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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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恋-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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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喜欢今天晚上就拿走,睡前再欣赏欣赏。”

  怎么也留不住他,于是奥利维埃仍然又独自一人在宅邸里,在这座关着他的回忆和痛苦的监牢里发呆。

  第二天早上,仆人端进早茶和报纸来时,看到主人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叫他害怕。

  “先生不舒服?”他问道。

  “没有什么,有一点儿头痛。”

  “先生,用不用我去找点什么来?”

  “不用。天气怎样?”

  “下雨,先生。”

  “行了。好了。”

  仆人在常用的小桌子上放下了早茶和报纸就走了。

  奥利维埃拿起报来并打开了《费加罗报》。头栏标题是“现代画家”。这是对四五个青年画家的溢美颂扬。这几位虽具有真正善于运用色彩取得夸张效果的素质,却被打扮成了天才的革新派、革命派。

  和所有上年纪的人一样,贝尔坦对这些新派人物不满,对他们的排斥异己生气,向他们的宗旨提出异议。于是他立刻就开始带着火气读这篇东西,神经质的心很快就开始发颤,后来将眼睛转到下面看到了他的名字,在一句话的末了的那几个字像给了他当胸一拳:“奥利维埃·贝尔坦的过时艺术”。

  他素来对批评和颂扬都敏感,可是尽管他自负,在心里,他对被批评的难过有甚于对被颂扬的自赏,这是由于他犹豫性格长期培养成的自信不足。然而过去在他一帆风顺的时候,那些捧场奉承者如此之多,使他对这些讥贬忽视不计。到了如今,面对新秀和新景仰人物的不断产生,赞扬就变得越少而贬辞越鲜明突出。他已经处于虽有才能但毫不被年轻人尊为大师的老画家营垒里。由于他既聪明而观察力又强,他现在对最小的暗示和直接的攻击都同样感到痛苦。

  然而任何对他艺术家骄傲的创伤,从来没有这次这样叫他伤心刻骨。他气冲冲地重读了这段文章想弄清其中最细微的含意。他和几个同行被一揽子无礼放肆地扔了出去。于是他一边起床,一边叨叨老在他唇边的这几个字:“奥利维埃·贝尔坦的陈旧艺术。”

  从不曾有过这样伤心,这样叫人泄气,这样万事皆休的感觉,这种他的身体健康和思想生活已临末日的感觉。它们都在将他推进绝望痛苦的精神困境。他在一张围椅里呆了两个小时,对着壁炉,两腿搁在火边,没有力气活动或者随便做点什么。后来他从心里感到需要有人给他安慰,想要握住忠实的手,看到忠诚的眼睛,得到友谊语言的同情、援助、抚慰。于是和往常一样,他去找伯爵夫人。

  当他进去时,安耐特一个人在客厅里,背对着他站着,在很快地写一封信上的地址。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打开了的《费加罗报》。贝尔坦看见姑娘的同时也看见了报纸,他变得不知所措,不敢再往前走!啊!要是她看到了那篇东西!她转过身来一肚子心思还缠在女人操心的那些事情里,匆匆忙忙对他说:“啊!早安,画家先生。请原谅,我得走开。楼上我的女裁缝在找我。您理解在结婚的时候,一个女裁缝可是件大事。我去帮您找妈妈来,她正在和我的那位手艺人商讨。要是我需要她,我会来找她,请您让她去几分钟。”

  于是她朝上略为带跑走了几步,让自己显得匆匆忙忙。

  离开得这么仓促,没有一句带感情的话,没有朝他亲切地看一眼,而这是他如此深深地……深深地爱着的人,这使他心乱如麻。他的视线重新盯到了《费加罗报》上,于是在心里想:“她读过了!人家对我胡诌,人家否定我。她不再相信我,我对她一钱不值。”

  他朝报纸跨前两步,像是朝一个人走过去要刮他两个嘴巴子。后来他想:“可能她仍然没有见到。反正她今天太忙。可是今晚吃饭的时候人家会说这事,这是无疑的,于是会使她想起去读它!”

  于是自发的,一个几乎未经思索的动作使他抓起了这张报,合上折起,用小偷似的敏捷把它塞进了衣袋里。

  伯爵夫人进来了。她一看见奥利维埃苍白痉挛的脸就猜到了他痛苦到了极点。

  她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她那可怜的撕裂了的心和她十分憔悴的身体一块儿冲了过去。她将双手搁到他肩上,对直看到他的眼底,向他说:

  “唉!您真可怜!”

  他这次不再否认了,嗓子不住痉挛,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是的……是的!”

  她感到他要哭,于是把他拉到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朝着藏在一幅小小的古绸屏风后的一对围椅走去。他们坐在这座精致绣花墙后面,隐蔽在雨天的阴沉沉的暗影里。

  她被这一段时期的痛苦,尤其是对他的怜悯,弄得很伤心,接着说:

  “我可怜的奥利维埃,您太受罪了!”

  他将斑白的脑袋靠到了女友的肩上,说;

  “比您想的还厉害!”

  她十分伤心,喃喃地说:

  “唉,我明白,我全感到了。我看着它出世和长大!”

  像是受到她指责似的,他回答说:

  “这不是我的错,安妮。”

  “我很清楚……我一点也不怪您。”

  于是她轻轻地偏过一点头,将嘴唇放到奥利维埃的一只眼睛上,她在那儿尝到了一滴苦涩的眼泪。

  她颤栗起来,像是他刚饮了一杯绝望之泉,于是她几次重复说:

  “唉!可怜的朋友……可怜的朋友……可怜的朋友……”

  在经过了一会儿沉默后,她接着说:

  “问题是出在我们的心没有老。我感到我的心充满了活力。”

  他试着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因为被抽噎哽住了。她听着他那贴着她的胸膛里的哽咽。过一会又被啮食她的自私的爱情苦闷占住了,她用一种令人能体会其中极端痛苦的裂人心肺的声调说:

  “天哪!您那么爱她!”

  他又再次承认说:

  “唉!是的,我爱她!”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

  “您从不曾这么爱过我,我,是吗?”

  他毫不否认,因为他正处在一种什么都愿意实说的时间里。于是他低声说:

  “没有,我太年轻了,那时!”

  她吃了一惊。

  “因为那时生活太幸福。只有到了我们现在的年龄,人们才能不顾一切地爱。”

  她问道:

  “您现在在她身边感到的和过去您在我身边感到的一样吗?”

  “是也不是……然而这差不多是同样的事。我爱您尽了一个人对女人能爱的。我爱她正如爱您,因为她简直就是您。但是这种爱成了不可抗拒的,成了破坏者,比死还要严峻,我追求这种爱犹如往自己伤口上撒盐!”

  在嫉妒的冲击下,她感到自己的怜悯心枯竭了,于是用安慰的调子说:

  “我可怜的朋友!几天之内她就要结婚,动身走了。看不到她以后,可能您就好了。”

  他摇摇头说:

  “我全完了,完了!”

  “不会,不会!您会有三个月看不到她。这就够了。让您有三个月爱她甚于爱我就足够了,您认识我已经有十二年。”

  于是他满怀悲痛地恳求她说:

  “安妮,不要抛弃我!”

  “我能干什么呢?我的朋友。”

  “不要让我孤孤单单的。”

  “我会随时按您的愿望去看您。”

  “不,尽可能地让我呆在这儿。”

  “那您会在她近旁。”

  “也在您近旁。”

  “在她婚前您不该再看到她。”

  “啊,安妮!”

  “或者,至少要少见她。”

  “我今晚能呆在这儿吗?”

  “不,像您目前这种情况不行。您得散散心,去武术俱乐部、剧场,哪儿都行,但是不能留在这儿。”

  “我求求您。”

  “不,奥利维埃,这行不通的。我还有些人来吃饭,他们在这儿出现会使您更激动。”

  “公爵夫人?还有……他?……”

  “是的。”

  “可是昨晚上我和他们是一块儿过的。”

  “您还说呢!您今天为这觉得舒服?”

  “我向您保证会安安静静。”

  “不行,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现在走吧。”

  “谁这么催您?”

  “我该走走去。”

  “对啦。多走走,一直走到晚上,让您乏得要死,而后躺下。”

  他已经站了起来,说:

  “再见了,安妮。”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我明天午前会去看您。您愿意像从前一样,我中午装成在这儿吃饭,而在一点一刻的时刻和您一块儿午饭吗?”

  “好,我很愿意。您真好!”

  “那是因为我爱您。”

  “我也是,我爱您。”

  “啊,别再提这话头了。”

  “再见,安妮。”

  “再见,亲爱的朋友,明天见。”

  “再见。”

  他亲她的双手,一下又一下,而后吻她的两颊,最后吻了她的唇角。他现在保持了两眼无泪,态度坚决。在出门的时候他抓住了她,将她整个儿搂在怀里,还将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像是连喝带吸要从她那儿汲尽她给他的全部爱情。

  于是他飞快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她剩了自己一个人,她让自己坐到一张椅子里抽泣起来。如果安耐特没有突然来找她,她会就这样一直呆到晚上。伯爵夫人为了有时间擦干她的红眼睛,回答她说:

  “我有个小条子要写,我的孩子。你上去,我一会儿就来。”

  一直到黄昏,她都忙着嫁妆那个重大问题。

  公爵夫人和她的侄子以家庭聚会的方式,在纪叶罗阿家进晚餐。

  坐上桌子,还在谈论昨晚的演出。这时管家的进来,抱着三大捧鲜花。

  莫尔特曼夫人吃惊地说:

  “我的天哪,这怎么回事?”

  安耐特叫道:

  “啊!这多好看!谁会送我们这些花呀?”

  她的母亲说:

  “很可能是奥利维埃。”

  他走了后,她想着他。在她看来他显得太阴郁、太悲惨;她对他没有出路的不幸看得太清楚,感受到了这种痛苦极残酷的反冲。她太爱他,太深情,大彻底,在那些凄惨的预感下她的心都压碎了。

  在这三束花里,人们真找到了画家的三张名片。在每张上面分别用铅笔写上了伯爵夫人、公爵夫人和安耐特的名字。

  莫尔特曼夫人问道:

  “他是不是病了,您的朋友贝尔坦?我昨晚上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于是纪叶罗阿夫人说:

  “是的,他有点让我不放心,虽然他自己没有说。”

  她的丈夫接着说:

  “唉!他和我们一样,他老了。他这会儿老得不留情。此外我相信那些单身汉说倒就倒。他们衰败得比别人快。他,说真的,变了很多。”

  伯爵夫人叹息说:

  “唉!是的!”

  法朗达突然停下和安耐特的悄悄话,说:

  “今天早上的《费加罗报》上有一篇东西会叫他很不愉快。”

  任何攻击、任何批评、所有对她的朋友的才华不利的讽喻都使伯爵夫人生气。

  “嗨!”她说,“看重贝尔坦价值的人不会理会这些粗制滥造的粗话。”

  纪叶罗阿吃惊地说;

  “什么?瞧瞧,一篇会叫奥利维埃不愉快的东西,可是我没有看到。在第几版?”

  侯爵告诉他说:

  “在第一版版头,标题是《现代油画》。”

  于是这位参议员不吃惊了:

  “太好了。我没有去读它,因为是关于画的事。”

  大家微笑了,全知道除了政治和农业之外,纪叶罗阿先生是对万事不关心的。

  后来谈话转到别的主题上去了,一直谈到大伙儿进客厅喝咖啡。伯爵夫人没有听,很少答话,总是缠在关心奥利维埃会干什么的想头上。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吃的饭?他这会儿在哪里熬受那无法医治的心病?她现在揪心地懊悔让他走了,一点都没有留他。她猜测他现在是在马路上跑,凄凄惨惨,孤独一人,无所归宿,被痛苦逼得到处跑。

  一直到公爵夫人和她的侄子走以前,伯爵夫人几乎都不说话,受着一种隐隐约约和迷信的害怕的鞭笞。后来她上了床,呆在黑暗里张着眼想念他!

  等她听到房前门铃响时,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她一身发抖坐了起来,听着。在黑夜里第二次又有叮噹叮噹的声音响起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使出全身力气揿响唤醒贴身女仆的电铃。而后一手举着蜡烛跑到了门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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