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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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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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一个字。
    这一笑,像春风初起吹开了华小于心扉:“我答错了?”
    董重里自然明白华小于的意思:“我不懂,侉子陈为什么一改恨不得将天门口
人全部关进监狱的初衷,最终只抓一镇一个人。”
    “我只是同他说了说空城计。”
    “诸葛亮的空城计,与天门口有何关系?”
    “做我们这一行的,说是研究民间艺术,很多时候就是从常理中找出那些不是
常理的东西。”
    华小于慢条斯理地将说给侉子陈听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在诸葛亮用空城计之前,
刚当魏帝的曹睿就将司马懿放进牢里关了一通。曹睿很清楚,有朝一日,这个司马
懿肯定要夺曹家江山。曹睿没有马上就将司马懿除掉是因为还有一个对他威胁更大
的诸葛亮。诸葛亮一听到司马懿失势了,便马上挥兵杀出祁山,北伐中原。诸葛亮
想到了魏帝曹睿有可能将司马懿从牢里放了出来,重新授予兵权。却没想到深受信
任的大将马谡只会纸上谈兵,白白地将街亭要塞拱手相送。一般有道行的人,哪有
不明白宫廷政治必须借助敌人的力量的道理。譬如说关羽守华容小道所演出的捉放
曹,其实就是诸葛亮的算计,能杀汉献帝的只能是曹操,杀了曹操就没有人能杀汉
献帝,汉献帝的大位不被曹操篡夺,躲在蜀地的刘皇叔就无法以汉室继承者称帝。
诸葛亮的算计确实是天下第一。司马懿也是有大智慧的人,只是魏帝的大牢将他关
糊涂了,一心要戴罪立功,不说是讨好魏帝,最少也是想蒙蔽魏帝,一心想要亲手
擒拿仓促退到西城县的诸葛亮,而忘了诸葛亮是一个断断少不得的对手。没有这些
后顾之忧的诸葛亮想要提醒司马懿,就得避开刀光剑影的战场,否则,重见天日的
司马懿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所以,诸葛亮才在城楼上独自抚琴。司马懿见了,
自然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一想,他就明白了:这里将诸葛亮杀了,捷报一到
魏帝手里,司马一门九族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于是才有书上所描写的:司马懿凝然
不动,仍静静谛听,忽然神色一变,露出紧张模样,忙下令,后队改作前锋,先锋
变成后队,马上撤退。身边的人不解地劝他杀人城中时,惹得司马懿怒道:违令者
斩!
    “说得真好。很久没听到这么深奥的分析了。”
    “也就是兔死狗烹的平常道理换个说法而已。侉子陈很精明,我一说完他就表
示赞同,还说司马懿如果真的想杀诸葛亮,就不会单骑前去探听虚实,既然怕诸葛
亮有埋伏,又敢一个人走得那么近,这不合常理。”
    “我明白侉子陈不把天门口的狠人一次捉光的道理了。”第一次谈得投机,第
二次见面,董重里马上切入主题:“你这个名字很有趣,倒过来念,也是有名有姓。”
    “你说得没错,倒过来念就是我母亲的名字。她是罗田县人,一九三五年底还
在延安,后来失踪了。”
    因为伤感,随后的时间里全是沉默。
    第三次见面,不等说话,董重里就将那本日记递上。当着面,只读了几页,华
小于的眼眶就红了。董重里将当年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华小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起来。那天下午,华小于躺在河滩上反复读着母亲于小华遗留下来的日记,直到不
再流泪了才站起来,走向一直在不远处陪伴着的董重里。
    “今后中国命运,不革命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革命反而陷中国于不救!不是
革命目标不好,而是中国革命传统手段恶劣。传统革命,不革则已,一革大乱。不
乱则已,一乱百年。中国革命往往导致秩序大乱,民不聊生,国土难保,外族或外
敌干预。革命前,革命党人还可以联合,可是,革命一有眉目,革命派就心怀二胎,
各为其私。所以,在中国倡导暴力革命者,实亡中国之罪人也,实黄帝子孙之公敌
也!在革命不可避免的情形下,要避免重复中国历史式的革命弊端,就应该采取在
欧洲已获得成功先例的文明革命模式。如果要革命救中国,革命者则必须向那个叫
华盛顿的美国人学习,用最善良之市民作为战士!”
    这是于小华亲笔记载的,她的丈夫邓巡视员对她说过的梁启超先生的一段话。
在这日记的前后,还有邓巡视员提起这话的种种背景文字。自从辗转来到延安,与
邓巡视员相爱到结婚,夫妻间的枕边情话很快就被诸如此类的沉重话题所替代。于
小华很强调地描述,一个时期以来,邓巡视员几乎天天开会到深夜,回到家里要么
脸色蜡黄,要么面无血色。邓巡视员通常总会将开会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告诉于小华,
由她记录在日记里。邓巡视员早年并不认同梁启超的观点,然而,这二十年,革命
的成分越来越少,暴力的因素愈演愈烈,才让他深深觉得,革命是必要的,也是必
须的,不革命中国必将灭亡。但革命的手段也要合乎人伦道德,如果因袭李自成、
洪秀全等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中国只会灭亡得更快。
    “老邓平时并不是很固执,这一阵他却一反常态,不断地与各种人辩论巴黎公
社的败因。老邓认为巴黎公社并没有失败,而是通过法国社会主义党团组织以议会
斗争形式,不仅继续朝着实现巴黎公社理想的方向前进,而且比当初的街垒战斗的
方式获取了更大的胜利。这种先进的斗争方式,还没有被中国的巴黎公社追随者们
所掌握。早先的巴黎公社是以从肉体上消灭旧世界为行动纲要,如今的巴黎公社则
是以心灵征服为惟一手段,来实现自身的宏大目标。老邓的思想终于有了赞同者,
在一些人为他鼓掌欢呼之后,老邓难得如此兴奋。”
    在西伯利亚寒潮将至的前两天,气温一反常态地急剧攀升。
    女人们追赶着美好的太阳,从早到晚都在西河里洗洗晒晒。
    有人来时,两个人就用正常的声音讨论如何说书给法国人听。
    没有其他人,他们就压低声音,就于小华日记中的经历与思想进行沉重不堪的
分析。日记中的邓巡视员是如此可敬,只可惜他所说的至理名言,不能被多数人所
接受。
    雪柠领着雪荭也来西河里洗被子和晒被子。她俩一来,圆表妹、荷边、丝丝和
线线也就都跟着来了。
    “这样的灾难,这样的春天,注定是要听到福音的。”雪柠用梅外婆的口吻提
纲挈领地同那些惹眼的女人说话时,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雪在准确的天气预报中如期
而至。
    雪后的西河格外潮湿。一辆从武汉出发,在县城里停了一夜的银灰色奥斯汀轿
车,从下街口进来,缓慢地停在小教堂前面。在孩子们的一片惊呼声中,侉子陈最
先钻出来,随后是一个体态娇小的女翻译。雪柠站在紫阳阁前,望见最后露面的那
位形体异样的法国人,顿时惊叫起来:“这不是乌拉吗?”
    “你是爱栀的女儿雪柠?”
    相互问了几句就清楚了,眼前的法国人果然是从前那个被雪柠叫做乌拉的俄国
人。那一年,乌拉在上海登上开往欧洲的邮轮后,将个人行程中止在法国巴黎,而
没有赴那来自莫斯科的死亡之约。梅外婆和梅外公的死他能预计到,但他无法想像
爱栀、雪茄以及柳子墨,年纪轻轻就死了。乌拉虽然比当年沉稳许多,还是忍不住
问,爱栀他们是不是没有东西吃饿死的。
    侉子陈对饿死人的事十分敏感,乌拉一说,他便马上回答,这几年没饭吃,主
要是苏联政府落井下石,我们这儿闹天灾,他们逼债逼得更凶造成的。乌拉当即红
了脸,直接用汉语连说了三声:“不对!不对!不对!”乌拉进一步说,苏联政府
曾应中国政府的要求,紧急从远东地区运送二十万吨粮食到东北三省,所以东北一
带才很少有人饿死。这条新闻全世界的报纸都有报导,反而是中国自己的报纸和电
台只字不提,所以侉子陈他们才不了解。乌拉居然了解前几年报纸上吹嘘的水稻亩
产十三万斤的消息,故意幽默地说:“你们一亩田就能够种出六十五吨稻谷,二十
万吨粮食不值得多费口舌。”
    女翻译不让侉子陈继续纠缠这个问题。雪柠也及时说清楚了爱栀他们的死与这
场饥饿毫无关系。
    直率的乌拉也不再多问,用手在胸前划了两下就将话题转到小教堂上。部分如
华小于所猜测,乌拉是作为密特朗议员的随从重返中国的,他自己与小教堂没有任
何联系,之所以专程前来,是受了密特朗议员的委派,而密特朗议员又是受朋友之
托,寻找他那当年为传播福音来到中国后,落脚在天门口的祖父的最终下落。
    乌拉将小教堂看得很仔细,手里的照相机也没歇着,还爬上了小东山,在那位
病死的法国传教士米歇尔的坟墓前拍下许多照片。
    这时候的董重里已经在那里有事没事地敲着鼓和鼓板了,不时地还亮开嗓子来
一段四言八句的说书帽。乌拉从山上下来,没有接受女翻译的提醒早些回到县城,
指着传出说书声的白雀园,坚持要将天门口的风情多看一些。一切都貌似水到渠成,
董重里身上流露出来的明显的惴惴不安,也可以看成是面对外国人的正常反应。
    丧师失地光绪帝,疾思变法觅贤能。工部主事康有为,维新党内头号人,光绪
皇帝甚倚重,准其用兵囚慈禧。有为有名难符实,错将袁世凯作党人。慈禧惊闻光
绪计,一怒之下禁帝君,三次临朝施政令,暴斩维新六君子,菜市口里血淋淋。康
有为,梁启超,逃命外国真侥幸。暴乱重起义和团,梅花拳是妖术名,第一首领王
德成,还有圣母和仙姑,年纪不过二十春。
    慈禧听信李莲英,招入拳民满京城。毁铁路,捣洋房,各国使馆都遭殃,惹得
联军杀进京。日本派兵一万二,俄国派兵八千整,英美各来两千五,法国士兵一千
名,德奥一共四百整,意大利也出五十人。武卫军,义和团,四散奔逃掠抢奸,百
姓不堪受骚扰,反盼洋兵保平安。慈禧仓皇逃西安,委派鸿章去谈判,杀了几多乱
臣子,赔了亿兆雪花银。二三权贵酿巨祸,四万万人俱瘠贫。朝野恨极批专制,立
宪政体呼声紧。孙文曾劝李鸿章,知遇不成动刀枪,密谋被泄逃英国,遇险使馆美
名扬。第一志士史坚如,他是孙文莫逆党,欲借两广总督头,反而丧命在刑场。蔡
元培、章炳麟,邹容著有《革命军》。王汉本是湖北人,谋刺钦差到河南,日久无
隙不可乘,愤极拔枪毙己命。光复会长徐锡麟,炸弹哑火不助兴,最是秋瑾遭不幸,
慷慨赴死在轩亭,秋风秋雨愁煞人。三点会,三合会,统是藏着秀全姓,想与天王
复世仇,乌合之众闹革命。
    说书听到中间,成了法国人的乌拉要了一斤烧酒,也不用菜,一口接一口地独
自喝了下去,然后就失态地大声用俄语吼个不停。
    乌拉不像醉了,女翻译轮番用法语和汉语问,他仍旧用大家都听不懂的俄语将
要说的话说完了,这才恢复平常状态,用那不太熟练的汉语直接向大家说对不起,
至于为什么对不起,则只字不提。
    一段说书结束后,董重里正在擦额头上的汗。
    “我要请你们去法国演出。”乌拉说完后,又怕别人不相信,赶紧补充一句,
“这是真正的艺术,你不要担心,法国人会懂得的。”
    乌拉要董重里和华小于简单地写下自己的情况。荷边在一旁听了,急急忙忙地
插嘴说:“还有常天亮哩。他是董先生的得意门生。这些年董先生不在天门口,说
书的事都是常天亮在做。”
    常天亮拦了一把没拦住,荷边继续说:“就算是请一个人去法国,也应该让常
天亮去半个身子。当年法国人在天门口修小教堂时,就宣传说,天底下人人都是平
等的。不让常天亮去法国,就说明你们的平等是假的。”
    乌拉回过头来看着董重里,见他点头认可了,便爽快地答应,多邀请一个或者
两个人不会有问题。荷边立即请雪柠帮忙,将常天亮的年龄性别和家庭人口等情况
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乌拉,还替乌拉劝一直不肯动笔的董重里和华小于,这么好的
机会,千万不要错过。见董重里和华小于还是不愿写,侉子陈和女翻译也过来劝。
    侉子陈用乌拉听不懂的俗话说:“不就是写几个字吗?就当是卵子毛,多一根,
少一根,有哪个会去计较。”乌拉没听懂,追着要女翻译解释。女翻译只好张冠李
戴地告诉他,这民间常用的一个譬喻,意思是说,人头上有那么多的头发,用不着
去想那一根一根的得失。
    女翻译不想乌拉再问,转身让董重里和华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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