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彩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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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彩霞满天-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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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敢转我们殷家的念头吗?” 
  “……”乔书培这时才知道,这再也不是童年的打架了,这是一种“暴行”,一种致命的残杀!他的五脏六腑全在撕裂,浑身骨节都在散开,下巴的骨头似乎都裂了,嘴里咸咸的全是血……他痛得已经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他开始疯狂的、不受控制的张嘴怒骂:“你妈是河马,河马!河马!河马!河马!河马……”他一口气叫出几百个“河马”,直到殷振扬一拳打中他的鼻子,血直流下来,滴在衣服上,他脑中轰然乱响,心想,今天这条命是八成完了。他痛得再也叫不出声音,再也骂不成句子……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女性的尖叫声,带着哭音的尖叫声:“哥哥!你还不住手!我已经报了警察!警察来抓你们了!” 
  他睁开眼睛,勉强集中自己要涣散的思想和意识,于是,他看到殷采芹扑了过来,和身扑在殷振扬身上,死命用胳膊抱住了殷振扬的手臂,殷振扬大吼着: 
  “你疯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走开!”他一把把殷采芹推翻到地上。采芹跌倒了,但她爬起来,又和身扑向她哥哥,乔书培心中大急,采芹,你在送死!果然,“拍”地一声,殷振扬给了采芹重重的一耳光,采芹又跌倒了。但是她再爬了起来,第三度扑了上去…… 
  忽然间,警笛狂鸣,人声杂沓,那些抓住乔书培的大汉猛然松手,大家哄然一声,四散奔逃。乔书培对前面栽了过去,终于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父亲正用一种沉痛而忧郁的眼神,默默的望着他。他周围全是人,放眼看去,有小胖,有阿松,有雅丽,还有几个其他要好的同学。他试着摸索自己,才发现下巴上、面颊上,全都绑上了绷带。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张开嘴,用舌头舔舔嘴唇,他整个嘴唇都破了肿了。他望着雅丽,费力的,模糊不清的,喃喃的说: 
  “雅……丽,采芹她……她……” 
  “她给她爸爸捉回去了。”雅丽立即说。 
  他摇了摇头,心里又恐惧又担忧,他们父子会杀了她!他想起她手臂上的血痕,想起殷振扬对她挥去的一耳光,他瞪着雅丽,欲言又止。乔云峰注视着儿子,他叹了口长气。 
  “放心,书培,”他沉声说:“老虎也不吃自己的孩子。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已经在警察局报了案,他们会治殷振扬的罪。”他望着父亲,心里有几百种矛盾的情绪。如果殷振扬因此坐牢,他们和殷家的仇,也就再也解不开了。他无法说任何话,也无法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同学们看他倦了,也都纷纷告辞了。当同学都走了,乔云峰才坐在儿子身边,用手紧紧的握住了乔书培的手。 
  “下学期,我们搬到台中或高雄去。”乔云峰说。 
  乔书培一震,立即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父亲好忧郁好忧郁的眼光,好沉重好沉重的神情。他挣扎着说: 
  “爸……”“不要说话!”乔云峰忧愁的命令着。“我本来想,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快十年了,我几乎爱上了这个小城。但是,唉!”他叹了口长气。“十年前,我为你母亲而隐蔽了自己,十年后,似乎又该为了你,放弃这小城!” 
  他在枕上摇头,拚命的摇头,困难的说: 
  “不要,爸爸。不要!” 
  “不要?”乔云峰问。“不要!”“你要留在这小城里?为了我?还是为了殷采芹?” 
  他苦恼的把头转向一边。 
  “为了这小城,”他呻吟着,口齿不清的说:“我也爱它,它像是我的家乡,我是在这儿长大的,不能让殷家把我们从这儿赶走。”乔云峰皱了皱眉。“由衷之言吗?”他沉吟的问。“我很怀疑。我不信任你,书培。你留在这儿,恐怕还是为了殷采芹。不过,你说动了我,好吧,让我仔细的考虑考虑这件事。” 
  乔书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星期,在这一星期里,父亲绝口不提殷家,也不提迁居到其他城市的事。乔书培也不敢多问,一星期后,他重新回到学校里。 
  到了学校,他才知道殷振扬被开除了。而殷采芹呢?自从打架出事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到学校来上过课。这使乔书培大大不安,大大震惊了。雅丽找到了他,递给了他一封信,安慰的说了句:“看了,你就懂了。”他打开信封,抽出信笺,那封信简短而扼要,显然写得很仓促。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充满了怆恻与无奈: 
   
  “书培: 
  我被遣送到苏澳姨妈家里去了,我转学到那儿一家教会中学,我会过得很好,你放心。哥哥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了,你爸爸撤销了伤害告诉,条件是保障你以后的安全和送走我,我想,与其你转学不如我转学,所以,我走了。日子长得很,是不是?书培,我们都还好小好小,小得没有力量改变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但是,有一天我们也会长大,是不是? 
  我会在苏澳写信给你,寄到雅丽家转交,你呢?你不能写信给我,教会学校很严,我又受到特别监视。不过,这儿也有海滩,也有渔港,我会天天在海边去听海鸟的叫声:‘寄寄寄,去去去!’我要练习把那声音听熟。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白屋的。我回来的时候,希望那海鸟会在我窗子底下叫。会吗?书培? 
  临行不能看你,只能草草写两个字,珍重!书培!珍重! 
                         采芹” 
   
  他握紧了信笺,一语不发。 
  当天黄昏,他又漫步在沙滩上,望着那大海,望着那飞翔的海鸟。他倾听着海鸟的鸣叫声“寄寄寄,去去去!”他走入防风林,一步一步的,直到他看见了白屋。 
  靠在一棵树上,他看着白屋,那二层楼的第三个窗子,是殷采芹的房间。他望着那垂着窗纱、寂无人影的窗子,那是殷采芹的房间!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那窗子将有灯有光有人影……那时候,他得学会海鸟的叫声。 
  他奔回到沙滩上,海浪起伏着,海风呼啸着,海鸟飞翔着……他望着那海鸟,一只又一只,张着那白色的翅膀,有韵律的、美妙的掠水而过,依稀彷佛,白色的海鸟变成了个小女孩儿,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羽纱衣裳,轻盈,柔软的旋转、摆动,舞在那大礼堂的舞台上。 
  他爬上了一块岩石,仰首向天,他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他心中在呐喊着;长大!长大!长大!从没有一个时刻,他那样渴望长大!是的,日子总会过去,他总会长大。但是,他却再也没料到,和殷采芹这一别,却足足有三年之久,再见面时,他真的是个大人了。已经考上大学了。而整个世界,都早已是另一番面貌! 





  高中三年,是乔书培最顺利,最没有风波,没有争斗的三年。他进了小城中最好的一所高中,一直保持名列前茅而品学兼优。高中是男女分校的,他仍然和小胖同一个学校。雅丽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升学,小城中的风俗,女孩子能够念完初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她留在父母的杂货店里帮忙,仍然和小胖来往着。乔书培就依赖他们的来往,偶尔得到几封殷采芹的信。每次收到信,他总会兴奋得好几天不能平静。他经常把信带到海边,坐在那岩石上,一遍一遍的重读那些信。当他读信的时候,海浪就在他脚下呼啸着,海鸟就在他头顶飞翔着,海风就在他身边穿梭着,彩霞就在天边翻涌着。他把信捧在胸前,一如采芹正和他共享着这海浪,这岩石,这海风,和这彩霞满天。 
  别后的第一年,殷采芹的信很多,谈她的学校,谈校中的老修女,谈她那边的渔民和海港,谈放假后回家的时光。可是,放假了,她根本没有回来,只写了一封很简短的信告诉他: 
   
  “……爸爸要我放假后仍然留在苏澳,我要从姨妈家搬到学校里去住。以后,写信不会这么方便了,我恐怕无法再常常给你写信,修女管理我们就像军官管理士兵似的……” 
   
  从此,她的信少了,到第二年,殷家就出事了。她寄来了最后一封信,上面潦草的写着: 
   
  “……书培,你知道我爸爸的大理石工厂倒掉了吗?而且,他被牵涉进伪造文书和违反票据法里,听说要判刑,全家愁云惨雾,哥哥已经到台北去另谋发展了。我那第三个姨娘居然席卷白屋里的细软,和一个工人私奔了。我母亲已经迁来苏澳姨妈家,正商量办法营救爸爸。我可能会辍学,这儿的学费太贵,我不再是富贵之家的小姐了。以后写信,诸多不便,请你原谅我忽然家逢不幸,心乱如麻……我只怕,以后除非梦里,才会听到海鸟的啁啾了。” 
   
  这是她写来的最后一封信。那年,乔书培正念高二。而小城中,也正盛传着殷家的“剧变”。事实上,殷家的事闹得很大,决非殷采芹信里那三言两语所能包括的。据说,殷耀祖涉嫌利用渔船走私,并且是个庞大的走私集团的负责人,他被逮捕而且送去法院调查,殷振扬和他那河马母亲全赶去营救。就在白屋的真空状态中,那出身烟花的三姨娘,眼看殷家一败涂地,就和大理石工厂中的工头,席卷了所有白屋里值钱的物品跑掉了。当时,留守在白屋里的只有采芹的母亲,三姨娘跑掉,二姨娘遭殃,河马跑回小城,把采芹的母亲骂得半死,于是,白屋再也不能住了,那可怜的女人只得投奔到苏澳去依靠那儿的亲戚…… 
  这所有的事,都是小胖阿松他们陆续告诉乔书培的,小城中没有秘密,殷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尽皆知。殷耀祖被捕后就没放回来,白屋的繁华在一刹那间就成过去。乔书培曾经亲眼看到那河马把白屋中最后的一些家具运走,其中包括紫檀木的雕花桌椅、镶珠宝的大檀木箱子,成套的雕花屏风,各式各样的矮桌矮凳……以及那乌黑油亮的大钢琴……再也听不到白屋里的琴声了,再也听不到那小女孩儿用轻柔的声音低唱:“彩霞满天,渔帆点点,海鸟飞翔,海浪腾喧……”的曲调了。那楼上的第三个窗子,再也不会亮起灯光了。乔书培已练得一级棒的海鸟叫,连一次应用的机会都没有了。在白屋的家具搬空以后,房子的门窗都被封死,没多久,就挂出了“吉屋出售”的牌子。又没多久,“吉屋出售”的牌子拿走了,换上法院的“查封”的条子……于是,乔书培知道,老鹰已经定罪,财产一律充公。往日殷家的富贵繁华,就像海面的海市蜃楼,转瞬间就烟消云散。 
  在殷家“败落”的这段过程里,乔书培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触,也没有人可以和他谈一点儿知心话。小胖他们只是幸灾乐祸,因为当初都受过殷振扬的欺侮。雅丽逐渐变成个平凡的小女人,一心想嫁给小胖,当贤妻良母,她对乔书培和殷采芹那段故事,已不再感兴趣,何况,也没有“情书”再让她转达了。于是,乔书培完全失去了殷采芹的消息,无从打听,也无从过问。那段日子,他相当消沉,回了家,也变得落落寡欢。他越来越喜欢沉思,越来越喜欢孤独了。于是,有一晚,乔云峰在他书桌边坐下来,静静的开了口: 
  “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你母亲的故事。” 
  他抬起头来,看着父亲。有一份本能的好奇与关怀,这是他从小就有的“结”,只是从来不敢问。 
  “你母亲出身豪富,是个世家之女,祖父是翰林。她很美,很美……你想像不出来的美。”父亲深思的说,脸上却淡淡的,毫无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和她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爱得天翻地覆。当时,我正半工半读,因为我只身来台,无亲无故,生活过得非常清苦。我们的爱情受到了阻力,她父亲并不是不讲理,而是很实事求是。他承认我有才华,有抱负,却叫我‘拿出实际的成绩来,才可以谈婚嫁’。你母亲……她那么爱我,她在我一点成绩也没有的时候,就和我私奔了。”父亲停止了叙述,在那一刹那间,乔书培注意到,父亲脸上闪过了某种温柔,某种深刻的温柔。他望着桌上的台灯,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拂弄着灯罩上的穗子。 
  “我和你母亲公证结婚,然后就开始了一段漫长而艰苦的生活。当我们结婚前,你母亲对我说过:你是神,我跟你,你是鬼,我跟你,你是富翁,我跟你,你是乞丐,我也跟你!今生今世,如果你敢把我从你身边赶开,我立刻就跳楼!死了之后,变成鬼,我还是要跟着你!”乔云峰住了口,把眼光从台灯上收回来,落在乔书培的脸上,他深沉的,含蓄的,郑重的说:“书培,永远不要相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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