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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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1-12-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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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走向宗教和科学的时候,中华后裔却执迷不悟地反复念叨着这样的符咒,企图借助符咒的力量征服世界、奴役世界。
  由巫术时代遗留下来的这种奇怪的脾气,在最近半个世纪发作得最为厉害。那些以政治口号的名义出现的符咒也不断有所创新。诸如“重新安排河山”、“改天换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叫高山低头,令河水让路”、“围湖造田,向湖泊要地要粮”、“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岭开路,我来了!”所有这些,都是当代中国人所发明的符咒。几十年时间过去了,历史已经证明,这些符咒以及与这些符咒相配合的仪式(政治运动),只给大自然带来了破坏,给自己带来了折腾和嘲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陈敏豪先生说,伴随着这些符咒和仪式而产生的伟大壮举,“把我们本来就饱经忧患、身患疾病的国土、山河,搞得伤痕累累,元气大伤,生态免疫力每况愈下,灾害频频,周期越来越短,损失越来越惨重,不断抵消着社会经济发展的成果,损耗我们的国力和元气。”需要补充的是,使得我们本来就稀薄的宗教意识和科学意识,受到惨重的抵制和损伤。
  西方学者指出,宗教及其理性只被少数有教养的上层人所拥有,底层社会却一直处于巫术状态,即使他们普遍地接受了某一种宗教,他们也只是以巫术的方式和态度接受之。如果中国没有一个“少数有教养的上层人”所组成的阶层,那么,中国就命中注定只能永远生存于巫术时代?这个自认为可以“重新安排河山”的民族,对于自己真的如此无能为力,永远无法改变?我不愿意相信。

  破天荒相公

  
  ? 王开林
  世间英物,光焰摇曳万丈之长,直把同时代人比得黯然失色了,他还意犹未尽,不肯自谦自抑分毫,简直目无余子。结果必然闹得大家不是怕他,就是恨他。儒家忒注重一个“礼”字,以谦抑为上上德行。若有谁桀骜狂放,近乎披猖,以僭越为能事和快事,他所持的便是危道。在封建社会里,大人先生持危道而欲履险如夷,比小孩于终日舞刀而想毫发无损还难,至于身名俱泰的,则举世不多见。在这不多见的人中,就有一位超级大腕,他是近代名帅左宗棠。
  左宗棠合该建奇功,获盛名,登高位。试想,他一介书生,多的是才,是智,已相当了不起;他还怀有凌绝古今的胆略,岂非得天独厚?乱世救死不暇,其屠龙术正好派上用场,又怎会久屈矮檐之下?这就难怪了,他倜傥轩昂,豪迈英勇,俯视一世,推倒群雄,作为晚清的中流砥柱,撑持着风雨飘摇的百年家国。
  时势造就了左宗棠。幸亏金田县的洪教主摇身一变,成了太平天国的洪天王,脆弱的满清政府这才老老实实地将“野无遗贤”这样的混账话囫囵咽了回去,急惶惶地打着灯笼,满世界里搜寻豪杰之士,好来收拾江南偌大的烂摊子。要不然,一代英彦仍将屈处蒿莱,老死户牖。左宗棠三次进京会试,三次名落孙山,真够伤神的了。当年,官场如市场,市价为二三千金可得一知县,四五千金可得一知府,童谣唱道“若要顶儿红,麻加喇庙拜公公”,摆明了,若攀到宫中强援(如李莲英这样的角色),即可荣登四品以上的高阶。家资丰赡的举人受不了科场的蹭蹬之苦,便可及早捐官,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捐官的钱用之于民,自然还能取之于民。要是家业贫薄呢?入垫为师,或入幕为僚,混口饭吃固然不成问题,要说大好前程,比现在省级以上官员的秘书可就不啻差一点,而是差得远。除非碰上鸡鸣风雨的乱世,有大魔君跳踉出来,搅得天下血雨腥风,逼着一筹莫展的朝廷惟贤是举,沉潜之士才有可能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左宗棠已是四十岁的人了,还在给湖南巡抚骆秉章当师爷,眼看一生的功名行将黯淡,可他毫不颓唐。好啊,既然骆秉章放手让他主持用兵、筹饷等重要军务,他就权且只当自己是湖南的影子省长,各色人事,该撤的撤,该裁的裁,该清盘的清盘,该登账的登账,无不敢作敢为。他代巡抚大人草拟奏章,写好了,也不管夜深四更,风冷霜重,硬是去把饱享齐人之福的骆巡抚从小老婆暖暖和和的床上“揪”起来,让他奇文共欣赏。妙就妙在后者不但不生气,还拍案叫绝,跟着起哄,又搬出半坛美酒,与左宗棠一醉方休。骆秉章平日喜欢与姬妾饮宴作乐,事无巨细,均委托给这位铁笔师爷,任由他全权定夺。左宗棠弄权过瘾之余,还要嘲弄自己可爱的老板,说什么:“公犹傀儡,无线以牵之,何能动耳?”够损的了,骆老板却一笑置之。你说奇不奇怪,对这位傲哥,骆秉章能放下架子,陪他一块几疯,一块儿狂,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晚清的官场多少还有几分人气。后来,左宗棠捞权捞过了界,被落职的武官樊燮(诗人樊增祥的老爹)恨得牙齿痒痒的,跑到湖广总督府告他一恶状,险些让左宗棠进了班房。所幸他命大福大,经太平天国一顿狂搅,晚清的政治军事舞台迅疾拓宽了百倍,先前那些哼哼叽叽,文不文武不武的官员,再想拱默着,一如既往地尸位素餐,是绝对不行了。英雄脚下有了用武之地,就等于关西大汉手中有了钢板铁琵琶,唱一曲“大江东去”,又有何难?
  左宗棠四十多岁的人了,仅比他大一岁的曾国藩已做了副部长(礼部侍郎),他却仍然屈身在湖南巡抚衙门里,充任刀笔吏,日以继夜地案牍劳形。当时有句民谚(其实是来自侍读学士潘祖荫的《奏保举人左宗棠人才可用琉》)传得路人皆知,叫做“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这话传得够神的,可他仍是布衣之身,朋友们都为他急,他却比姜太公更镇定,一点也不慌。也有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左宗棠一直蓄势待发,他的百石劲弓早已引满了三尺强弦,瞄得十分准,还怕那利矢射不中高处远处的目标?在乱世,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两眼瞥着“诸葛亮”这个名字,你多半会自然而然联想起羽扇纶巾的智士形象,两眼觑见“左宗棠”这个名字,你又会作何联想?一定感到茫然吧。我却很有把握,会立刻想起高卧莱阳的孔明先生。听我这样一说,你兴许会摇头,要不然,你肯定感到疑惑:什么人不好点,干吗偏要点诸葛亮的“菜”?
  “老亮”情结
  诸葛亮这个人物,经《三国演义》浓墨渲染,大笔夸张,其算度之精细,智慧之高超,已近乎神,近乎妖,甚至为神妖所不及。三国之后,以诸葛后身自诩自居的人,不只一个两个,随便一拎,便可以拎螃蟹似地拎起一大串。刘伯温如此吹嘘吹嘘,大家还有七八分相信,连牛金星那样烂糟糟的货色也来折花上妆,就直教人恶心欲呕了。“诸葛亮情结”,说穿了,是那些好以谋略骄人的“高手”共有的心结,怎么解都解不开。从这个意义上说,诸葛亮已不只是历史人物,还是盖世无俦的名牌釉彩,能给涂抹者以照彻一世的光亮。可是你自诩归自诩,自居归自居,总还得时人和后人肯承认才行。否则,落入赝品之流,徒然令识货者嗤之以鼻。
  若要推选出这一千多年来“诸葛亮情结”最严重的“患者”,你推选谁?我呢,不必往古代眺瞰,往远处搜寻,就近取材,便有现成的对象。我不说,你也猜到了,这人就是左宗棠。牛皮不是吹的,他挥师长江之南,挺兵天山之北,的确很少败绩,关键就在他多谋善断。以左公骄矜的性情,自比为诸葛孔明,也没什么好诧异的。他致书友人,信末喜欢署名“老亮”。这两个字笔势夭矫,奕奕有神,可见那份得意劲早已由心头传到了指头。
  咸丰四年(1854年),曾国藩克服岳州(岳阳),因左宗棠参赞军事有功,打算为他请求褒奖知府一职。左公听到这个消息,敬谢不敏。他在给刘蓉的信中谈到了自己的抱负,口气大得惊人:“……惟督,抚握一省之权,殊可展布,此又非一蹴而能得者。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世讪笑,进退均无所可。……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左一个“武侯”,右一个“武侯”,他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了。说白了,他不愿接受知府一职,是嫌官儿小,不足以施展他经天纬地的才干:要当官,也得当总督或巡抚那样的一二品大员,否则还不如就这样穷耗着。信中,他自比为“武侯”(诸葛亮受封武乡侯),倒是有几分类同。孔明当年高卧南阳,羽扇纶巾,纵论天下大势,不就是要钓条“鲸鱼”吗?
  左宗棠自比诸葛亮,尚未发迹,难免遭人讥哂:一旦得势,马屁精便逢其所好。他在陕甘总督任上时,吴大澄(也是湖南人)为甘肃学政。这位学政大人闲时群集士子,采风作诗,命题为杜甫现成的诗句“诸葛大名垂宇宙”。这位吴大澄先生,后来请缨北上,想在辽东作抗日英雄,可惜一败涂地,眼下拍马,却大功告成。消息顺风传到左宗棠那儿,他果然开心得掀髯大笑。要是换了我,我也会笑出声来。
  对于左宗棠那道怎么解也解不开的“老亮”情结,既有一门心思大吹法螺的,也有明里捧场,暗里拆台的。某回,他与一幕宾聊天,说起智者料敌如神,便自诩能明见万里之外。那位幕宾十分机警,适时地给了他一个甜头:“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左公大乐,眉毛都飞了起来。随后,他又谈及近代自比为孔明的人很多,被那位机警的幕宾逮个正着,又当即给了他一个苦头:“此‘葛亮’之所以为‘诸’也。”颠倒一字,讥诮的馅仁便破皮而出。左公听着话中有刺,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却无可奈何。
  诸葛亮除了是神算子,还是苦长工,给先帝刘备打工多年,不嫌活儿累,又继续给他弱智的傻儿子阿斗打工,直累得两眼晕黑。他认为,这不叫“自讨苦吃”,而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说到智慧,要首推诸葛亮;说到忠勤,仍要首推诸葛亮,他是几千年中国历史上“忠勤”与“智慧”的双项冠军。左宗棠自认智略不逊于孔明,忠勤呢?也同样可以登上领奖台去,与诸葛亮并列第一。他兴致勃勃,颁给自己两块金牌,没什么好谦让的,这就叫实至名归嘛。
  左宗棠大腹便便,茶余饭后,总喜欢捧着自己的肚皮说:“将军不负腹,腹亦不负将军。”有天,他心情大好,而不是小好,便问周围的人:“你们可知道我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这问题一出,可就热闹了,有说满腹文章的,有说满腹经纶的,有说腹藏十万甲兵的,有说腹中包罗万象的,总之,都是惟恐马屁拍得不够响。可不知怎的,左宗棠这回却拗着劲,对那些恭维之词无动于衷,否了又否。帐下有位小营官在家乡原是个放牛伢子,他凭着朴素的直觉,大声说:“将军的肚子里,装的都是马绊筋。”左宗棠一拍案桌,跳起来,夸赞他讲得太对了。这小鬼就凭一句正点的话,连升三级,可说是鸿运当头。湖南土话称牛吃的青草为“马绊筋”。左宗棠喜欢牛,喜欢牛能任重道远,便诡称自己是牵牛星降世。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他在自家后花园里,专门凿了口大池子,左右各列石人一个,样子酷似牛郎和织女,此外,还雕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石牛,置于一旁。他忠勤的一面,便借此表现俱足了。诸葛亮死而复生又如何?若要申请注册“牵牛星”牌商标,还得请左宗棠放一手。
  诸葛一生惟谨慎,左宗棠一生多骄矜,其“老亮”成色便要打些折扣。他生性狂恣,本该大为碍事,却为事并无大碍,也真够奇的。
  破天荒相公
  左宗棠一介书生,有廓清天下之志,壮岁挥师长江之南,从太平军手中收复了浙江;暮岁挺兵天山之北,又从叛乱者手中收复了新疆。论功勋,与曾国藩相埒,难分上下。按照清代相沿而成的惯例,汉员须具备进士出身,才能入阁为相,左宗棠只是举人资格,却被超擢为军机大臣,可谓奇数和异数,难怪李鸿章称之为“破天荒相公”。自左宗棠破例之后,袁世凯也有幸享受过同样的隆遇。但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左宗棠以救国为夙志,袁世凯则以窃国为初衷,一边假装给气息奄奄的满清王朝做“人工呼吸”,一边猛掏它的家底。被掏的一方固然不值得同情,施展空空妙手的一方又何尝值得敬佩?
  林则徐道光戊戌年间(1850年)受命督师广西,取道长沙,左宗棠前去拜访。那时,他三十八岁,谈起沙俄觊觎新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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