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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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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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不怕,美国鬼子咱也不怕,这辈子咱怕过谁呀? 
  说到这儿,两个老战友真实地大笑起来。 
  这期间,老范的儿子范幸福回来了。看到老范的状态,并不像母亲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就冲父亲嘘寒问暖一番,又走了。范小金也常来看爷爷,他心情愉快地冲老范说:爷爷,你什么时候出院啊?我来接你。 
  更多的时候,是老胡陪着老范。一次,病床上的老范哼起了当年的军歌:像猛虎下山,杀人敌群…… 
  老胡也陪着一同唱了起来,歌声在病房里回响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了激动的泪水,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共同坚守着一块阵地,迎接着敌人的炮火。他们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刻,他们又走到了一起,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有时候老胡晚来一些,老范就坐立不安。他一遍遍地向窗外望着,嘴里说着:这个胡哇,咋还不来呢? 
  来晚的老胡正匆匆地走在路上。 
   
  责任编辑 陈东捷 
  题 字 李纯博
云间雪崩
曾 哲 
  1 
   
  羊贩子,上山来了。 
  羊贩子们在慕士塔格峰与公格尔峰之间的山麓下了车,仨俩一伙,四散开去,向分布在帕米尔高原的个个牧场,进发。年年都得这么一趟,是人们需要的法则,老天安排的秩序。 
  老马和小马是去雪线附近的喀拉佐牧场,这一段路程挺招人烦。从海拔两千多米的柏油路,下到沟底,再弯来绕去地走一百多公里。一会儿浮土没脚,烟尘飞扬;一会儿戈壁茫茫,砾石流金;过了沼泽草甸,可能会赶上洪水;绕道塌方泥石流,兴许被冰川拦截。 
  当然,哗哗涌流而来的喀拉佐河,逆来顺受不远不近地相陪,令人心情稍稍舒坦一些。 
  背叛的河道,在高山峡谷扭来扭去,猛一见这辽阔平坦的草滩,就一头扑了进来。喘气的工夫,草儿密匝匝,成片、成块、成坨,在网状的水流间,排列成阵势:椭圆、四方、长条、三角,绝不重样儿,任河水穿梭肆意。走到这一地界儿的人,神志清爽怀中畅快的同时,也揣上对老天造化的感恩。扔下肩头的沉重,歇一歇,吃口馕饼,趴在河岸,再饮个透心凉。 
  野鸭、鹅、鹤,飞过脑瓜顶。阳光一截截,被滑溜溜雪山落选。水流清亮地段,淌着团云;河面阴暗之处,波光斑点。滞留的大雁,停止了游弋,像一只只飘浮的木玩具,水就不再流淌。 
  大草甸子,茵茵。 
  草甸子深处有沼泽,掉进没救,烂糊得连只羊羔子都走不过去。老马说了这么一句,也许他真想抄条近路,省些时间和腿力。他眯起眼儿,依在滩头,把目光从生银子一样的雪山顶,拽到草滩远处,懒洋洋地卷上一根儿莫合烟。烟是在喀什的大巴扎买的,纸是当小学老师的女儿给搞的维文报纸。按他的说法,这样的纸,卷这样的烟,才能抽出地地道道的原汁原味儿。烟缕一道,被老蓝老蓝的天空,抽荡而去。 
  没人答理老马,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听说喀拉佐牧场,有一头很大很大的白牦牛,走沼泽像跑山地,半个蹄子都陷不进去! 
  小马从水边歪过头,夸张地把漱口的水喷向河里,龇着两个大门牙道,您年年下山回到县城,都要跟我们说到这头白牦牛。这回到喀拉佐,千万别让我错过,咱也开开眼见识见识。说完,大门牙刮咬着下嘴唇,好像要弄出点疼痛,加强加强记忆力。 
  白牦牛不仅仅是牛,这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能和高原狼一起吃住一起玩耍,领着成百的狼群,在草原上和牛羊们一起散步。 
  过了,师傅,吹过了就假。您见着啦? 
  老马没再接小马的问话,把胳膊肘杵在软乎乎的草地。白丝丝的烟,从他的后脖领袅袅冒出。他一偏一摇活动着的脑瓜子,白牦牛已经走远,他开始想家。想家不是想老婆,才出来几天不至于,是想家里的烦事儿。家里值得想的事儿忒多,多得像一团羊毛。虽然自己算是城里人,可细想想,还不抵山上的牧民。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一桩桩都是倒霉的事儿。老婆子下岗快一年了,二女儿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就等呗,馕和奶茶这年月从没缺过,总是够吃够喝的。偏偏她不在家待着,听说和北京的几个装扮怪模怪样的男女,跑到山上来搞什么冰川探险,一个多月没她音讯了。这回要是能打听到她一点消息就好了,最好找见人,拉她回家。唉,倒霉的羊羔,过小水沟都会淹死;倒霉的贩羊人,吃不着羊肉,也塞牙。 
  老马是个贩羊的老手,记住的山脉道道,有那么几股。昆仑、天山、帕米尔,简单清晰,结实得像根儿牦牛绳。绳子,是一个拧着一个秋天编织起来的。而任何一个秋天,又都过得很快当。仔细往甸子里瞅两遍,草就开始泛黄了。好像夏天和冬天,不是领着手,而是挎着胳膊。 
  地面喧腾,河水充盈。九月的日头,像一匹西极的红马驹,抖动金鬃般的光彩,蹄踏响彻,嘶鸣响彻。从沟壑跃起,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蹿蹦过去。呆头呆脑地不知在哪里停步,不知在哪里驻扎。 
  奶花一样的云,在蓝天绽开。太阳真小,只一片云就遮住。 
  的确,草甸子的绿,是短暂的,只有那么三四十天。跟人们的生活一样,更多的是没精打采的蔫萎。 
  老马喊动四肢伸展在草地上的小马。不愿走也得走,今年收购任务跟喀拉佐山的大黑石头似的,压在心里。争取三天,赶到喀拉佐。多动动心思,再三天,把一千只羊收拢齐整。收拢齐整,回到县城,日子就能照旧。照旧的日子虽没什么新鲜滋味,可没滋没味儿的日子也得过呀。 
  不仅日子照旧,去往喀拉佐的路,也一点儿没变。即便如此,老马还是感到这次收购和往年不同。体力不支,心力也有些乏困。背囊死沉,沉也得背,上山来不能空着手,就势当两天小货郎,赚点儿零花钱。糖豆、棒棒糖、针头线脑、小镜子、塑料梳子、避孕套、香烟。 
  小马在河里湿透了脑袋顶,甩着水花,走过来对老马说,放心吧,山上的牧民朴实简单,好对付。别说一千只,再多个几百,也能收上来。 
  不管是忧心忡忡还是信心百倍,他俩怎么也想不到,等待着他们的是那么一个结果。 
  出发吧!老马说完,找了个高坎,借着劲儿把自己的大行囊,拥稳在后背。小马犹豫了一下,还是掮上了自己的双肩挎。他心下想,自作自受。 
   
  2 
   
  老马说到的白牦牛叫琼牦子,是头一身白色长毛的母牦牛。琼在当地,就是阔大的意思。琼牦子的脊梁骨儿高,赶上了骆驼的双峰;琼牦子的脑袋瓜儿大,柢不进毡房的木门。 
  琼牦子,是那孜勒别克老汉的畜生,老汉住在喀拉佐牧场。在这片高山上,凡五十岁上下,人缘好,威信高的男人,大都被牧民们尊称老汉。老汉,就是成熟的汉子。 
  五月,清晨。新鲜的脚印,在薄薄的雪地上一串。过了河滩,过了乱石岭,爬上了南大坡。 
  南大坡的面向,实际半东半南,这会儿黄日头还没出来。那孜勒别克已经干了两个多小时了,他把挖出的草棵子,抖落干净根儿须里的沙土,打成垛子,捆在琼牦子背上,拍了拍它的厚腚。他们沿着沟壑旁边崎岖的山路,一前一后往家赶。牦牛的脊背宽大,比较邻居家的紫毛叫驴,能驮出两倍还多。高远看,像是一座柴草山,移动。干草棵子,是上好的旺柴,但老汉这次不是为了烧火煮茶。 
  那孜勒别克,在琼牦子的后边慢走了两步,从兜里摸出一撮莫合。翻遍衣兜,找不见卷烟的纸,闻了闻又放了回去。他的心不安生。 
  昨晚。库尔班盘腿坐在那孜勒别克老汉家的土炕上,馕不吃,茶不喝。 
  那孜勒别克问:有事? 
  库尔班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老光棍,老光棍,死了老婆都是事儿。 
  那孜勒别克心下找不清头绪,库尔班平常可不这样。平常的他,浑身上下透着都是精神,牧场里的柴事草事,驴事狗事,没他不掺和不张罗的。 
  库尔班自头年秋冬坎,媳妇入土后,家里家外细细碎碎的琐事儿,跟羊毛似的疙疙瘩瘩缠绕在他身上,再没顺溜过。不像以前,那么爱串门子了。放牧回来,守着两个七八岁的娃娃,让莫合烟,把嘴巴搞麻木,抱着一肚子愁苦,蒙上被子睡大觉。今儿能到这家喝奶茶,他是有求于人。再者那孜勒别克多年前就没了老婆,他俩是同病相怜。 
  那孜勒别克老汉现在有女人,不会想到库尔班的这种心思,但他知道库尔班一定有事。他不爱帮别人干事,各干各的多好,但他怕被人求。人家一求,为难了人家也为难了自己。想是这么想,面上得掩饰,礼数客气不能少。他把酥油盘、奶皮子碗,往库尔班面前推了推。 
  库尔班没理会,他禁不起沉闷,说话声从低到高。都五月季候了,草滩还没绿颜色,我家的牲畜没饱吃。想跟你借点冬储草,一袋子也行,贴补着熬几天。 
  这没出乎老汉的意料,只是心里腻味味地不是滋味。他接住话茬轻轻地回答,没了,我家也没了。 
  不会吧!你家要没了冬储草,整个牧场的牲畜,如今都得吃沙子就风雪了。 
  莫乱说,羊圈门口放着的那半袋子,就这么多了。 
  要是我翻到呢?库尔班的眉眼儿有了恼火。 
  翻到都归你。老汉嘴上干脆强硬,心虚地往肚子里填嚼着馕饼。 
  舍着脸求你,是为了畜类。库尔班甩下句不三不四的气话,肚子胀胀地一屁股蹭出了土炕沿,一边直腰一边把趿拉的鞋提上。门“哐当”一声,带上风劲儿,又反弹回来。西去的脚步咚咚,跟雪崩一样震心。 
  那孜勒别克摘下毡帽,借助刮进来的冷空气,擦了擦秃脑壳上沁出的汗珠。 
  整宿没睡好。一大早,那孜勒别克领着琼牦子,去了南山坳。 
  山路上的老汉,隔着晨雾氤氲的草滩,踮脚往村里看了一眼,自家石窝子屋顶,炊烟寡淡。女儿哈伦布,已经把奶茶煮好。他闪着早起捡牛粪的娃娃,在草滩里兜了一个大拐弯,从北面上了坡。上了坡,琼牦子就被那孜勒别克老汉紧手快步地,牵到石屋后边的柴房。麻利地,卸下草棵子,把屋角旮旯的几麻袋干储草盖严实,样儿跟个贼偷差不多。琼牦子也像明白主人似的,顺着原路颠着小步,身轻快荡地跑掉。 
  老汉回到屋,半个屁股坐在土炕沿儿,灌下肚两碗奶茶,愣怔了一刻,慌张的心脏还是蹦撞,顶窝着胸口。出门转转走走,看人的眼皮,难为情地抬起。守家的大黑狗,还像平常一样跟着,只是今天和老汉拉开的距离更大了。 
  村边的土坡腰上,男人们正声高鞭脆,把羊群往草滩深处撵。姑娘媳妇们说笑着,围在馕坑揉面打馕。脸盆大的馕坑口,棒槌粗的柴烟一缕,带着火星子,直勾勾的像从晴空垂落。几只馋嘴的狗儿,在女人的裙裾四周,转来转去。 
  喀拉佐,实际上是个冬窝子。三四十幢河卵石垒砌的房屋,也规模得像个小村庄似的。馕坑就在小村中央,几十户人家的馕饼,都在这儿打,烟火连连。从9月下旬,到来年的5月底,牧民们都在冬窝子居住。其他时间,赶着牛羊,驮着毡房和所有的家当,到更远的更好的草地去转场游牧。 
   
  3 
   
  喀拉佐西北方,牦牛滩过去十几里,就是界山,人们习惯地叫它三崩山,不忒高。论高,这沙里阔勒岭一带,比它高的有八九座。高得山尖儿钻进云层缝,窝着半天半天不露面儿。界山虽不甚高,也没有云雾缭绕的俗态,峰尖却常常挑着一块黑云。对此人们迷惑,奇奇怪怪的老话儿和传说,多得像河滩的卵石。 
  三崩山落雪就是一奇,说奇还怪,是因为它比别的地方频繁,好像老天有心对它格外关照,格外的恩宠。不雪就晴的大日头,把个白毡帽一样的素瓷山顶,照得明晃晃。从喀拉佐望过去,白毡帽下的山体扇立,像北京四合院正对门口的影壁,只是有些弧度。猛然瞅见,一准儿会联想到拦江截流的水库大坝。 
  大坝拦水,三崩山隔截的却是寒流异乡。那边是邻邦斯坦国,吉尔吉斯。 
  陡然的峭壁上,人工开凿的一样,齐刷刷规整整三个大台阶,降落有序。台阶上用不了三五场大雪,就积重得难以承受。承受不了,崩垮溃落。三截连锁反应,一应便俱下。三崩山,就从千百年前,一直被人们喊叫到今天。 
  说三崩山离喀拉佐十几里,那是说看雪崩,听雪崩。真要到山跟前儿,即使走近路爬西隘口,经狼山,过怪石峡谷,几十公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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