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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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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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心里笑了一下。是的,弟弟,要是自己有这么个亲弟弟,也是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身躯,这样的力气,这样的既成熟又害羞的样子,该是多么好啊!往常想到孙志强的时候,阿美还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点点的别扭、拘谨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自从“弟弟”这个词涌上来之后,孙志强在她的心里终于找到了一种妥帖的位置了。弟弟,这真的是个再恰当不过的词了,他真的就像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孙志强开着车子去气站。他的车子后面放着好几只液化气钢瓶。有他父母家的。他没有结婚,仍住在父母的家里,家里还有一个高中毕业后待业在家的妹妹。还有一只钢瓶是他们车队队长的,队长在外地出车,临走前给他交代过的事情。再就是阿美家的了。他跑一次气站,就想把这些人家都一网打尽了,省得多跑冤枉路。 
  阿美给他做的那件蓝色的棉背心就放在副驾驶位上。他不时往那里扫上一眼。小立领,开襟,一排深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左胸上有一只不大的暗袋,衣襟上还压着一条条整齐的机线,使背心显得紧凑而不臃肿。虽然他还没有穿上它,可是他已经能感觉出那一种妥帖的合身和舒服,还有一种新棉絮的松软和温暖了。这女人可真是巧手啊。巧手的女人给人的感觉真是不同啊。 
  从小到大,孙志强只近距离地接触过两个女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可是她们都是那种毛手毛脚、粗枝大叶的女人。尤其是母亲,手笨不说,脾气还特别不好,跟家里人说话就像吵架一样,遇到一点点小事也能一蹦三尺高,整得父亲在她的面前唯唯诺诺的,像个店小二。父亲在机关里做小科员,常年对领导点头哈腰的习惯了,回到家,又把母亲当成了领导。母亲在工厂里做工会工作,还是个中层干部,在各种泼辣角色中练就出来的一张铁嘴,在家里简直就能水漫金山寺了。虽然父母在一起,就像鸡兔同笼似的不和谐,不顺眼,但是孙志强知道,在一个根本问题上,他们是和谐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是那种把自己的小家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他们工作是为了这个家,吵架是为了这个家,不开心是为了这个家,吃苦受累窝囊受气计较争斗,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他们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们一心想的就是让自己家的人,日子能过得好一点。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兴趣。仅有的也是在不损害自己小家利益的前提下,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好心,以便让他们在内心里还能保留着一点沾沾自喜式的可怜的优越感。他们是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人家最普通的一员。应该说,他们是尽职尽责吃苦耐劳的父母,但孙志强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说不上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舒服,不过那东西是确乎存在的。再看看父亲的样子,他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对于那个大大咧咧的妹妹呢,从来就把她当假小子一样看待的,也没怎么怜惜过。 
  说实话,家,真的就是个回去睡觉的地方。幸亏他家的房子不算小,他能自己占有一间六七个平方米的小小的空间,门一关,万事不理。又好在他的职业是需要三天两头出车去的,有时还得天南地北地跑,不会被困死在家里的,所以这样的家,他也能够勉强忍受。 
  他自己待在家里不着急,可是父母早几年就开始为他着急了。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有模有样,不奸不猾,工作不错,心肠不赖,父母怎么看怎么觉得应该有姑娘追上门的,可是儿子在车队开了这么几年的车,带回家不少东西,可就是没有带回来一个姑娘的身影。 
  要说孙志强一点都没考虑过这事,那也是冤枉。只不过,他抱定一条原则,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至于什么性格什么类型的他也没想清楚。孙志强虽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可是他在恋爱婚姻上又奇怪地浪漫,也可能正因为他的生活里缺少浪漫,所以他就格外看重这恋爱里的浪漫了。因此,一听到别人说要给他介绍个女朋友,他就觉得这“介绍”两字像根骨头似的,硬生生地顶在喉咙里,难受极了。他觉得那是市场里买小菜的方式,被别人挑挑,也挑挑别人,怎么感觉都有点称称算算做买卖的意思。他不想拿自己的爱情做买卖。孙志强开车之余,就是睡觉,觉睡足了,他就翻翻从单位的阅览室里借来的杂志,读读小说里别人的爱情,感染一点浪漫的气息。有时.他也和一班哥们儿一起打打牌,吹吹牛,但他很少跟他们谈女人。他对女人的向往还带点唯美的虚幻,他还没有把对女人的欲望落实到肉体的冲动上。别看他长得膀大腰圆的,浑身阳刚得好像是东方的大卫,可是在爱情上,他更像一个羞涩的处女,心里只飘着一些缥缈的浪漫的云雾。 
  是的,那个她,美好的女孩,属于他的女孩,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当然,不会是像母亲和妹妹这种样子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是一点都不喜欢的。那么,到底应该像谁呢?——对,应该是像阿美姐这样的。——阿美姐?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三个字?怎么突然在心里这样称呼起她来?当她的面,他一直都称她是“嫂子”的。可是,阿美姐,阿美姐,这三个字,说起来是多么顺口啊,想起来又是多么顺理成章啊,这三个字本来就是一个词儿,一个代表着美好的词儿,一个想起来心里就暖暖的词儿啊。 
  将液化气罐送回阿美家的时候,阿美又热情地留他吃饭。孙志强因为一路上对阿美进行了那么美好的联想,所以见到阿美时反而有点儿害羞、拘束了。他一边推辞着,一边不好意思地匆忙出门,可是越急就越有事,“哧溜”一声,他的裤腿在阿美家的凳子上竟钩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来。正是膝盖的地方,耷拉着的口子下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红色球裤。太显眼了。阿美立刻逼着他脱下裤子来,要给他补一补。孙志强涨红了脸,硬是不肯。阿美嗔怪道:“小孙,我看你人不大,封建思想倒挺严重的呀。你这条裤子划拉成这样,怎么能出门呢?我这是现成的手艺,多少人找我补过衣服呀,我保证补得让你自己都看不出来。你去房间里面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可以弄好的。” 
  这是一件太过尴尬的事情。可是裤子还是大半新的,不补吧,实在可惜。孙志强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阿美的话意,别别扭扭地脱下长裤,去里面的房间坐着等。阿美本来想找条老沈的裤子给他套上的,又怕犯忌讳,就让他坐到床上去了。她想床上有被子,如果冷,他应该晓得盖一盖的。但她不能拉开被子给他盖。虽然她把他看成自己的弟弟,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要讲分寸的。怕他难为情,阿美就把里屋的门给他带上了,然后赶紧在一堆碎布料里飞快地翻寻起来,准备找出一块颜色相同的布条,好给他补裤子。正寻着,几个女人热热闹闹地进来,手拿布料,相邀着一起来做衣裳。阿美心里着急,脸上还不能流露出来,只得耐心地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选式样,定款式,然后再一个一个地给她们量衣服,记尺寸。这么折腾一圈,看着她们嘻嘻哈哈地出了门,阿美才火烧火燎地再回过头来补裤子。等她终于绞完最后一针,拿剪子将线头逐一剪断,又拿熨斗小心地熨了几下,再将裤子举起来,迎着光线看了又看——真的像是给裤子施了一次漂亮的手术,不仔细看,不大看得出来。阿美满意地舒口气,拿起裤子推门进了里屋。 
  就在这时,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孙志强在她的床头上靠着,竟然睡着了。他的上衣没有脱,下身盖着半条被子,腿顺着床沿垂下来,鞋还穿在脚上。那条红色的球裤,锁着裤脚,鲜艳夺目的,带着一种私密的暧昧的气息。这张床,除了老沈,还没有其他的男人睡过呢。可是现在,这个叫孙志强的大小伙子就睡在上面,他睡得那么沉,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阿美看着他那微红的脸色,那占去了半张床的高大的身躯,那一起一伏的厚实的胸膛,突然觉得他离自己是那么近,那么近,近得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一下子把他搂到怀里。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青春勃发的气息,陌生而好闻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海潮一样地席卷着她,包容着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变得那么的软,软得像一坨融化了的蜜糖。哎呀,他一定是太累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像个孩子那样地睡着了。他睡得多么安静啊,像——像她的儿子一般的安静啊。儿子,一个高大的英俊的儿子。那一刻,阿美的心激起了无限的柔情。她多么想上去抱一抱他,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啊。可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又快到年尾了。工农街上的人家都在忙着腌鱼、腌肉、腌大白菜了。主妇们忙着洗洗晒晒的事儿,大大小小的腌菜缸都搬到院子里晾晒着,没有院子的人家,就把那些坛坛罐罐的直接搬到大门口了。一条街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酱菜作坊。冬阳懒懒地照着,短促的,回光返照似的,却又是亘古的,悠长得没有边际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又酸又香又有点臭的复杂的气味,这就是日子的气味了。可是,这腌制的活儿。是要力气的,还要手艺,几十斤重的肉,几十斤重的鱼,上百斤的大白菜,伺候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年来,家里都是老沈做主力,阿美给他打下手的。今年,阿美看着别人家忙忙碌碌的,心里就感到冷清了。要说比往常少弄一点,只腌十几斤猪肉、三四条草鱼、半坛子白菜也是可以的,但阿美只想一想,就觉得累得慌。唉,这过日子就得讲个精气神的,要起着哄似的过,兴冲冲地过,才得味。要是把这精气神一泄,这日子过起来也就没多大意思了,就成了混日子了。阿美在家里一边做衣裳一边犹豫着,待会儿要不要去菜市场买点鱼和肉回来。 
  正想着,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一下。阿美停了手上的活儿,疑惑地回过头,却见赵书记披了件黄色的军大衣,像个将军似的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上提着东西的陌生男人。她惊讶得呆住了,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真空。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脸正像火烧云似的慢慢地烧了起来,背上有一片芒针在扎。赵书记见到阿美,也尴尬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神,对阿美说:“年终了,单位里分了一点东西,还有一点补助,我给你送来了。” 
  阿美呆呆地看着那两个陌生人搬进来两只沉沉的蛇皮袋,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红着脸站在屋里,连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赵书记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红包,放在桌子上,有点难为情地说:“这是公司发给你的补助。我们大家都知道,老沈一走,你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带着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确实挺难的,我们理解你的难处,年底了,这钱是公司为你特批的困难补助。”他把“特批”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阿美缓过一点劲儿来,不过,头脑还是乱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她忙搬出凳子让那两个人坐了,又忙着泡茶倒水。那两个陌生人并没有觉察出阿美的异样来,他们只当阿美见了生人害羞,便客气地对阿美介绍说,自己是运输公司办公室的。今后你家里有什么麻烦事,只管吩咐一声,我们很乐意来帮忙的。他们还一个劲儿地说,我们赵书记心肠很好的,他总是在我们面前提起老沈是个好同志,为运输公司做过不少的贡献,他家里的事情我们单位不能不管不问的,我们是国营单位嘛,就是要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嘛。 
  阿美垂着眼皮,不敢与赵书记的眼睛对碰一下,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不能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来。她只得一边压抑着自己激烈的心跳,一边慌慌张张地应酬着来人。还好,这几个人水也没喝一口,就起身告辞了。他们说,年终单位的事情挺多的,还要到几户退休职工和困难户家里去慰问一下。临走的时候,赵书记故意落在后面,他趁别人不注意,一把抓住阿美的手狠狠地握了一下.小 
声地说:“阿美,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啊。”阿美机器人似的,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 
  赵书记他们一走,阿美的心就完全乱了。她心不在焉地打开那两只重重的蛇皮袋,眼睛倏地睁圆了。只见里面装着大米,菜油,面条,粉丝,香菇,木耳,白糖,咸鱼,年糕,还有半只新鲜的猪腿,这年货有大半都给备齐了。打开那个厚厚的红包,十元一张崭新的纸币,一共有十张。阿美愣愣地又数了一遍,手指有些颤抖了。这算是一份大礼了,完全是没有想到的大礼了。太大了。阿美知道,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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