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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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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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忧心忡忡。王者思虑半晌,最终谨慎地开了口:“三弟的八字倒是阳气盛,平定四族叛乱,也是他带的援兵——只是,朕总不能召他来东宫替凰儿守门吧?”
  北辰胤入不得东宫,元凰去天锡王府拜访总是无可厚非,长孙皇后于是顺水推舟,让秋嬷嬷把孩子抱去王府,在三皇叔身边呆上一天冲掉阴气,晚上再抱回东宫休息,不算违了祖制。北辰胤听说此事啼笑皆非,然而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元凰相处一日,在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那日里正值早春,王府下人知道太子要来,特地在屋里点了炭火盆,元凰穿着杏黄色的丝绸小袄,外面还规规矩矩地罩了件江水纹衮边的福色坎肩,脚上套着小小的方头缎靴,绣着如意云纹,显得很是神气。秋嬷嬷兴冲冲的把元凰一路抱到北辰胤面前,献宝似的称赞孩子聪明机灵,北辰胤盯着孩子的脸瞧,只见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转个不停,觉得孩子确实生地讨喜,却实在看不出聪明与否。秋嬷嬷把元凰面朝着北辰胤,在他耳边说了好几遍“叫三皇叔”,元凰将眼前的陌生人打量一番,白嫩小脸上露出颇是不以为然的神气,抿着小嘴过了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随便咿咿呀呀了一声,也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秋嬷嬷方才夸过太子说话早似大人一样的清爽利索,此刻不禁有些尴尬,好像那些溢美之词全都打了水漂,一时下不来台。她着急解释说太子多半有些认生,一面把元凰交给北辰胤抱着。元凰离了秋嬷嬷倒也没发脾气,鼓起眼睛瞪着北辰胤瞧了一会儿,渐渐高兴起来,喉咙口发出咯咯的笑声,伸了小手去蹭北辰胤的脸。
  比起当初北辰胤把他放在提篮里头送入慈宁宫的时候,元凰可算是长大了许多,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屁股同腰上都是肉乎乎的一团,绵软的体温就穿透过箭袖传到北辰胤的手臂上,带着幼儿身上还未完全褪尽的淡淡奶香。北辰胤这辈子第一次抱小孩,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标准姿势,用劲太大怕把孩子勒疼,抱得太松又怕一不小心把他摔在地上。一旁的秋嬷嬷忙于欣赏眼前的天伦乐景,全然不曾顾及北辰胤此时的窘迫情态,只见到元凰没有哭闹,便大大松下一口气。“太子还是跟胤王爷有眼缘。”她喜滋滋地念叨:“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办事儿,奴婢这就先退下了。——娘娘说了,让太子在王爷身边呆一日,傍晚时候奴婢再接太子回宫去。”
  北辰胤想问清楚怎样才算“在身边呆一日”,莫不是要他像这般把娃娃抱在怀里直到天黑,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秋嬷嬷,元凰就乖巧的从他怀里扭转身子去,像模像样朝秋嬷嬷挥了挥手,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嬷嬷”,说得倒是口齿清晰字正腔圆,然后回过身来,眨眨眼睛,自鸣得意地冲着北辰胤咧开小嘴,那满面春风的神态好像在说:“我会说话,就是不叫你。”
  北辰胤不知道元凰是从哪里养成这种欠揍的刁钻性子,然而放在两岁孩子身上,却也让人又气又笑显得可爱。他一手托住元凰,腾出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脑袋,小孩子的头发乌黑光滑,薄薄的一层盖在头顶,抚在手底几乎感觉不到存在,就像新碾糯米一样又软又细。元凰晃晃脑袋,头发就来回摩擦在北辰胤的掌心,微有些痒,逗得北辰胤微笑起来。元凰被这种情绪感染,不再像刚才那般规矩拘束,不安分地东张西望一番,没发现好玩的物事,又失望地转回头来。
  他们叔侄两个而后面面相觑,北辰胤不会哄逗孩子开心,元凰不过一会儿就觉得没劲儿,垮下小脸抱住北辰胤的脖子不肯看他,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北辰胤正想着要不要把他交给府中女侍,突然想起桌上摆着新做好的清茶莲子糕,用每年新摘的茶尖泡水,然后拌上去年存下的去芯莲子,加糖和面蒸在一道,吃完齿颊留香舌尖余味,眉姬在世时候最是喜欢。北辰胤对小吃糕点之类贯来并不在上心,只因为存了对眉姬的念想,才每春都令膳房做了端上。他仔细洗过手,抱着元凰来到桌边坐下,把元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掰了一小块莲子糕,用指头捏碎了送到元凰嘴边。元凰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乖乖地张嘴吞了进去,闭紧小嘴抿了又抿,慢慢得觉出香甜味道来,立刻开心地笑眯了眼睛。北辰胤见他喜欢,又掰块略大一点的,一样捏碎了送进嘴里。元凰用两只手抱着北辰胤的手指,先咽下指头上夹着的莲子糕,然后又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把他的手指添了个干干净净,弄得北辰胤指腹指甲上满满都是口水糕渣。元凰的两只手掌合加起来,还不及北辰胤一根手指的长度,小孩子的体温偏高,手掌心里潮腻腻的,包裹在北辰胤的手指周围,让他全身的感官都集中敏锐起来。他低下头去,看到元凰一脸满足的模样笑得正甜,眼睛弯曲成月牙的形状,一闪一闪地盛着星星,柔软细长的睫毛扑扇着盖下来,映在洁白的眼睑上,好像一幅水墨画似的精致通透。他越打量怀里孩子的眉眼,越觉得像是故去的妻子,就连高兴时候抿嘴浅笑的神态都是一模一样,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停了手底的动作。元凰等得不耐,往前探着身子要够那碟糕点,摆放在北辰胤腿上的小小身体便随着他的前扑动作猛地一挣,然后慢慢朝桌下滑去。元凰浑然没有觉出危险,伸长了脖子困惑望着渐渐远离的桌板,幸好北辰胤回过神来,一手拦住元凰的腰,把他往腿上拽了拽,正要再帮他拿莲子糕,却听下人报说惠王府的侍卫长玉戒尺又同弄潮生起了冲突,带了惠王手书在外求见。
  玉戒尺同弄潮生之间的怨愤不是一天两天,隔三岔五就要弄出些事端来,总也没个安歇。北辰胤同北辰望从中调解无果,也便随着他们去。玉戒尺虽是天锡王府的常客,可像今日这般拿了惠王书信找上门来,倒是头一遭。北辰胤料想这次是天锡王府理亏,北辰望不好亲自出面,便派了玉戒尺前来交涉。来人不能不见,他只好匆忙往元凰手里塞了块点心,把盛着糕点的瓷碟拉近到元凰面前,再把元凰放在椅子上坐好,将椅子移靠到紧贴桌子的地方,正好把小孩卡在中间空隙。他看元凰比桌面矮上一大截,怕他碰不到碟子,便又拿来几个暖枕垫高了椅座,好声好气地同孩子商量:“我马上回来,莲子糕在桌上,吃完了再拿。”
  元凰忙着吃点心,斜着眼睛看看北辰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北辰胤不放心,又放慢语速嘱咐了一遍,见元凰的眼睛不住往碟子里瞥,想到他刚才就做出过要抓碟子的动作,估计能够明白自己的话,于是整顿衣装往前厅见客,临行不忘嘱咐外头的下人看紧太子,莫让孩子摔下座椅。
  元凰很快消灭了手里那一小块糕点,乖乖等了一会儿,左顾右盼之后才意识到刚才抱着自己的好心人已经不在了。他扁扁嘴,动手去抓碟子正中最大块的莲子糕,却偏偏差了一个小手指的距离,怎么也够不到。他往前挣了几下,整个人几乎就是贴着桌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探手,左晃右晃,还是差了那么一丁儿点。他吸了吸鼻子,闻到糕点诱人的清香,大人似的绷紧了脸,再一次张开五指手舞足蹈起来。——在小小的元凰看来,他每伸一次手,手指就会长长一点点,虽然他每次都还差了莲子糕那么一分毫,手指跟糕点的距离看上去却是越来越短,好像下一次就能用指尖碰到。元凰抱定这样的坚决信念,不哭不闹,执着的一次次伸手去探,在北辰胤回来之前,安静地跟莲子糕搏斗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这期间天锡王府的下人们也进来看过,虽然觉得太子没有一丝笑容的小脸显得有些僵硬奇怪,可王爷只吩咐他们照看太子别出意外,如今太子一幅自得其乐的样子,谁也不愿上去多管闲事。有侍女试探地走去元凰身边,元凰只是爱理不理地掀掀眼皮。等北辰胤安抚完毕惠王府的一班侍卫,回房已是日头偏西,他一进门便见到桌上的莲子糕一块未少,元凰正不知道第几次地伸手探向桌面。
  北辰胤不禁为自己的粗心自责,还没来得及感叹孩子天生的隐忍硬气,就见元凰抬起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用力盯着他看,在确定找对罪魁祸首之后,立刻瘪下了腮帮子,鼓足全身力气,把积蓄满腔的指责控诉都用最简单的方式发泄出来——北辰胤从来都不知道泪水的集结可以如此迅速突然,趁着他迈步走去元凰身边的当口,彻底浸没了方才如大旱般干燥的明晰眼底,转瞬就要决堤而出,势不可挡。他觉得事情恐怕要糟,抓紧时间想赶在元凰爆发之前用拥抱哄骗把孩子收买,结果刚把元凰提离椅面,就听到小家伙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吓得王府后院树上栖息的禽鸟们慌乱地扑楞起翅膀,鸭鸭叫着飞离了枝头。
  北辰胤抱起元凰以后,才摸到孩子裤裆里潮哄哄得粘手,想来是刚才尿湿了裤子憋着没说,在炭火旁边又烘烤到了半干。他愈发内疚起来,一面低声说着对不起,一面举起袖子给孩子擦脸。元凰在哭闹的间隙里听到那句对不起,愣了一下,抽抽嗒嗒地仿佛知道自己占了理,深深吸进一口气,下一刻里号啕得更为凄惨,真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申诉。他一面竭尽全力哭着,一面口齿含混地骂着“坏人”,拼命扭动起身体,攀着北辰胤的手臂又抓又挠,不想让他再抱自己。王府上上下下都被太子哭声的惊到,忙不迭地往这边赶来,北辰胤顾不得难堪,想把元凰交给府中女官抱着下去换洗。元凰方才还挣扎地不亦乐乎,此时眼见北辰胤要把他交给别人,却又死死扒住北辰胤的脖子不肯放开,一手揪过北辰胤脑后的辫子,拽得发丝散乱。北辰胤掰开他的手,他就不死心地再抓上来,鼻涕眼泪抹得北辰胤一头一脸,一声声“坏人”叫得更加尖利,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一不留神就重重拍上了北辰胤的面颊。
  于是在那一日里,天锡王府闻讯而来的众多下人围作一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只听到“啪”的一记轻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能让皇上退让三分的主子面色铁青,被太子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北辰胤呆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去接元凰的女官立在原地花容失色;周围满挤的下人们忙不迭低下头去装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元凰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两手捏着北辰胤凌乱的辫子依旧哭得声嘶力竭。北辰胤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干脆站定不动,等孩子自己安静下来。主子不发话,王府下人们也不敢擅作主张,高粱棒子似的杵了一屋子,不敢走也不敢出声。房间里为了保暖没有开窗,元凰闹腾了不一会儿,脑门上就缀满了汗珠,一下子吸气吸地太急,呛在喉咙里头不住咳嗽。他没了哭声,把手团成拳头形状去抹眼睛,一面气咻咻地嘟着嘴,从拳头眼里偷看北辰胤的反映。北辰胤抬头见他巴掌大的小脸哭到皱成一团,好像新蒸包子上的褶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轻拍几下孩子的背脊,转头向女官问道:“府中可有幼儿的衣裤?”
  “早晨秋嬷嬷来的时候多带了一套。”女官应道:“奴婢替主子取来。”
  北辰胤点点头,抱着元凰跟在女官身后往内堂走去,经过桌边的时候不忘顺手操起那碟子清茶莲子糕,引诱似的凑到元凰眼前晃了又晃。
  
  等到秋嬷嬷来接太子回宫的时候,元凰洗完脸换过衣服,正红着水汪汪的眼睛,坐在北辰胤腿上心安理得地吃点心。北辰胤也重新梳洗整理了一番,一切又变得体体面面。据说太子那天晚上确实睡得比往日都沉,半夜里头也没有惊醒哭闹,秋嬷嬷在第二天下午专程传来皇后的谢意,北辰胤笑言不过举手之劳。他左颊上有一块小小的红印尚未完全褪去,仔细看来好像一个剪掉爪子小猫掌印。
  没过多久,太子在天锡王府中的经历就在宫里不胫而走,被人演绎出各种版本,说地天花乱坠。最开始的时候是说三王爷把太子一个人丢在房里不管;后来变成三王爷不但留下太子一人,还特意把点心盘子移动到太子碰不着的地方;最后成了三王爷为了训练太子的胆量,把孩子一人又冷又饿地关在房里,尿湿了裤子还不准他哭。北辰禹对这种传闻一笑置之,长孙皇后却在心里结了疙瘩,日后多次拐弯抹角地向北辰胤反复暗示,即便为了避嫌,也不能故意欺负冷落了元凰。这则轶事被有心人口口相传,经久不衰,直到元凰读书懂事后仍同北辰胤毫无芥蒂的亲热相处,被宫人们看在眼里,才逐渐放下了这个话题。
  然而曾经发生的事情纵然会被大多数人遗忘,也依然会在一些人的心中留下痕迹。很多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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