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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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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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巍人多势众,排军布阵却不如北嵎军队训练有素,几番交手下来各有胜负。两国都不愿先退,彼此僵持着,渐渐粮草不济。北嵎主帅是个年迈老将,合巍领军正值壮年,竹水琉观望几日,以为合该北嵎败退,却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早突然听见一连串陌生急促的马蹄急驰而去,整齐中带有急不可耐的杂乱愤恨,全然不似北嵎军队一贯以来的方正严密。
  那是一小队骑在马上的弓箭手,高擎着北嵎王旗径往敌营掠去,银色铠甲好像浮上草叶的闪烁霜露。合巍军队金鼓未鸣,阵型已散,一时满眼银霜,不知有多少敌军来犯。合巍元帅慌乱中登上高地想要看个明白,竹水琉眼见北嵎队中冲在最前的一人从马上立起身来,足尖稳稳踩在鞍上,解下背上铁弓望住合巍元帅便射。三箭呼啸离弦,入云而去,张弓之人也不看是否命中目标,双腿一曲重又坐回马背。他胯下坐骑脚程极快,又在飞奔之中,趁他两次落座马鞍的间隙里,却只得跃出一步。
  竹水琉再抬眼看时,那人已在高处迎风而立,举起合巍元帅的首级,向着剩余军队大喝道:“主帅授首,还不速降?”
  合巍众人哪里见过这般身手,被他一喝丧魂落魄,早已失了斗志,又有北嵎大军随后赶来,声势浩大将敌人团团围住。合巍首尾难顾,慌不择路,自相践踏一气,一时哀嚎四起。合巍元帅随身的副官留得一条性命,颤微微跪倒在地,喧乱初歇之时才回过神来,抬头望见招展飘摇的北嵎旌旗,惊疑未定地询问将元帅枭首的敌将:“你是什么人?”
  那人正负手立在旗下,俯身静看兵来将往,不动如山。他闻言大笑起来,一手摘下甲胄,现出一张年轻英气的脸。还没等他回答,下面见到他动作的北嵎军队也纷纷效法,除去头盔露出或稚嫩或稳重的面容,神采奕奕地仰脸望着他,蓦地惊天动地地欢呼起来。那人将合巍元帅的首级放下,转过头来,嘴角带笑,面上是少年人才有的张狂放肆。在渐歇的如潮欢呼声中,竹水琉清晰地听见他对跪地副官的简短回答:“北嵎三王。”
  他随后抬起头来,却并没有面对他的军队,而是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身后十里草甸外的合巍边关。他的头昂得那样高,好像不习惯方才的低头动作,又好像能越过面前的城墙直看到矗立在远方的合巍都城。一阵风吹过,他的头发,衣襟,袖袍,连同墨色的北嵎军旗一道飞扬起来,衬着远处的绵延群山,印在背后苍茫荒白的天空里,在竹水琉看来好似一副荡气回肠的山水剪影。军中又骚动着传出欢呼,在他回过脸来的一瞬间,竹水琉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战事结束后,竹水琉离开北疆,仍是漫无目的地云游,数次经过北嵎皇城近郊,都寻出各种理由,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饶是如此,她仍然结识了不少在王府供职的奇人异士,最终在好友的再三坚持下,被引见给了北嵎三王北辰胤。
  北辰胤在王府内见她,显然曾经听说过她的名号。他抬眼看到她身上的五彩霞衣,在简约大方的内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于是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身来:“倸剑竹水琉,果是名副其实。”
  竹水琉看到他的眼睛,她突然回到了两年前北疆的那个黄昏,他其实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
  
  此后跟随在北辰胤身边的日子里,竹水琉曾以为自己终能够接近另一个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她曾在雨天为他撑伞,曾在受伤时替他敷药,曾在寒夜里为他肩头披上狐裘,也曾在月影孤光下掌灯磨墨,而后静静坐在他的身旁端详。她一面加倍恪守下属的本分,一面又为他的不曾拒绝而偷偷窃喜,直到有一日她将熬好的参汤端入房内,北辰胤的目光流连案牍无暇他顾,先抬手将手指贴在碗壁试了试温度,再凑在嘴边轻啜一口,随后才大口饮尽,将碗放回案上原处,不忘向她道谢。竹水琉将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瞧在眼里,知道这是他日常进食的谨慎习惯,多年来不曾更改,心头便一点一点黯然下去——她清楚地记得,当日在王府之中,王妃娘娘深夜奉茶过来摆在北辰胤的手边,他头也不抬,目无斜视,端起瓷杯一饮而尽。
  北辰胤对她并非特意防备,她同北辰胤也算很是贴近,只是北辰胤对她虽然信任,却无法放松;虽能亲密,却不致无隙;她看得到男人眼底身后藏着的浓浓寂寞,却无力帮他分担一二;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双手奉上,却每每被他不动声色地利落推离。竹水琉感激他的尊重,却也心痛他的固守。她一直觉得,北辰胤的心思莫测,手段多变,在男女私情上却堪称光明磊落坦荡无碍——他能给她什么,不能给她什么,举手投足间早已说得一清二楚,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摇摆不定。
  这一生一世,她都成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北辰胤麾下能人甚多,她甚至都没有一样独一无二的本事,让她脱颖而出——这样无所依傍的自己,依然能够留在他的身边,也许已经是一种上天的眷顾。竹水琉将那只盛过参汤的碗细细洗净了放在一旁,回身去顾炉上正温着糕点的文火。她腰间的配剑磕碰上灶台,发出轻微的嗡鸣,她便将配剑解下摆在手边。这把剑也曾快意恩仇,也曾谈笑英雄,如今却封在壳中,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挥洒。问侠峰上的光景,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彼时无所牵挂,也便无所惧怕,而今心中虽有所求,也明明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北辰胤倾尽心血,要去争了家国天下,她在旁甘效犬马,略尽绵力,却只有如萤火比之皓月,多一分不察,少一分亦是不差。她心心念念只有这一个主人,对那人而言,她却从来都不是那么紧要——何谓对错,何谓正邪,何谓值得,她想不通透。她只愿此后日日都如今日这般,她炖一碗参汤,他端在手中饮尽。
  然而却是不能够。
  即便飞花逐水,也终有尽处,一朝汇入沟渠便再也回不得头——北辰胤要助爱子复国,苦心培植的势力尽数入驻皇城。她本以为可以随着他到天涯海角,却在皇陵江畔停住了脚步。一朝入了皇城登了金殿,主人便成了王爷,他们也都成了亲军,朝朝暮暮对着皇帝卑躬屈膝言听计从。纵然北辰胤甘之若饴,竹水琉却见不得他殿前垂首。更何况她的忠心只有一颗,如今硬要分出一些去给北辰元凰,好比是要将她开膛破肚,迟早取了她的性命。
  北辰胤没有出言挽留,同她一道站在皇陵江的渡口,隔岸眺望几经易手繁华不再的北嵎皇城。那样的目光让竹水琉想到当日负手而立远看合巍的银铠少年,纵然卸去了不可一世的狂妄骄傲,却始终不曾失却那份吞吐江山的气魄。竹水琉蓦然觉得廿载的光阴恍然如梦,烟云散尽之后,她仍是十八岁那年仗剑四方不谙世事的少女,披一件猩红斗篷,悄悄躲在不远处的山岗草丛。苍甲玄旗的北嵎军队策马从她面前潮水一样漫过,她见到有人从马背上长身玉立而起,张弓搭箭,却始终没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这时候她听见北辰胤缓缓道:“这些年来,烦劳你了。”语气平平,好像在叙述一个事实,没有讨好也没有讥讽,就如同初见那日他对她说,“倸剑竹水琉,果是名副其实。”
  竹水琉一惊,不明白他的暗示:“属下在这里等着主人,主人有用之处只管吩咐——说这样的话,倒像是要赶属下离开。”
  北辰胤笑道:“一兵一卒都带入了皇城,剩你孤身一人,等在这里做什么。”
  竹水琉讲不出道理,低下头去:“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主人在一日,属下便等一日。”
  北辰胤明白她不敢说的担忧,微微摇首道:“一个人不会有两次东山再起的机会。此番再败,便是死。”他在竹水琉想要反驳之前,继续说道:“有些人,生来便不应当留在皇城,玉阶飞如是,你亦如是。”他的目光转瞬黯然:“趁早抽身,方是幸事。”
  竹水琉撇开头去,咬住下唇,固执地重复道:“是生是死,竹水琉都在这里等。”
  北辰胤沉默下来,背过手去,手指微蜷。竹水琉不愿意打断他的思考,正想按照习惯退到一边,却听北辰胤开口道:“若有一日,你在外遇见凰儿——尽力助他。”
  这是他最后的命令,竹水琉却无法依从:“属下只有一个主人,不是北辰元凰。”
  北辰胤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没有接茬,面上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全当不曾说过方才的话:“日后只你一人,多加小心。”
  “……主人珍重。”
  直到北嵎城破的多年以后,竹水琉仍然无法明白北辰胤当日嘱托的含义。她不愿效忠北辰元凰,这是北辰胤一早知道的,从不曾尝试着更改;就算北辰胤想为元凰留下后备助力,论武功才智,她也都不是上上之选。她一厢情愿地将这当作是北辰胤独一无二的信任,同时也是北辰胤劝她离开的委婉言语——既然不愿相助元凰,她也便再没有踯躅不去的必要理由。
  也许,真到了放下的时候,竹水琉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过往种种皆作一场大梦,睁开眼睛以后,仍是她的人生。
  她于是向北辰胤深深一拜,看着他在元凰身后越走越远直到不见。她直起腰来,深深叹一口气,回身的时候看到长在江边从生着一片芦荻,白绒样的小花已经开到半残,在傍晚的凉风里相互依傍着瑟瑟飞舞。
  不知不觉间,已经入秋了,难怪方才主人渡江之时,她触着皇陵江里的水,寒凉入骨。
  随君一笔江山画,碧天寒水浸荻花。
  起于斯,终于斯。
  原来此间之君,并非君王之君。
  原来她这一生,合该断在此处。
  
                  番外 调笑令
  
  北嵎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子元凰自小便同三王爷最是亲近,小楷是三皇叔写地好,箭是三皇叔射地准,就连皇城街头满地乱蹿的松狮狗,也是三皇叔府里驯得最为乖巧伶俐。据说太子四岁生日那天没见着三王爷进宫,还以为是皇叔故意藏起来不让他瞧见,硬是憋着劲而把整个生日宴席的桌椅杯盆一样样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玉太傅都没法儿拉住。叔侄间如此亲密无隙,莫说是在帝王之家,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也属难得,后来这桩趣事便在皇城民间广为流传,引来众多的羡慕感慨,有人悄悄议论说这是老天怜惜三王爷的幼子夭折,特地赐给他的缘分。然而正如所有的民间传闻一样,为人津津乐道的叔侄情恰只不过是截取了复杂繁琐的皇宫生活中的一个微小侧面,加以反复修饰润色,就好像一块历经打磨雕琢的耀眼宝石,让看客再也推断不出原先粗砺矿石的完整模样。皇城中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太子同三王爷的相处,也不并是总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充满温情愉快。
  如果不算上刚出生时候的懵懂一眼和晃悠入宫的提篮,元凰同北辰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便是在他两岁半的时候,被秋嬷嬷抱着去了天锡王府。那段日子里元凰在宫中睡得很不安稳,常常莫名其妙地惊醒,而后便是整夜不停地哭闹,直到太阳升起满屋金光的时候才又安静下来,却像棵霜打的青菜一样耷拉着脑袋失了活泼。御医看了几次都不见成效,长孙皇后没了法子,求得北辰禹的默许,去皇城西郊找到了人称半仙的风水易先生,想让他看看孩子是不是在无意中冲撞了秽物。北辰禹不许风水先生入宫,长孙皇后只好微服乔装,抱了元凰出去给先生相面。易先生不知是真神还是假仙,先是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堆此子骨骼奇秀,非富即贵之类的讨好话语,然后一口咬定是夜里阴气太重煞到了孩子,需得像唐太宗一样寻来战功赫赫的大将守门,驱鬼震邪。易先生说地轻巧,长孙皇后却愁得秀眉紧蹙——北嵎连年安定少有战乱,多数武将兼任文职,居于皇城操练兵马,没有上过战场,早年镇压过四族联军的神武侯现下远在边关,万不能为了无稽之说便将他召回皇城。皇后犹豫再三,还是把易先生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不信鬼神的北辰禹,将太子的异状有意无意夸大了一些,听得北辰禹也难免忧心忡忡。王者思虑半晌,最终谨慎地开了口:“三弟的八字倒是阳气盛,平定四族叛乱,也是他带的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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