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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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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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古利萨雷;别怕;站住;站住!〃
他的帮手;跟在他后头;紧拽着套马索;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过来。主人的手终于够得着溜蹄马了。地抚摩着它的头;也没有转过身子;一边简短地、急急地对帮手说:
〃笼头!〃
那人忙把马笼头塞到他手里。
〃别动;古利萨雷;别动;小乖乖!〃主人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蒙住溜蹄马的眼睛;把笼头套在它的头上。
现在;该给它戴上嚼环;备上马鞍了。当马笼头套到头上时;它打了个响鼻;又想冲开去。但是主人及时抓住了它的上腭。
〃缰绳!〃主人向帮手又喊了一声。那人跑过来;很快把一根皮条做成的缰绳套住上唇;再用一根棍子绕几下;缠好。
溜蹄马痛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反抗不得了。冰冷的铁制的嚼环磕着牙齿;叮当作响;格进了两边的嘴角。有什么东西扔到它背上;拉扯着;几根皮带勒紧了它的胸脯;使得它的身子来回直晃。不过;这已经算不了一回事了。只感到嘴上那种撕肠裂肺的、不能想象的疼痛。眼珠子都翻到额头上去了。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喘口气都不行。它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主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下于骑到它身上了。直到从它嘴里取下缰绳;它才清醒过来。
有那么几分钟;古利萨雷一无所知地、呆呆地站着;只感到全身捆得紧紧的;身子沉甸甸的。后来;它斜着一只眼从肩头瞧过去;摹地发现背上有个人。它大吃一惊;猛地往一边冲去。但是嚼环撕裂着嘴巴;疼痛难忍;而那人用两条腿紧紧地夹着它的肚子。溜蹄马往上一蹿;又直立起来;愤怒而狂暴地长嘶一声;急得来回直窜;不时(九勺)着蹶子。它鼓起全身的劲头;想甩下身上的重压;它朝一旁猛冲过去;但是套索不让它跑开去——那套马索的另一端由骑在马上的帮手紧紧地踩在马蹬里。这时;它只能兜着圈子跑。它跑着;期待着什么时候套索断了;它可以立刻跑开;可以自由自在地飞跑。可是套索没有断;它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兜着圈子跑。这正是人们要它干的。主人不时用鞭子抽它;用靴后跟磕它。有两回;溜蹄马还是把主人掀翻了下来。但是他一跃而起;又跳上鞍去。
这样持续了好久好久。头都晕了;周围的地在旋转;毡房在旋转;远处四散的马群在旋转;群山在旋转;连天上的云也在旋转。后来;它实在累了;便换成大步走着。真渴呀!
但是又不给它饮水。到了晚上;也不给它卸下马鞍;只是稍稍松了极马肚带;把它挂在马桩上歇着。笼头上的缰绳紧紧地缠在鞍桥上;这样马头就只能平直地挺着;这个姿势它也就无法卧倒了。马澄收了起来;也放在鞍桥上。就这样;它站了整整一宿。古利萨雷无可奈何地站着;为它经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弄得神情沮丧。嚼环在嘴里老是碍事;稍稍一动;就会引起铭心的疼痛;那股铁腥味也真不好受。嘴角肿起的包早就扯破了。肋下皮带磨破的地方又痛又痒。在毡制的鞍垫下;擦伤的背感到酸痛难受。真想能喝上口水呀!它听到河水哗哗在响。这使它更加干渴难耐。在河那边;跟往常一样;马群在吃草。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马的嘶叫声和值夜的牧马人的哈喝声。人们坐在毡包外的篝火边歇着了。孩子们逼着狗玩;学着狗汪汪地叫。而溜蹄马站在一旁;谁也不搭理它。
后来;月亮升起来了。群山悄悄地从昏暗中浮现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微微晃悠着。满天的星星;闪闪发光;越来越低地垂向地面。古利萨雷被困在那个地方;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站着。好象有谁在找它。它听到那匹小红马的嘶叫声;——就是那匹跟它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小母马。小红马的额际有块象星星那样的白斑。它喜欢跟溜蹄马一起飞跑。一批公马已经在它后面追逐了;可是它就是不理它们;总是跟溜蹄马一起跑着;远远躲开那些公马。小红马还是马驹子;而古利萨雷也没有成年;不会做出那些公马想干的勾当。
此刻小红马正在近处嘶叫着。对;这是它!古利萨雷能准确无误地听出它的声音来。溜蹄马本想也长嘶一声来回答它;但又害怕张开那张撕裂的肿起的嘴。这太疼了。最后;还是小红马找到了它。小红马迈着轻轻的步子;跑到跟前;在月光下闪动着它额际的那块星星样的白斑。它的尾巴和腿都是湿淋淋的。它淌过小河而来;随身带着河水的凉气。小红马先用面颊碰了碰古利萨雷;然后到处闻着;用它那柔软的温暖的嘴唇轻轻地赠着它。小红马柔声地打着响鼻;招呼溜蹄马跟它一起离开这儿。而古利萨雷却动弹不得。后来;小红马把头搁在古利萨雷的脖子上;用牙齿在它的鬃毛里投着痒痒。本来;古利萨雷理应把头也搁在小红马的脖子上;给它搔一搔脖子上的鬣毛。但是古利萨雷对小红马的温存无以为报。它连动都无法动一下。它只想喝水。要是小红马让它饮足了水;该有多好!最后;小红马跑开了。古利萨雷目送着它;直到它的身影溶化在河对面的一片沉沉夜色之中。它来了;又走了。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颊;大滴大滴往下淌;无声无息地落到前蹄上。溜蹄马有生以来第一次哭了。
一大早;主人来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春意盎然的群山;伸了个懒腰。他笑呵呵的;——突然感到骨头一阵酸痛;不禁哼吟起来:
〃哎哟;古利萨雷;瞧你昨天把我摔的!怎么样?冷得哆嗦了吧?瞧;肚子都饿瘪了。〃
他拍了拍溜蹄马的脖子;絮絮叨叨地对它说了不少亲呢的话;逗趣的话。古利萨雷哪儿能听懂人说的话呢。塔纳巴伊说:
〃得了;你别生气了;老弟。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干事瞎逛荡呀。你会习惯的;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至于说;吃了点苦头;那么;不这样是不行的。老弟;生活就是那么回事;它逼得你四个蹄子都钉上马掌。可往后;你再遇到路上磕磕碰碰的石头;你就不用犯愁了。你饿了;是吧?想饮水吧?我知道……〃
塔纳巴伊把溜蹄马牵到河边。他小心翼翼地从它磨破的嘴里取下嚼环。古利萨雷颤巍巍地俯向水面;感到一阵寒气;眼睛都感到酸痛了。呵!多么甜美的水!为此;它多么感激它的主人啊!
就这样;古利萨雷很快就习惯了备鞍;丝毫也不感到马具的拘束了。驮着骑手;它感到轻松愉快。主人不时轻轻地勒住缰绳;而它却急着向前飞奔;一路上响起溜蹄马式的细碎的马蹄声。古利萨雷学会了驮着人跑得又快又稳;这一点叫大家赞不绝口;
〃你让它驮一桶水;保险一滴不洒!〃
那位从前的牧马人托尔戈伊老汉对塔纳巴伊说:
〃你驯了一匹好马;谢谢啦!你等着瞧吧;你的溜蹄马会成为马中的明星的!〃
永别了;古利萨雷!

一辆破旧的四轮大车;在空旷的路上吱扭吱扭地慢慢爬行。车轮声时断时续。溜蹄马已经精疲力竭;不时停下步来。在这黄昏的死寂中;它只听到自己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回响着怦怦怦的心跳声……
老人塔纳巴伊让马喘口气;在一旁等着;随后;抓住衔铁旁的马缰绳:
〃走吧;古利萨雷;走吧;天色不早了。〃
老人和老马又慢慢腾腾地走了;走了约摸一个半钟头的时光;直到溜蹄马完全停下步来。它已经再也拉不动大车了。塔纳巴伊重又围着马忙乱起来:
〃你怎么啦;古利萨雷;啊?你瞧;天快黑了!〃
但是;马不明白他的话。它套着全副马具站在那里;头沉甸甸的;它已经感到无法控制;因而不断地晃来晃去;整个身子已经东歪西倒;而耳际依然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怦怦怦的心跳声。
〃噢;你原谅我;〃塔纳巴伊说道;〃我早想到这一着就好了。这该死的车;该死的马具;滚它妈的!其实;只要能把你弄回家就行了。〃
他把老羊皮袄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给马卸套。把马从车辕下牵出来;把颈轭从头上摘掉;随后;把全套马具扔到车上。
〃这下好了!〃他说完;披上皮袄;瞅了一下卸了套的溜蹄马。他就让溜蹄马歇上一歇。他想了一下;索性把马笼头也摘了下来。
〃你在前头走;能走多快就多快;我在后面跟着。我不会把你扔下的。〃他说;〃喂;走吧;慢慢儿地走。〃
现在;溜蹄马在前面走着;塔纳巴伊在后面跟着;把马笼头搭在肩上。马笼头他是绝不会丢掉的。当古利萨雷停下步来;塔纳巴伊就等着;当古利萨雷又有点力气了;老人老马又一起在路上慢慢走着。
塔纳巴伊不禁苦笑了。他想起;也正是在这条路上;当年古利萨雷象飞一样疾驰而过;身后扬起一片滚滚的烟尘。牧民们都说;单凭这股尘土;他们在几俄里之外;就知道这是溜蹄马在飞跑。马蹄过处;尘土象条飞舞的白色带子;在无风的日子里;悬浮在大路上空;如同喷气式飞机喷出的一股烟雾。遇上这种时刻;牧民会站住;把手遮在额头上;喃喃自语:〃那是古利萨雷在飞跑!〃并且不无忌意地想;此刻又不知是哪个幸运地跨在溜蹄马上迎风飞驰了。对吉尔吉斯人来说;能驾上这样的骏马飞跃驰骋;是莫大的荣幸。
古利萨雷驮过无数的农庄主席。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的聪明能干;有的刚愎自用;有的廉洁奉公;有的不干不净。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全都喜欢溜蹄马: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就跃跃欲试;直到离职的最后一天才肯下马。〃这会儿他们都在哪儿了呢?他们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这匹一天到晚为他们奔跑过的古利萨雷呢?〃塔纳巴伊想道。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座横跨峡谷的桥跟前。他们又停了下来。
溜蹄马够曲起腿来;想在地上躺下。但是塔纳巴伊不让它这么干;因为一经躺下;再费多大的劲;也就拽不起它来了。
〃起来;起来!〃他大声妈道;还用马笼头敲了一下马头。因为打了马;他心里十分难过;但还是不断地吼叫着:〃你怎么啦;听不明白吗?你找死啦?不行;不能这么干!起来!起来!起来!〃他一把揪住鬃毛;使劲拽着马。
古利萨雷吃力地挺直了腿;痛苦地呻吟着。尽管已经断黑;塔纳巴伊还是不敢看一下马的眼睛。他抚摩着它;到处摸索着;然后低下头;把耳朵贴近马的右助。在马的胸膛里;心脏断断续续地;象缠上水草的水车轮子那样;呼哧呼哧地响着。他弯着腰;挨着马站了好久;直到他感到腰酸背痛;才直起身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决定冒险一下;回到刚才的桥那儿;不走大路;而折入一条顺着峡谷的小道。那条小道直通山里;这样走可以抄点近路;早点赶回家。说真的;夜里迷了路可不是好玩的;但塔纳巴伊十分自信;这一带的路他了如指掌;只要马能挺得住就好了。
老人正这么思量着;远处亮起了两盏车灯。灯光象一对明晃晃的圆球;墓地从黑暗中闪现出来;而且越来越近;射出一片长长的晃动的光束;探照着前面的道路。塔纳巴伊牵着溜蹄马站在桥旁。汽车也帮不了他的忙;但是塔纳巴伊依旧等着——不过是无意识地等着罢了。〃总算来了一辆车。〃他满意地想;因为路上终于有人了。卡车的前灯射出强烈的光束刺着他的眼睛;他便用手挡住灯光。
坐在驾驶室的两个人;吃惊地打量着站在桥旁的老人;打量着他身旁的一匹老朽的驽马。那马既没有鞍子;也没有笼头;简直不象匹马;倒象一只死乞白赖跟在人后头的癞皮狗。刹那间;强烈的灯光直射过来;于是老人和老马一下子变成了两个没有形体的惨白的躯壳。
〃真有意思;他一个人夜里呆在这几乎什么?〃坐在司机旁边的一个又高又瘦、戴着护耳皮帽的小伙子说。
〃准是他;那边的大车难是他丢的。〃司机解释着;刹住车;〃你怎么啦;老头?〃他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喊道;〃那边路上的大车是你扔下的吧?〃
〃是的;是我。〃塔纳巴伊答道。
〃就是嘛。一瞧;一辆快要散架的四轮大车横在路上。近处没一个人。本想把马具捡起来;可那玩意儿也没啥用了。〃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
司机从驾驶室里爬出来;一股强烈的优特加酒味直冲老人而来。他走了几步;便在路旁撒起尿来。
〃出了什么事啦?〃他转身问道。
〃马走不动了。马有病;也老了。〃
〃嗯。那现在上哪儿去?〃
〃回家去。回萨雷戈乌峡谷。〃
〃嘘——〃司机打个唿哨;说;〃进山去?不顺道。要不;上车来。这样吧;我把你捎到国营农场;你在那里歇一宿;天亮再走。〃
〃谢谢了;我得带上马。〃
〃就这具活尸?你把它扔了喂狗行了。把它往峡谷里一扔——这就完事了:老鸦会来收尸的。要不要我们来帮忙?〃
〃你走吧。〃塔纳巴伊很不高兴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得;随你的便。〃司机冷笑一声;钻进驾驶室;〃砰〃一声关上车门;说道;〃这老头发呆!〃
卡车开动了;也带走了那片昏暗的灯光。在卡车尾灯暗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桥在峡谷上空吃劲地轧轧作响。
〃你干什么挖苦人家呢;要是你碰到这号事;你怎么办?〃过了桥头;坐在司机身旁戴着护耳帽的小伙子说道。
〃废话!……〃司机打着呵欠;转动起方向盘;〃我碰到的事;成千上万。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你想想;那马都老掉牙了。那是旧时代的残余。现在;老弟;技术主宰一切。干什么都得靠技术。打起仗来也是一样。这样的老头老马早就该报销了。〃
〃你真狠心!〃小伙子说。
〃呸!我管得着吗!〃那人回答说。
卡车开走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暗;眼睛又慢慢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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