,我的心情就好了,连这间小屋子都亮堂了,你今天有没有事?没有事情,就陪我多聊聊,中午就在我这儿吃顿饭,好不好?” 
  “陪你说说话,还行,饭,我就不吃了。”朱香兰边说边用手拨拉着挂在绳子上那一串花花绿绿的新衣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款式。 
  阿美问:“剧团是不是很清闲呀?” 
  “是啊,现在爱看戏的人不多了,年轻人都喜欢听流行歌曲,什么李谷一,苏小明,关牧村,郑绪岚,她们的歌就是好听嘛,我也喜欢听呢。剧团一会儿说要大胆创新,上什么新编剧目,一会儿又说要保持传统特色,恢复老戏,反正不管怎么弄,写戏的少了,看戏的也少了。我们剧团有些年轻人干脆改唱流行歌曲了。他们到外地走穴,听说跑一场,就能赚个一两百呢,比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唉,反正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想法了,混口饭吃呗。”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呀?” 
  “他呀,本来也是我们剧团的,现在调到市文化局搞剧本创作去了。” 
  “哟,你们两个是才子佳人嘛。” 
  “他呀,才子谈不上,只不过会写点东西吧。——他这个人呀,很有意思的——”朱香兰说起丈夫,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不合年龄的娇羞。她含笑地垂下眼皮,又猛然睁大眼睛,有些忍不住地说:“跟你说说也不妨——我丈夫呀,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哄女人呢,要不,我怎么被他哄到手了?他的嘴巴像涂了蜜似的,而且,而且,他在床上,功夫也很棒呢——” 
  她还没说完,阿美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陡然绽出桃花来。朱香兰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并没有注意到阿美的神情。她含羞地一把搂过阿美的脖子,把额头抵在她的脸颊上,吃吃地笑,笑完了,莺声软语地说:“以前有好多人追我的,我都没答应,说实话,现在还有一些人明里暗里地喜欢我呢,但我跟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嘛,不会动真格的。我丈夫有本事呀,人家以为他的本事是会舞点文,弄点墨,其实呀,他的本事都集中在床上,他的坏也都在床上,嘿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说到这儿,她看了阿美一眼,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刷地冻住了。她有些尴尬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早就听我姐姐说过的,你的丈夫——” 
  阿美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是卑怯的,是羞赧的,可是,在心里,她知道,朱香兰这些闻所未闻的话,其实,她是爱听的,想听的。是啊,朱香兰的丈夫究竟是怎样的“坏”,让朱香兰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他、爱他呢?一个男人在床上的“坏”究竟是怎样的坏法呢? 
  朱香兰见阿美不说话,以为她联想起自己的丈夫,伤心了。她有些内疚地宽慰她说:“阿美,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要难过了,想开些,都是命嘛。我在舞台上唱了这么多年的戏,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好玩着呢,就是一个大戏台呀,你扮演什么角色,你的性格怎样,命运如何,那不都是被剧本规定好了的吗?那个编剧的人就是老天爷啊。他要我们演什么角色,我们不就得按他写的剧本老老实实地演吗?唉,怎么着,不就是一出戏吗?演哪种角色不都是演吗?管他呢,只要演得过瘾就行了。嘿嘿,你长得这么漂亮,老天爷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的戏份还多着呢,你看吧,将来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呢。” 
  朱香兰抑扬顿挫的话像一只婉转的小鸟在耳边响着,熨帖,舒服,每一处拐弯抹角都给她温存到了。阿美的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心酸,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阿美赶忙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终于,她还是笑了,对朱香兰半真半假地来了一句:“那好呀,我就指望着你这个好姐姐,把好日子带给我了。” 
  阿美一笑,朱香兰又开心了。她一连说了几个“没问题”,又抓着阿美的手,边揉边说:“唉,这女人没有男人,日子怎么过呀?我跟你说实话,你要趁着现在还不老,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都活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呀?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管它呢,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女人啊,越老越不值钱,只要你愿意,我保证给你当好这个媒人。” 
  阿美只笑不语,低下头,把缝纫机踩得轧轧地响。 
   
  第二章 琐窗寒 
   
  冬天很快到了。仿佛一夜之间,城头变换了大王旗。寒潮一到,呼呼北风一刮,树上的叶子就像瘌痢头似的,变得稀稀拉拉的了。路一下子开阔不少。抬头看看,总见不到蓝的天。铅灰色的厚云像老天爷的心思一样,低低地压着,却看不透。城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都在经久不散的阴霾中暗淡了,灰扑扑地连成一片,海市蜃楼一般。路上的人穿得越来越厚重,走起路来,笨笨的,憨憨的,没有了往常的利索。太阳像个成天赖在床上的懒婆娘,难得能清清爽爽地冒出个新鲜的笑脸来。天黑得早,还没到傍晚,街上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片,那都是着急地往家里赶的人群。一盏盏的灯陆续地亮起来,在冬日的暮色中,有一种苍茫的单薄,凄清的暖意。 
  阿美这些天来总是在挑灯夜战。来做棉衣、棉裤的多了,来做棉衣罩衫、厚外套的多了,还有 
来做呢大衣的。换季的时候,阿美恨不能多生出几双手来。眼花了,手酸了,最要命的是腰累得像断了一样。换了好几贴膏药了,但还是不管用。阿美不时要腾出一只手来,撑在自己的后腰上。大英小英这两姐妹放学回家后,像狗一样,拿鼻子四下嗅一嗅,嚷道:“家里怎么有一股中药的味道呀?”终于知道是母亲的腰痛病又犯了。于是两人除了做家务,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给她们的母亲捶背。有什么法子?阿美哪能歇一天呀?一条街就她的缝纫店最晚黑灯,那一般都是别人家鼾声四起沉入梦乡的时候了。可是早上,无论她的眼皮子多重,腰杆子多痛,她都要在六点钟准时被闹钟闹起来。天都没有亮,依然得开着电灯,人昏昏沉沉的,搞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孙志强发现,一件事情若开了个头,就很不好收尾。他刚开始给阿美家换液化气的时候,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母女三人换一罐气那么受罪,自己正好有车,帮她们一把,算是顺手人情。但事情做着,做着,就有顺理成章的感觉了。到了换气的时候,他就得到阿美家来一趟了,不来,似乎就有点不讲情面的感觉。这件事情好像给他承包了下来一样。不过,也因为帮她们做了这件小事,这母女三人对自己可真是热情啊。每回一到她们家,她们立刻像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张张笑脸围着他转,弄得他自己也有点得胜回朝般的自豪了。 
  这次,阿美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崭新的棉背心,海军蓝的棉布上还沾了一点新鲜的棉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这件棉背心是特意为他做的,里面的棉花是刚上市的新棉,暖和得很,正巧这几天寒潮到了,这棉背心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孙志强意外得涨红了脸,心里有一股热流涌动着,但他还是跟她客气地拉扯了一番,见阿美都要生气了,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下来。 
  阿美看他收下了,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们做司机的,吃饭没规律,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容易得胃病。这胃最受不得凉了,这件棉背心就是给你护着胃的。以前我们家老沈也有这么一件的,他穿了,到再冷的地方出车,胃都不会受凉。” 
  阿美的话贴着心窝,让孙志强不得不多瞄了她一眼。阿美也正微笑地看着他。她眼睛里的笑意像透明的叶片在阳光下轻摇着,美丽,亲切,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这就是一种气息,一个女人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从小到大,在孙志强身边出没的那些女人,包括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妹妹,她们对他也好,但她们的身上就没有这样的气息。想到这儿,孙志强的脸一阵发热,他赶紧低下头来,躲开阿美的眼睛,慌慌张张地道着谢,然后一手拎着气罐,另一只手夹着阿美送给他的棉背心,有些狼狈地出了门。阿美看着他的慌张,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弟弟,在心里笑了一下。是的,弟弟,要是自己有这么个亲弟弟,也是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身躯,这样的力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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