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二节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给妈妈灌输了什么，还是妈妈想通了。肖白这个暑假没有被盘问个不休。但是不盘问不代表不担心，妈妈总是找机会提醒肖白，注意这注意那，“女孩子往往是容易受伤害的一方，要学会保护自己”。还经常列举一些失足少女的故事给她听，说是当年插队的时候有个和她一起从上海去的女知青，因为和当地农民好上了，有了孩子没办法只好结婚，最后大家都抽回来了，只有她到现在还在内蒙古呢！她的孩子有一个返城的名额，她给了儿子，女儿怨了她多少年，而且儿子也不亲，家不像个家，要多苦有多苦！
肖白怕死了妈妈这些唠叨，在军训之前就早早到了学校。等到石磊来学校的时候，她已经穿着一身迷彩服训练一周了……
这一次见面，肖白感到非常意外，倒不是意外他没有给她大包小包买好吃的，好玩的。她意外的是他的神情，那么深沉，深沉的都有点不像是他了，感觉很悲壮，不像是来学校上学了，像是慷慨赴死的战士一样！
肖白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考研！”那个时候肖白才刚上大二，对考研没什么概念，可她也知道这个决心对石磊来说，不容易！相当的不容易！她觉得这对于他来说，也许将会是一段酷刑的开始，想到一向活泼开朗不爱泡图书馆的他，也许会为了学习把头发变白，她开始担心了。原本想激励他来着，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你真想好了？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去考，你不上研究生也一样棒！”
石磊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他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已经决定了。我家里是这样希望的。我知道我爸妈是利用我想和你在一起鼓动我考研，不过他们的提议很好，就算是被利用，我也认了。我想多看见你，想每天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必须考研！”
肖白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她！那些感性的话乍一听到，很感动，可是她也同一时间感到了压力，考不考研究生，是石磊自己的人生，她不想他为了自己才这样做！
“石磊，其实你不必这样！不要为了我改变你的人生。你是自由的，别把动力放在我身上，也别把偷懒归结于我。那样对我不公平。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看好了一条路，好好走下去，不用管路旁边是不是有我。”
肖白这样说，石磊很疑惑，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甚至有点生气了，困惑让他的眼睛变得迷茫，同时神情也变得严肃，不同于以往的严肃。“肖白，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事情。真的，我的人生不能没有你，所以我所有的计划都一定要有你。我希望你支持我！”
“你这样轻率的决定就是三分钟热度，我不支持。你的人生就是你自己的，没必要为了谁去努力，努力不努力都应该是为你自己！你知道吗！”
“好！就算我是为了我自己！全心全意为了我自己！你就说几句鼓励的话，给我多少打打气难道不行吗？！小姐，我远天远地来可不是听你训话的！”石磊板着脸，看上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肖白看他那副模样，心一动，口气也变得温柔了。
“本来是个强人，偏要装副熊样子，你给谁看？既然决定了，那就去报名！去买书，准备考啊！光说不练，你以为说说就能考上了？好了啦，以后上图书馆学习吧，我陪着你。长官和你一起进步怎么样？”肖白拍着石磊宽厚的肩膀，一幅语重心长的模样。
“谁说我光说不练？领导把资金都批下来了，今天就去买辅导书，报辅导班。再打听打听导师的事情。我这考研简单，绝对不报外省的学校，就咬定咱学校这一棵大松树了！”
“就你那水平，咱学校也难度很大！大哥你加油吧！小妹我……”
“你怎么样？”
“你不加油，我就等着看某人的好戏！”
……
说实话这场戏真不是好看的！找导师，准备复习资料，上考研班复习，报名，强化。几个月过去了，石磊和肖白的交集真的只剩下了学习！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生活，开始石磊觉得枯燥乏味到了极点，好几次他都冲动得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是只要在清晨看到等着他一起去自习的肖白，那些想要放弃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给他的总是希望，他同样也不想让她感到失望。她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关切的眼神，可以舒缓他一天的疲乏。他始终还是坚持自己考研是为了她，他没有对她讲，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他做不到的。有时候一种坚持真的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对于年轻的他来说，爱情至高无上，可以为之牺牲一切。而自己的前途，也许怎么活着都不会太哀伤，也不会太落寞。
1999年就快结束了。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年头，石磊原本想要和肖白一起浪漫的迎接新千年。可是站在12月31日那张月份牌前面，此时此刻心里却早已经没有了浪漫这个概念。他做足了准备，学习会熬去他眼里所有的光彩，可是他没想到，刻苦努力的同时也打磨尽了一颗曾经年少轻狂的心。上初中的时候他有无数次想过，二十一世纪自己会变得如何伟大，至少要拥有一些梦想中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比如珍藏版的耐克，比如乔丹的签名。在上高中的时候，他对2000年的幻想更实际了一些，那时候很多人偷偷早恋，他想2000年的时候他也该有个很好的女朋友，还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现在，明天，十几个小时之后就是2000年了！他在想自己到底拥有了什么？除了身边的她，那么值得自己骄傲，其他的，好像只剩了眼前这些三尺高的考研辅导书！对于明天，依旧没有目标，他甚至不知道万一考不上，万一家里一定不让他在太原找工作，他该何去何从。
那天他和肖白溜出了自习教室，他们一路跑着上了二龙山。在半山腰那个四面透风的凉亭里，他握着肖白的手在一张石凳上刻了一句话：“1999年12月31日石磊肖白到此一游！”肖白笑他俗气，说原本以为他会刻个什么“海枯石烂”之类的，豪言壮志也比这个恶心人的“到此一游”好！可是石磊不那么想，他那时候想到的是，大学四年，过眼云烟，对于华北工学院，对于这座熟悉的二龙山，对于眼前山脚下的一切，他们不过就是“到此一游”的客人。没有谁能够永远拥有，哪怕拥有时是怎样的深恶痛绝。
第五章 第一节
走过天堂
是离开的时候了，这难熬的寒冷时刻
夜紧系在所有的时刻表上。
窸窣作响的海的裙带围捆沙滩。
寒冷的群星倏地升起，黑色的鸟群迁徙离去。
如同黎明中的码头一样的遭人遗弃。
只剩下战栗的影子在我手中缭绕。
——聂鲁达绝望的歌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轻巧。
我们的时光是否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
你把我留在了天堂，而你却不知去向。
你到哪里去了？
知道不知道，我想你的时候带着我们的爱情走过了天堂，也失去了笑……
当石磊走出考场的时候，他感到的并不是全身心地松弛。像是一个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的发条，已经被松了弦，却因为习惯紧张而难以恢复。在考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下意识的寻找着什么，曾经以为只有爱浪漫的女孩子才喜欢那虚无的意外惊喜。未曾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竟也会有那么强烈的念头，就是想要看到她！哪怕只看见她对自己笑一笑也好！其实他明明知道她因为奶奶生病已经回家了，可就是忍不住依然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搜寻着……
身边有那么多热情的笑脸，但所有的关怀都不属于他，一时间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独，似乎只有她一句轻声的问候，才能化解那无数个黑夜白天里为了这一场考试付出的代价。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谁？石磊，那个充满热情与血性的男生，为梦想打拼了那么多年，当2000年到来的时候，竟可以像易水河畔的荆轲，悲壮的把自己置于一去不复返的境地。手拿着两支笔，为了成就和一个女孩子厮守在一起的心愿，义无反顾冲进了一个没有硝烟战火，但却金戈铁马，让人无法不为之倾尽所有勇气与战斗力的战场。
试问战果如何？该是凤凰涅磐？还是一败涂地？每个人出发都是为了到达目的地，而那个时候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因为看不到希望，于是选择了失望。他一个人过了有史以来最沉重的一个寒假……
久违的第一场春雨，带着泥土的清香打落了满树满眼的樱花。仲春时节，石磊的鼻梁上多了一幅200度的近视镜，打篮球的时候三分命中率降了又降。身边的同学、朋友有的已经在联系好的公司里实习，他带着他的白，微笑着每天把大半时光泡在了图书馆。他考上了！接下来想要再接再厉把英语六级也拿下！
许多人祝贺他，有满心欢喜，一片真诚的肖白；有慈眉善目，一团和气的老班；有曾经不止一次批评过他，现在每次讲话都要把他挂在嘴边称赞的成教院院长；还有那些在一起浑浑噩噩混了将近四年的朋友：田大膀、小三儿……，还有曾被他奚落过，也即将毕业的的“三只熊”。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要看书学习，就像以前习惯打游戏一样，放下了就会浑身不自在。但是复试通过之后，有很多个夜他无法再把时间全部铺在学习上了。毕业！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的名词，正狠狠地砸在更多人的头上！心上！就要分别了，四年相聚，一朝分离，很多人动了真情，很多人喝醉在深夜的饭店里。在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寝室里，每天上演着你哭我笑，喝进去，吐出来的闹剧。生活渐渐失控，变得一塌糊涂……
6月里一个平常的夜晚，石磊在学院外面的一个饭店里看到了赵雨。那天他是去结账的，可就在交了钱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石磊？！喂！石磊！过来喝一杯！”随着喊声，赵雨跌跌撞撞走过来拉住了石磊，把他推到了一张桌子边。在座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桌上摆了七八个啤酒瓶子，不胜酒力的赵雨看上去已经有点醉意了。
“给你介绍一下，这我的老乡、好朋友、从小的铁壳，财院的！刚考上中财的研究生！范广进，来石磊，过来！广进，这是我的好朋友石磊！你也来认识认识！我们学校成教院第一人！”
石磊和范广进握了握手，分别坐在了赵雨两侧，赵雨招呼服务员又添了两个热菜！
赵雨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红着脸，耷拉着眼睛，偶一抬头，目光直勾勾的，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石磊淡淡地看着他，眉头不自然的皱在了一起。赵雨对石磊的反应半点没看在眼里，酒精让他只看到了他自己，至于其他人，那时候无非都是他倾诉的对象罢了。
“石磊，我这老乡，你不知道，当初上高中的时候他比不上我，可人现在不一样了！要上北京了！哈哈！不像我和你，毕业等于继续再教育，连个窝也没挪的再教育！当然你比我强，我听说你志愿就是咱学校，再没别的选择，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我和你们没法比啊！哈哈哈，上我自己不喜欢的学校，爱我不爱的人！上了一年又一年，爱了一天又一天，是不是很伟大？你们说是不是？”
范广进看赵雨有点喝多了，拉了拉他，但是赵雨不领情，反倒扭头把脸凑到了广进跟前，“广进，你拉我干什么？怕我丢人现眼？不怕！我和你说，石磊不是外人，他和我熟，我们太熟了。今天我高兴你知道吗？真高兴，特别高兴。我就想卸下所有包袱说说话，过去我挺虚伪的，现在不想了，累了，就想说真话，当个实实在在的我自己。就是这个石磊，有段时间我每天把他的名字默念一百遍以上！你知道他是谁？刚才你不是问我这大学四年有没有真正喜欢过女孩子？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朋友，我！很不地道！我喜欢别人的女朋友喜欢了整整两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没办法，他就是我的情敌。哈哈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石磊，你知道我恨你吗？你知道吗？”赵雨冲石磊瞪起了眼睛。
“你没事儿吧！，咱们认识四年了，大家也都快毕业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这么说，我该走了。”石磊起身欲离座，被赵雨又一次拉着坐了下来。
“别走，我早就想和你聊聊。一直没顾上，不对！应该说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碰上了，是个缘分。有些话我憋在肚子里很久了，憋得都快生病了。你就坐下来听我说说。听听哥们儿的肺腑之言，行不行？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就坐下。你今天要是就这么走了，咱两个真成敌人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