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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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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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罗在等着来人;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留给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就这样痛苦地、沉重地、一秒一秒地过去。这种时间的价值;只有此时此刻;在他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之后;才有所领悟。他感到虚度了年华;转眼之间;那无情的岁月已经在辛苦操劳中飞一般地过去了。在他的一生中;并不是一切都顺顺当当;也不是万事都称心如意。他勤奋工作过;拼死斗争过;但在有些事上;为了绕过矛盾;为了不那么生硬粗暴;他也退让过。到头来;还是免不了碰钉子。他竭力想回避、不想与之冲突的那股势力;最后还是把他压倒了。现在他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了。唉!要是他能早一点醒悟过来;要是他能早一点迫使自己正视现实……
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这些人怎么还不来呢;得等多久呵!
〃快;快;〃乔罗怀着惊恐的心情想道;〃但愿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发出一声喑哑的绝望的叫声想延缓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坚持着;准备作最后一次战斗。〃我要把所有的话全说了:事情的经过;区委会;以及怎么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区委的决议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还要谈谈我对阿尔丹诺夫的看法。让他们在我之后;也听听他的意见。让党员们自己拿个主意。我还要谈谈自己的为人;谈谈我们的农庄;谈谈有些人……但愿来得及;但愿他们快点来;快点!
头一个跑来的;是给他送药来的妻子。她吓坏了;数落着;大声哭起来:
〃你这是疯啦?这些个会;你怎么还没有开够?跟我回家去!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我的天;你哪怕也考虑考虑自己吧!〃
乔罗不想听她的。他挥挥手;就着水吃了药;牙齿磕着绊子;水洒满了前胸。
〃不要紧;我已经好点了;〃他说;竭力让呼吸平稳些;〃你到那边等着;呆会儿领我回去。不用担心;去吧。〃
街上传来脚步声;这时乔罗在桌旁直了直身子;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鼓起全身的精力;准备履行他最后的职责。
〃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乔罗?〃大伙儿问他。
〃没什么。等大家来齐了;我有话要说。〃他回答道。
而时间正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
等党员都到齐了;支部书记乔罗·萨雅可夫在桌旁站起来;从头上摘下帽子;宣布党支部会开始……
永别了;古利萨雷!
二十
塔纳巴伊深夜才回到家。扎伊达尔提着马灯出来迎他。她期待着;一双眼睛留神地察看着。她瞧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她的丈夫遭到了不幸。塔纳巴伊默默地卸下马勒;又卸下马鞍。她给他照着亮;而他;对她默默无言。〃他要是在区里喝上几盅;兴许反会松快些。〃她心里默想;而他;还是不作声。这种沉默太令人难堪了。于是;她想说些让他高兴的事;赠;运来了一些饲料、麦秸、大麦面;再说;天气也转暖和了;小羊羔已经赶到牧场;能啃上小草了。
〃别克塔伊的羊群给接走了:新派来了一个羊倌。〃她开言道。
〃见他妈的鬼去!什么别克塔伊;羊群;你那羊倌;统统见鬼去!
〃你累了吧?〃
〃累什么!从党里给撵出来了!〃
〃嘘;你轻点;那两个女人会听见的。〃
〃干什么轻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象条癞皮狗那样给撵出来了。就那么回事。我这是自作自爱;你也是自作自受。对我们来说;这还轻了。叹;干什么站着不动呀?有什么好瞅的?〃
〃进去歇歇吧。〃
〃这;我知道。〃
塔纳巴伊走进羊圈;查看了一下母羊。随后又去羊栏;在那里摸黑走了一阵;又回到羊圈来。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他笨重地倒在墙角的一堆子单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活、操劳、各种各样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已经别无他求了。不想再活着;不想再费脑筋;不想再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想忘掉一切;但又无法摆脱开种种思虑。他重又想起:别克塔伊怎么跑了;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发黑的脚印;而他却无言以对;谢基兹巴耶夫骑在溜蹄马上怎么大声呵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怎么威胁着要把他送去坐牢;他怎样出席了区委会议;一下子变成了破坏分子和人民的敌人——至此;他的一切;他的整个生命也就完结了。于是;他重又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操起草杈;大喊大叫;冲进这茫茫黑夜;对着这整个世界;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番;然后跳进某个山沟;落得个粉身碎骨!
他昏昏欲睡。他想;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去为好。对;对;不如死了算了!
等地醒过来;头还是昏沉沉的。有几分钟的时间;他都想不起来;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身旁;母羊干咳着;小羊华晔叫着。这么说;他这是在羊圈里。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为什么他又醒来了呢?为什么呢?要是能一睡不醒;那该多好!只有绝路一条了;应该了此一生了……
……塔纳巴伊来到小河边;用双手捧水喝。那水清凉彻骨;还带着薄薄一层咯吱作响的冰碴子。水哗哗地从微微颤抖的十指间流下来;溅得全身都是。他捧起水来;喝着。他缓过气来;终于清醒过来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杀的念头是多么荒唐;自己残害自己的念头是多么愚蠢!人;只有一次生命;怎么能自己去毁了它呢!难道为了那些谢基兹巴耶夫们;值得这么干吗?不;塔纳巴伊还要活下去;他还要翻山倒岭呢!
回家后;他悄悄藏起了猎枪和子弹夹。整个这一天他重又拼命地干起活来。他真想对妻子、女儿和两个女人更加亲热些;但又尽量克制住自己;免得她们想得过多。而她们;却象没事一样;照旧备干各的活。这一切叫塔纳巴伊深为感动;他不声不响;只顾埋头干活。他还去牧场帮着把羊群赶回家来。
傍晚时分;天气又变坏了。周围的群山烟雾缭绕;天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不是要下雨;就是合下雪。又得想办法保护好仔畜;不让羊羔受冻。又得继续清理羊圈;铺上干草;免得羊羔大批死去。塔纳巴伊脸色阴郁;心情沉重;但他竭力忘记发生的事情;竭力振作起精神来。
天快断黑的时候;一匹坐骑进了院子。扎伊达尔迎上去;两人谈着什么事情。塔纳巴伊这时正在羊圈里忙着。
〃你出来一会儿;〃妻子叫道;〃有人找你。〃听她的喊声;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塔纳巴伊走出去;跟来人打了招呼。那人是邻区的一个牧民。
〃原来是你;艾特巴伊!快下马。从哪儿来?〃
〃从村里来;我去村里办了点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乔罗病危了。要你赶紧回去一趟。〃
〃又是这个乔罗!〃稍稍平息的委屈之情猛地又爆发了。真不想见他。
〃我怎么啦;是大夫吗?他常年有病。没有他;我这里已经忙得够呛了。瞧;又要变天了!〃
〃得了;塔纳克;去不去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至于我;算传到话了。再见吧;我该走了;眼看就天黑了。〃
艾特巴伊上了马;走了几步;又勒住马。
〃塔纳克;你还是考虑考虑。他的病不轻。都把儿子从学校里叫回来了;已经派人去车站接去了。〃
〃谢谢你捐了信。可我是不会去的。〃
〃他会去的;〃扎伊达尔都感到难以为情了;〃您放心;他会去的。〃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等艾特巴伊走出院子;他恶狠狠地冲着老婆说;
〃你甭老是代我说话!我自己作得了主。说不去;就是不去!〃
〃你想想;你说些什么话呀;塔纳巴伊?〃
〃我没什么好想的。够了!过去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从党里给撵出来了。我眼下成了孤家寡人了。要是我病倒了;不用谁来看我。要死;也一个人死去!〃他气呼呼地一挥手;去羊圈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得安宁。他接下羊羔;把它们安顿到角落里;他呵斥着晔学叫的母羊;把它们轰开。他一边干着;一边骂街;嘴里嘀嘀咕咕的:
〃要是早点离职;就不会这样遭罪了。一辈子病病歪歪;唉声叹气;捂着胸口;可就是不下马。也算是我的一个顶头上司!经过那桩事后;我瞅都不想瞅你。你有气没气;我管不着;我可是一肚子委屈。这事;谁也管不着……〃
夜;降临了。稀稀落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周围一片静悄悄;仿佛都能听到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塔纳巴伊没有到毡房;免得跟妻子罗唆。而她;也没有来找他。〃得了;你歇一会儿吧;〃他想;〃你甭想强迫我去。现在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同乔罗成了陌路人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前是朋友;可现在不是了。如若我是他的朋友;他那阵子干什么去了?不;现在什么事我都无所谓……〃
扎伊达尔最后还是来了。给他送来了雨衣、新靴子、宽腰带、套袖和出门戴的帽子。
〃穿上吧;〃她说。
〃你白操这份心;我哪儿也不去。〃
〃别磨蹭了。会出事的;往后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会后悔;他也不会出事的。歇一阵子;就会好的。又不是头一遭。〃
〃塔纳巴伊;我从来也没有跟你央求过什么事;可眼下;我要求求你。让我来分担你的委屈;你的痛苦吧。去吧;别那么不近人情。〃
〃不;〃塔纳巴伊固执地摇摇头;〃我不去。我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你讲究什么礼节;什么人情。别人会怎么说呢?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塔纳巴伊。我去看看火去;别让炭火烧着了毡子。〃
她把衣服留下;走了;但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他改不了自己的脾气;无法忘记他对乔罗说过的那些话。可现在得说:〃您好呀!我来看您来了;身体怎么样啊?要帮点什么忙吗?〃不;这个他办不到。这不是他的性格。
扎伊达尔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有穿好衣服?〃
〃别讨厌了!说过了;我不去……〃
〃你起来!〃她火冒三丈地大喝一声。而他;象士兵听到命令;霍地站了起来——这一点;连自己都感到茫然。她朝他跨了一步;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她那痛苦的、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既然你不是个男子汉;不是人;既然你只是个没主见的婆婆子;——那我就代你去一趟;你就留下;在家哭鼻子吧!我这就走。你马上去套马去!〃
他听从她的吩咐;会马去了。外面正飘着小雪。沉沉的夜色;犹如深湾里的回流;在山间悄悄地、缓缓地、象旋转木马似地打着盘旋。群山已经分辨不清——天太黑了。〃唉;又是个报应!这样的黑夜;她一个人怎么走呀?〃他摸黑套着马鞍;想道;〃又劝不住她。不;她不舍不去的。哪怕打死她;她也不会不去的。要是迷了路呢?唉;让她埋怨我吧……〃
塔纳巴伊备好了马;感到羞愧万分:〃我不是人;是畜生、都气疯了。把她赶出去;做样子给别人看:瞧;我多么不幸;我多么痛苦!还折磨老婆。有她什么事?干什么折磨她呢?我不得好下场。我是个不中用的人。简直是畜生。〃
塔纳巴伊犹豫起来。可要收回自己的话也不容易。他走了回来;垂下眼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马套好了吗?〃
〃套好了。〃
〃好;那你动身吧。〃扎伊达尔把雨衣递给他。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地穿起衣服来;心里还是高兴她主动和解了。但为了找个台阶;他还是强嘴道:
〃要不;等天亮了再走?〃
〃不行;你得马上动身。要不就迟了。〃
夜色象平静的回流;在山间盘旋。大片大片轻柔的雪花;漫天飞舞;徐徐下落。这已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在这黑漆漆的崇山峻岭之间;塔纳巴伊策马独行;听从他不想理会的友人的呼唤。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胡子上;手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也不去抖落那身上的雪。他觉得;这样更便于回忆往事。他想起乔罗;想起两人多年来的交往:先是乔罗教他学文化;后来一起入团入党。他还记起两人一块在运河工地上劳动;是乔罗第一个给他送来一张报道他的事迹、登着他的相片的报纸;第一个向他表示祝贺;跟他握手。
塔纳巴伊的心舒坦了些;疙瘩解开了。他忽然惶惶不安起来:〃他怎么样了?兴许真的病危了?要不;干什么去叫他儿子回来呢?他是有话要说;还是要商量什么事情?……〃
天蒙蒙亮了。雪花不停地飞舞。塔纳巴伊快马加鞭;让马飞奔起来。快到了;那边山岗下的平川地里就是村子了。乔罗怎么样了?快!快!
突然;在这清晨的寂静中;从村子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哭喊声。有人尖叫一声;中断了;又沉寂了。塔纳巴伊勒住马头;侧过耳朵;顺风听着。不;什么声音也没有。这可能是幻觉吧。
塔纳巴伊的马跑上山岗。山脚下;他看到一片积雪的菜园;无数空旷的花园和纵横交错的山村街道。因为是清晨;路上还没有行人。到处都没有人。可是在一家院子里却挤着黑压压的一堆人;在树旁;系着一些卸了鞍的马匹。这是乔罗家的院子。为什么那里聚了那么多人呢?发生什么事了呢?莫非……
塔纳巴伊蹬着马镫;微微抬起身子;他一阵哆嗦;张口结舌;倒吸了一口冷得彻骨的寒气。随即他驰马下山;奔上大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他悲痛难忍;仿佛那里发生的事情是他的过错似的。乔罗;他唯一的朋友;请他在临终前最后会上一会;而他;却不理不睬;固执己见;念念不忘自己的委屈。做出这种事来;他算个什么人了呢?他的老婆怎么没当面啐他一口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人临死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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