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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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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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敢走上前去。这时,阿美和大英也出来了。一些邻居们则在门前伸长着脖子。 
  “你个龟孙子,几天不打,你皮就痒了是不是?你站住,站住!”武厂长跟他的老婆一样,也是个胖子,跑起来像皮球。邻居们拿他们夫妻俩打趣时,总爱说——他们夫妻两个站一起,那就是一个城市名:合肥。 
  阿美看到二毛的脸上已经肿起了一道宽宽的红印,触目惊心的。隔壁的汪会计站在门口,想跑过去,却被他老婆潘阿姨暗暗地拖住了衣袖。阿美见无人上前,赶紧冲到对面,一把拽住武厂长举着皮带的胳膊,嘴里劝着:“武大哥,你消消气,孩子毕竟是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武厂长挣脱了几下,但阿美就是死死地拽着不松手。他喘了一阵粗气,只得放下手中的皮带,脸还冲着二毛嚷:“你个龟孙子,要不是看着你阿美阿姨的面子,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阿美冲着脸色煞白的苏大姐递了一个眼神,让她赶紧带二毛回家。二毛抽搭搭地被母亲拽回家了。阿美轻言慢语地对武厂长说:“武厂长呀,你也不要生气了,哪家的孩子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啊?孩子嘛,教育教育就是了,他们都长大了,都爱面子了,不能再打了。” 
  这时,汪会计也走过来:“好了,好了,这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老武,你先到我家坐坐吧,喝口水,消消气。”说着,就拉武厂长的衣袖。阿美也在一旁劝慰着。武厂长的脖子终于细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被汪会计拖到他家里去了。 
  大英小英回到饭桌上,继续吃饭,可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的。大英朝隔壁努努嘴,小声地说:“这个武叔叔发起脾气来真恐怖,我看他简直像个杀猪的,根本就不像个厂长。”小英撇着嘴道:“找这样的人做爸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哼,每回见到我,还笑眯眯地要我给他当女儿,就他这样的,拿轿子抬我也不去啊!”阿美压低嗓子道:“我看他们家三个光头也实在太调皮了,不好好读书就罢了,还跟社会上的那些小痞子在一起鬼混!唉,大毛他们仨兄弟,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人家汪洋呢?汪洋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人家不仅学习好,还懂事,从小到大,他有哪件事情让大人操过心?同样都是养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听母亲提到汪洋,小英问:“汪洋哥哥是不是也快放假了?今年过年他会回家吗?” 
  阿美说:“我听潘阿姨说了,汪洋过几天就要回家的,潘阿姨让我到时候给他加班做一件呢子的长外套,过年出门做客的时候要穿的。她把料子都买好了,是毛纺厂处理的雪花呢,内部价,便宜得很。” 
  “潘阿姨真有本事,她怎么回回都能买到那些又便宜又紧俏的商品呢?妈,我看你过日子就不如人家精明。”大英插话道。 
  “人家潘阿姨是典型的上海人嘛,汪叔叔又是做会计的,他们家当然都会算账了。其实,我最不喜欢潘阿姨了,她是势利眼,这条街上有几个人能到她家里去做客呀?她能让武叔叔去,还不是看他是厂长,她家吃的菜油都是买的内部价。哼,那时候对我们还好些,也还不是看我爸爸有辆车,能帮她们家带点东西吗?现在见到我们就明显没有过去好了,皮笑肉不笑的,讨厌!”小英的脸上挂着一种不屑的神情。 
  “小英,大人的事情你管什么呀?你这张嘴现在就像钢针一样,将来怎么得了?”阿美瞪了小英一眼。 
  “我也不喜欢潘阿姨,不过我看汪叔叔好像挺怕她的,他们家都是潘阿姨做主的。”大英在一旁附和。 
  那个叫林雪原的,好像是天外来客一样的人,到底还是见了。 
  阿美推了几次,不是借口,真是过年前她一直在加班给人家赶新衣服,熬得眼睛都成了兔子眼,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朱香兰看她连跟自己说几句话,手也是不停的,知道这开裁缝店的,就得赶这 
个“年忙”,所以也理解,主动把见面的时间推到了过年以后。 
  年后,突然就清静起来。没有人来做衣服了。阿美成天闲在家里当主妇,心里焦虑着,又毫无办法。每年都是这样的,年前一段日子拼命地忙,忙得腰都要断成两截了,可年后一段日子又出奇地轻闲,把人闲得头发都要立起来——没衣服做,这钱从哪里来呀?要等到气温升起来,开春了,这才有爱俏的姑娘赶早来做春装的。 
  这就又想到那个叫林雪原的男人了。有个男人靠一靠,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收入做后盾,也许就不会那么着急了。正好,朱香兰又跑来一次,给阿美送了一张戏票,把她和林雪原的约会定在看戏的剧院里,阿美也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灯亮着。剧场的灯。有点明艳,有点惊心,有点浮躁的。戏还没有开始,大红的丝绒幕布紧紧地拉着,一束圆形的灯光正打在幕布的正中。音乐滑滑地响着,也是有点浮的,轻飘的。有人喊来呼去的,找座位,打招呼,一场大幕开场前的凌乱和浮躁。靠前排的座位上,阿美和林雪原端端地坐着,腰身都有点僵硬。林雪原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刀条脸,长鼻子,脸颊凹进去,眼睛凸出来,架一副棕色塑料框的深度眼镜,不丑,但也不似朱香兰形容的那般好。他的脸色也不好,带一种病态的焦黄,连嘴唇也是发乌的,像是抽了过多的烟之后熏出来的一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不过两鬓都斑白了,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他套一件半长的黑色呢子大衣,里面穿着铁灰色的中山装,脖子上挂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有点旧时文人的气质。 
  阿美还是穿着平时一直穿的那件棉衣,不过棉衣外换了一件平时不常穿的暗花缎子罩衫,中式的盘扣滚边,显得文静而俏丽。她的身上没有一点装饰,只是前晚用烧红的火钳偷偷烫弯了发梢和刘海,再用两只黑色的钢丝发卡将头发别在耳后,带着点三十年代的女人身上常有的那一种古典的清秀。出门时,女儿还笑妈妈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去看朱阿姨的演出嘛,又不是自己去表演。阿美在手上倒了一点花露水,轻轻地抹在头发上,然后笑着说:“这是你朱阿姨第一次请我看戏呀,我是去给她捧场的,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扫她的面子呢?”两个女儿只当母亲去看戏,谁都没想到她真的要去演戏的——舞台下一场两个人的戏。她们对黄梅戏都没兴趣,也没吵着要跟去看。这些天,她们每天晚上都是去苏阿姨家看电视连续剧的,放假嘛,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待遇嘛,那情节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勾着魂,上着瘾的,哪能错过一集呢?所以她们催着母亲快点出门。 
  这会儿,两个台下的演员正在上演着一场“初识”。看得出来,男主角是兴奋的,从厚厚的镜片背后闪出了一道惊喜的亮光。只听介绍人说,这个女人是小街上的西施,又巧手,没想到她这样的美,看上去也还年轻,而且浑身上下笼罩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一种温婉的女人的东西,像一块手工的朴拙的家常玉器——不名贵,但成色到底好哇。因为心里喜欢,林雪原倒显得比往常紧张了。脸上的肌肉绷紧着,说话举止反而比平常拘谨很多,有点咬文嚼字的。他怕自己给阿美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可是越这么想,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阿美本来就是拘束的,在这样的场合,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得体,又害怕遇到熟人,有点躲躲闪闪的,感觉到他的紧张后,又添了一点拘束,越发无话了。 
  “你,你的两个女儿都好吧?”林雪原没话找话地问。 
  “挺好的,她们都在重点中学念初一,成绩中上等,家里的事情也能帮着做,我不怎么操心的。”说到女儿,阿美的嘴角边溢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样啊?那真好。我一直都想要女儿的,可偏偏生了个小子。” 
  这样的话,阿美不好往下深入,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儿子女儿都一样的,只要懂事就好。” 
  聊几句,又没话了,两人沉默地坐着,终于盼到灯光变暗,音乐响起,大幕拉开。舞台的正中搭着一个商店柜台的造型,背景是城市的街道,刚刚抽枝的柳树,荡漾的湖水。这出戏名叫《小店春来早》,现代黄梅戏。阿美盯着舞台认真地看。她很少看戏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老沈单位发的没人要的招待票,位子几乎在最后排,演员看上去小得像木偶,脸根本看不清,更别说表情了。那时只是去凑凑热闹而已。这会儿她坐在前排,舞台上纤毫毕现的,连演员脸上扑的厚厚的粉底都看得清晰,连演员鞋面上沾的污渍都瞧得分明,那唱词也用幻灯打在舞台两侧的白墙上,字字清楚,这戏看起来就新鲜,听起来就有味道了。慢慢地她就入戏了。 
  朱香兰在剧中扮演一位农村老大娘。上城里来买东西,大惊小怪,挑三拣四,语无伦次的,身上带的钱又不够,店里的两位售货员对她便有两种明显不同的态度。这出戏就是通过这两个售货员的对比,反映“三尺柜台”如何为工农兵热情服务的主题——虽是唱高调的戏,但戏词却是完全生活化的,还带点市井俗态。朱香兰的扮演也活灵活现的,将进城的老大娘演得有点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夸张是夸张点,但热闹,滑稽,搞笑。阿美也跟着观众不时地爆发出会心的笑声。阿美看着舞台上的朱香兰,活脱脱的农村大娘一个,不禁在心里叹服着:这演员就是不比常人啊,演什么像什么,别人都笑翻了,她还能一板一眼地唱念做打。 
  这戏不是什么缠缠绵绵的悲情戏,带点轻喜剧的感觉,看起来轻松,中场休息的时候,阿美和林雪原因为笑了几回,脸色都放松下来,聊起来就自然一点儿了。两人谈戏,阿美觉得戏演得好,唱得也好,林雪原则说戏的内容没什么意思,但演员的表演都不错。阿美又说,演员这碗饭端起来真不容易啊,又要长得好,又要嗓子好,还要会表演,这么多本事怎么恰好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了呢?林雪原就说,隔行如隔山嘛,听朱香兰介绍,你的手很巧,衣服做得比买的还好看,照我看,你的本事也很大呀。阿美听到林雪原的夸奖,心里高兴,脸却不自觉地红了,嘴里喃喃道,我那算什么本事呀?林雪原看着阿美的脸上浮现出的那种羞涩的红晕,不禁心下一动:看来,这个在小街上过着平常生活的女人,她的心并没有沾上多少烟尘气啊,她的气质中还带着点姑娘般的羞涩呢。说不清楚为什么,和这个快四十岁的寡妇第一次见面,自己竟然就有了一点隐隐的冲动了。 
  看完戏,低着头,跟着闹哄哄的人群走到剧场外。还好,居然没有遇到一个熟人,阿美暗暗松了口气。冬夜的寒气像鞭子一样抽得人一哆嗦。林雪原要摘下自己的围巾给阿美围上,但阿美坚持说自己不冷。林雪原要送阿美回家,阿美又坚持说,自己的家离这儿不远,又是大路,挺安全的。但林雪原执意要送。阿美只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走了。 
  两人并排走,中间隔着一尺左右的距离。夜,真是死冷死冷的,冷得人心脏都抽紧了。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偶尔走过两三个行人,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阿美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夜里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走在一起,真是有点不可思议的。应该说些话才显得随意点。阿美一直对他的经历满怀着好奇,忍了这么久,这时就问了出来。然而林雪原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那一段往事了,一想,就有被人强灌了一瓢粪水那样又屈辱又恶心的感觉,于是他皱着眉淡淡地告诉阿美,自己只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牺牲品而已,在监狱里度过了一生最宝贵的年华,可谓大难不死了,想想,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不过,比起很多人来,已经算幸运了,总算活着嘛,总算摘掉了帽子嘛,唉,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去想它了。阿美还想问什么,又觉得问得太细就不像是同情而是猎奇了,再看林雪原的样子,也是不愿意多谈的,就到底打住了没问。 
  阿美一边快步地走着一边想,这林雪原是一个不让人讨厌的男人,他斯文,寡言,老成,知识分子的样子,不算随和,但也并不怪僻,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林呆子”。不过,这样的男人似乎不属于她那个生活圈子的。在他的面前,她觉得自己说话办事都有点拿捏的感觉,演戏的感觉,不是紧张,而是不惯。——真的,一点儿都不习惯的。这不惯不知是因为林雪原跟自己的陌生,还是因为她自己在心理上还没有做好接受其他男人的准备。她不断地问着自己:你真的能接受除老沈之外的其他男人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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