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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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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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什么事物都打上了人的烙印。独立的真理,仅仅由我们发现的真理,不再能加以锤炼,使之适应人的需要的真理,总之,是无法修正的真理;这些真理实在是过多了——或者说,这是理性主义的思想家认为存在的真理。但是这样的真理不过象一棵活树中的死心;它之存在,不过是说明真理也有它的化石期,也有它的“时效”而已。真理在运用了多年之后可能变得僵硬起来了;可能单纯因为古老的原故就被人们认为它已经石化了。但是就是最旧的真理,还真正是可以改变的,现在逻辑和数学观念的改变,已经很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这种改变甚至影响到物理学。古老的公式,重新解释为更广泛原理的特别表现,这些原理的现在形式和表述方式,是我们祖宗从来没有见过的。    
  席勒先生还把这种真理观叫做“人本主义”,但是,用实用主义这个名称来称呼这个学说似乎更盛行些,所以我在讲演里要用实用主义名称来讲它。    
  因此实用主义的范围是这样的——首先是一种方法,其次是关于真理是什么的发生论。这两点必须是我们将来讨论的题目。    
  我相信我所讲的真理论,由于简短,你们一定觉得不清楚和不满意。以后我要予以补充修正。我将在“常识”一讲里,对我所说的真理历久就石化的意思,试予说明。在另一讲里我要详细地说说这个观念:我们思想的真实程度是和思想起媒介作用的成功程度成正比的。在另一讲里,我要阐述在真理的发展过程中区别主观和客观因素是如何的困难。对于这些讲演你们也许不会完全了解;即使了解了,也不见得完全同意我的说法。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认为我至少还是认真的,而且也会尊重我的努力。    
  然而,如果你们知道席勒和杜威两先生的理论曾经受到过一阵冰雹似的轻蔑与嘲笑,你们也许会感到惊奇。所有理性主义者全起来反对他们。在有势力的人士当中,席勒还被当作一个卤莽该打的学童般看待。要不是因为这件事间接地充分说明了我以实用主义气质来反对的理性主义气质,我原不该提到它的。实用主义离开了事实,就觉得不舒适,而理性主义却只有在抽象的面前才觉得舒适。实用主义者谈论到真理是多元的,谈到真理的利用与满意,谈论到真理成功地起“作用”等等,在典型的理智主义者看来,这种谈论是把真理当作一种粗糙而不完全的,第二流的和权宜适应的东西。这些真理不是真正的真理。这些试验不过是主观的。与此相反,客观真理一定是一种非功利的,高雅而超越的,尊严而高尚的东西;一定是我们的思想与一个同样绝对的实在绝对地相符合;一定是我们应当无条件地去思考的东西。我们常常在有条件的方法之下去作思考而这种方法是十分不相干的;这种方法只是心理学上的问题。在所有这些问题中,我们要逻辑学而不要心理学。    
  请看这两种不同看法的鲜明的对比!实用主义者坚持事实与具体性,根据个别情况里的作用来观察真理,并予以概括。对于实用主义者,真理成为经验中各种各样确定的、有作用价值的类名。对于理性主义者,真理仍旧是纯粹的抽象,单它的名字我们也必须敬重的。当实用主义者详细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必须敬重时,理性主义者却不能认识那产生他自己的抽象的具体情况。他责备我们否定真理,而我们只不过是设法探索为什么人们遵循真理并且永远应当遵循真理。典型的极端抽象主义者十分害怕具体性:即在其他事物都同样的情况下,他也肯定地宁愿要惨白的幽灵般的东西。如果两个宇宙让他选择,他总是挑选那瘦削的外形,而不要那丰富的实在。他认为那外形是更加纯洁,更加明白,更加高尚。    
  在我继续讲下去时,我希望你们也许会看出在讲演中所提倡的实用主义的具体性和它与事实的接近是实用主义最令人满意的特点。实用主义不过效法其他兄弟科学的范例,用已被观察到的东西来解释没有被观察到的东西。它把旧的和新的协调地结合在一起。它把我们的心和实在之间静止态的“符合”关系这种绝对的空洞概念(等一会儿我们才研究它的意义)变成为我们的个别思想与其他种种经验的伟大宇宙之间的丰富多彩、积极活动的交往(任何人都能知道其详情并领会其意义)。在这个伟大宇宙中,我们的个别思想起着应有的作用而且有其用处。    
  现在暂说到这里,好吗?等以后再证明我所说的是对的。我现在要加上一句话来进一步解释我上次的提法:实用主义是经验主义思想方法与人类的比较具有宗教性的需要的适当的调和者。    
  你们也许记得我曾说过,具有热爱事实气质的人很容易对于现在流行的唯心主义哲学那种很少同情事实的态度保持一定的距离。它是过于注意理智了。旧式的有神论,把上帝看作崇高的君主并具有许多不可理解的和荒谬的“属性”——这已经是够坏的了;但只要它坚持设计论的论点,它和具体的实在是保持一些接触的。不过,自从达尔文主义把设计论的论点从科学的头脑里永远驱逐了出去以来,有神论就失去了那个立足点;因此如果说是有神的话,我们现代想象中所指的是一种内在论的神和泛神论的神,在事物内部起作用,而不是在事物之上作主宰。尽管旧的二元论的有神论还有许多能干的辩护人,可是想望具有哲学性质的宗教的人,现在往往满怀希望地趋向唯心主义的泛神论而不趋向那旧的二元论的有神论。    
  但是正如我在第一讲里说过的,要是他们是爱事实或具有经验主义的头脑的人,他们是很难采纳所说的这种泛神论的。它具有绝对论的标帜,它抛弃微末的细节而建立在纯粹的逻辑之上。它和具体性毫无联系。他虽然肯定绝对精神(这也就是它的上帝)是所有事实细节的合理前提,不管这些事实细节是什么,但是它对于实际世界里各项事实细节究竟是什么,还是非常地漠不关心。不论那些事实细节是什么,他们总是由“绝对”产生出来的。象《伊索寓言》所述的病狮一样,所有的脚迹都是朝着洞里,却没有一个脚迹是朝着洞外。①你不能依靠“绝对”的帮助,回到各项事实细节的世界里来,或从你关于绝对的性质的观念中,推论出对你生活有重要意义的事实细节的必然结果。它固然向你保证,说有了它和它的永久的思想方法,什么都好了;但它仍然让你用自己的世俗的方法在有限的方式上去拯救自己。    
  ①寓言大意是:许多动物进狮子洞探“病”。狐狸后去,注意到洞前的脚印都有进无出,看出年迈体衰的狮子不怀好意,就只在洞外遥致探问之意。见《伊索寓言》,人民文学出版社,第101页。——译者    
  我绝不愿否认这个概念的庄严和它给那些最受尊敬的人以宗教安慰的能力。但从人的观点来看,没有人敢假装说,它没有渺茫与抽象的缺点。很明显,它是我所谓理性主义气质的产物。它轻视经验主义的需要。它用一个苍白的外形去代替真实世界的丰富。它是漂亮的、高尚的——但这种高尚具有不良的意义,也就是说,高尚了就不适于干低下的工作了。在这汗垢的实在世界里,我以为凡对于事物的“高尚的”观点,应当就可以看作是它不真实、在哲学上不够格的一种理由。魔王,象人们所说的,可能是个绅士,但不论天上的和人间的上帝是什么,他决不会是个绅士。在人类灾难的尘世中,需要上帝的谦卑服务,比之于九天之上,需要他的尊严,更加迫切。    
  实用主义,虽然忠于事实,但它并不象普通经验主义那样在工作中带有唯物主义的偏见。而且,只要抽象的理想能帮助你各项事实中进行工作,能真正把你带到一定的地方,实用主义是绝不反对去实现抽象的。除了我们思想与经验共同得出的结论之外,实用主义对于别的结论是不感兴趣的;它没有反对神学的验前的偏见。如果神学的各种观念证明对于具体的生活确有价值,那末,在实用主义看来,在确有这么多的价值这一意义上说,它就是真的了。至于它比这限度更真多少,就完全要看这些概念与别种也需要被承认的真理之间的关系如何而定。    
  我刚才说的关于绝对、关于先验唯心主义的话,就是一个适当的例子。首先我说“绝对”这个观念是庄严的,并且说它能给某一类人以宗教上的安慰,接着我又责难它太渺茫,太无用。但是只要它能给人以这样的安慰,它就肯定不是无用的,它就有那么多的价值,它起着一种具体的作用。作为一个好的实用主义者,我自己应当说“就其达到这种程度而论”,这个“绝对”是真的,而且现在我毫不迟疑地就这样说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真实到这种程度”是什么意思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须应用实用主义的方法。相信“绝对”的人说,他们的信念给予他们安慰,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们的意思是,既然在“绝对”中,有限的恶已经被“控制”住了,因此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把暂时的看成好象是潜在的永恒。我们一定可以信赖它的结果,可以毫无罪过地消除恐惧并放下有限责任所给我们带来的烦恼。总之,他们的意思是我们有权时常享受一个精神上的休假日,让世界照它本身的意思去变迁,相信它的结局有比我们高明的能手在主宰,而与我们无关。    
  宇宙是一个体系,这体系的各个成员偶而摆脱一下他们的烦恼是可以的,人们在它里面怀着无挂无虑的心情也是对的,并且也可以有其精神上的休假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至少就是我们“所知道的”绝对的一部分;绝对如果是真实的,这就是它在我们各自的经验中所给我们造成的巨大差别;照实用主义的观点去解释这个“绝对”,这也就是它的兑现价值。此外,赞成绝对唯心主义的普通非专业的哲学读者,一般都是不愿试图使他们的概念进一步明确起来的。在某种限度内,他们能够应用“绝对”,而这某种限度是很宝贵的。因此,当他们听到你们不信仰“绝对”时,就会觉得痛苦,而且由于他们不理解你们的批评里所论述的概念的各个方面,所以也就不注意你们的批评了。    
  如果“绝对”的意义是这样,而且只是这样,谁能否认它的真实性呢?去否认它,等于坚持人永远不应休息,永远没有休假日了。    
  我很知道,如果你们听我说,只要我们相信一个观念对我们的生活是有益的,它就是“真”的,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你们一定会很愿意承认,只要它是有益的,它就是善的这种说法。要是我们由于它的帮助做出来的事情是善的,你们一定会同意这个观念本身也是善的;因为我们有了它,就对我们更有好处。但是你们一定要说,由于这个原因就把这些观念叫做“真的”,这岂不是奇怪地误用“真理”这个词吗?    
  在我讲演的现阶段要圆满地回答这个难题,是不可能的。你们在这里触及了席勒先生、杜威先生和我自己的真理论的中心问题,这个问题我要到第六讲里才详细讨论。现在让我仅说明这一点:真理是善的一种,而不是如平常所设想那样与善有所区别与善相对等的一个范畴。凡在信仰上证明本身是善的东西,并且因为某些明确的和可指定的理由也是善的东西,我们就管它叫做真的。你们一定承认,要是真观念对人生没有好处,或者真观念的认识是肯定无益的,而假观念却是唯一有用的;那么,认为真理是神圣和宝贵的,认为追求真理是人生的责任等等这些流行的看法是永远不会成长起来或成为信条的。在那样的世界里,我们的责任就会是回避真理。但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正如某些食物不仅适合我们的口味,而且适合我们的牙齿、肠胃和身体的组织一样,某些观念不仅在想到时令人感觉愉快,或在支持我们所喜欢的其他观念方面令人感觉愉快,而且还有益于生活上的实际斗争。如果某种生活真是我们应当过的较好的生活,而且如果某种观念,我们信仰了它,就会指引我们去过这种生活,那么除非信仰了它会有时和其他更重大的利益相冲突,我们最好是去相信那个观念。    
  “我们最好去相信的东西!”这听起来很象是真理的定义。这很象是说“我们应当信仰的东西”,对于这个定义,你们谁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奇怪。难道我们不应信仰我们最好去相信的东西吗?我们能够把对我们是比较好的和对我们是真的观念永远分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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