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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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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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意见,他还理直气壮地辩解,不唱乌兰牧骑不等于不喜欢乌兰牧骑,就像有的人
表面上不同女生说话,暗地里却写了许多渴望爱情的日记。这句被白送评价为一针
见血的话,让同学们对乌兰牧骑明目张胆的歌颂收敛了许多。一省在从前作为刑场
的地方徘徊了好久,有人在那里埋上四根用来挂幕布的柱子。从小教堂出来的干部
则在沿街派饭。与来了干部或者参观团派饭时的一万个不愿意相反,各家各户都在
争着要人。派上饭的,就在门上贴张红纸条:欢迎乌兰牧骑!后面的括号里则写着
:演员一名。别人家都没分男女,只有贴在雪家门上的红纸条清清楚楚地写着:女
演员一名。区公所的人也不明白,只说是乌兰牧骑的意思,有位女演员点名要吃雪
柠做的饭。
    对乌兰牧骑的关注耽误了对猫的寻找,一省没能及时找到平时总能见到的白猫。
当年杭家的大白狗被咬死后,白色波斯猫不敢回雪家,流连在西河两岸,也不知终
老何处,只是发现天门口一带白色的小猫忽然多起来。杭九枫很高兴,今日没找到,
明日找到更好,来看乌兰牧骑的人,顺便可以看看一省如何杀猫。
    乌兰牧骑终于来了,那些早上还在出工,随后才因干部们同意放了半天假的人,
像洪水一样涌人天门口。刚听到有锣鼓声由远而近,就看见一辆披红挂彩的解放牌
卡车由汤铺方向徐徐驶来。
    不用当地人指引,解放牌卡车便下了公路,绕过凉亭后,向左一转弯径直开到
河堤上。已经化好装的男女演员们个个气质不凡,该漂亮的漂亮,该英俊的英俊,
直教那些冲在前面的年轻男女无缘无故地羞红了脸。从省里来的乌兰牧骑与电影新
闻记录片中的乌兰牧骑有所不同。他们打开车厢,顺势将折叠着的车厢帮子支在地
上,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座戏台。还没有去武汉测绘学院报到的白送,故意在人群中
大声说:“这不是乌兰牧骑,是乌兰快车!”因为都晓得白送考上大学了,所以他
的话马上受到大家的响应:“乌兰快车!乌兰快车!”在一阵阵的欢笑声中,一个
漂亮的女演员跳上卡车报出第一个节目。热热闹闹地歌舞演过了,漂亮的女演员还
没出来报幕,就有一个体形明显发福了的女演员抱着与董重里、常天亮说书时一模
一样的鼓、鼓架和鼓板走出来,并用十分地道的天门口方言报幕说:“下一个节目,
天门口说书!”台下的人山人海同时发出一阵大笑。女演员的鼓和鼓板敲得很不错,
说的又是天门口人耳熟能详的一段说书。
    众人一齐叫好时,圆表妹突然喊:“是阿彩!”
    受到提醒,大家雷鸣般地叫起来:“阿彩!阿彩!”
    正在退场的女演员果然是阿彩,听到喊声,又转过身来,冲着台下深深地鞠了
三个躬。
    天门口人万万没想到,也叫乌兰牧骑的演员是阿彩带来的。
    这边演出刚完,紫阳阁那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卸完装的阿彩从雪家屋出来站
在紫阳阁门口。阿彩怕许多人会不顾一切地挤进院子里,让卫生所里几个正在打吊
针的病人受到惊吓。阿彩身边全是人,人多嘴杂,真正有意义的话是圆表妹问的两
个问题,阿彩改嫁的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来?紫玉上次打电话来已经有三年了,后来
情况如何?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大家都想参加乌兰牧骑,夫妻俩总得有人谦让才行。
第二个问题阿彩问答得很含糊,只说紫玉和傅朗西不大与外界接触,但还是老样子。
细米用了很大力气也没有挤到阿彩跟前,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放开喉咙说:
“没想到你能回来说书,常天亮一死,董先生就学你当年戒鸦片烟,再也不说书了。”
阿彩忍不住随大家一起唏嘘一番,世上事情谁也算计不过老天爷,想不到常天亮一
双瞎眼睛,什么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到头来一家人居然死得一个不剩,还有五人小
组中最风光的欧阳大姐,还债一样非要回到天门口死。因为阿彩不认识华小于,所
以大家都没有说这个人。阿彩长胖了许多,也像欧阳大姐那样平添了一身将老未老
之态,既使人不得不尊敬,又使人觉得她平易近人。
    细米又问阿彩当了多大的官。阿彩笑着说,自己在文化部门当处长,也就是地
方上的县长。更多的人则关心,傅朗西能不能再出来当副主席。阿彩说副主席是当
不成了,因为现在省里的主要领导,改叫省长和副省长。别的事阿彩不好乱表态,
只希望大家平时多说几句傅朗西的好话,在心里也多想着傅朗西的好处,像傅朗西
这样有能力的人,政府大概不会总让他在那里吃闲饭。
    说得正热闹时,外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一只四脚被捆住的白猫从空中飞落下
来,掉进人堆里。不等别人问,是谁这样缺德,一省抢先骂起来:“这只馋猫,硬
是将一张沾了鱼腥的五元钱吃进肚子里!”
    有人说:“小东西一只,你也用不着将它捆得这样厉害。”
    “我要剖开它的肚子取钱,不将四只爪子捆住行吗?”
    因为人群太密,不好意思贴着别人的身子往家里挤的雪荭,正好站在一省身边
:“用不着这样做,灌些肥皂水到猫嘴里,就能吐出来!”
    一省冷冰冰地回答:“你能干,那就试试。”
    雪荭也不推让,隔着人一声叫唤,一会儿就有几只手伸在空中,将一碗化好的
肥皂水递到雪荭手里。白猫乖乖地躺在雪荭的手臂上,一边难过地喵喵叫,一边艰
难地吞下雪荭喂给它的肥皂水。一碗肥皂水还剩下半碗时,白猫突然一伸脖子,吐
出一摊软软的东西来。一省还是不愿动手。雪荭在地上捡了一根草茎,拨弄几下,
那堆秽物里只有半只老鼠头,并没有五元钱。一省先叫:“肯定还在白猫肚子里!”
雪荭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掇起碗来继续往白猫嘴里喂肥皂水。一碗肥皂水全没有
后,雪荭抱着白猫原地转了十几个圈,又将白猫往高处抛起又接住,反复十几次后,
白猫又吐了,就像有妊娠反应的女人,除了黄水,没有半点实物。
    雪荭说一省看错了,大家也都这样认为。一省将眼睛一瞪,从雪荭手里夺过白
猫:“捉贼要赃,捉奸要双,我要让你们既看到赃,又看到双!”
    一省操起手中的小刀,就要扎向白猫的肚子。雪荭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省马
上将白猫举向高处。挨不着自猫的雪柠一时性急,索性将一省拦腰抱住。
    只有短短一瞬,看到此情景的人便齐声叫起来:“快看好戏,比乌兰牧骑还好
看的戏!”
    一省从未这样挨过女人身子,颤抖着说:“放开我!”
    雪荭红着脸却不放手:“你放白猫,我就放你!”
    这句话被站在一旁的杭九枫听见了,他大声地说,就这样抱下去,谁也莫松手,
过一万年就会化成一堆不知羞耻的石头。说归说,杭九枫当即从一省手中接过白猫,
还要拿过那把刀,替一省杀了白猫。雪荭松开一省,再往杭九枫那里扑时,杭九枫
又将白猫扔给一省。
    外面闹得正欢,阿彩挤了过来:“放了白猫。”
    杭九枫有些吃惊,张开嘴有话好说却出不了声。阿彩说:“认不出来我这个癞
痢婆了?”
    阿彩主动称自己为癞痢婆,让杭九枫更吃惊。阿彩掏出一只钱包:“不就是丢
了五元钱吗,我来赔。”
    杭九枫镇静下来:“天门口有成百上千只会吃钱的猫,你赔得起吗?”
    阿彩说了一句激将的话:“去捉来呀,赔不起钱,就将我这个大活人抵押给你。”
    杭九枫不同她直接对话了,转而对一省说:“还记得不,你的那个让驴子狼吓
死的哥哥一县就是她生的!”
    一省从刚才与雪荭的相拥中回过神来:“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说,癞痢癞得苦,
娶个母老虎,癞痢癞得辣,嫁个睁眼瞎。你就要打人。在家里癞痢二字是皇帝的讳
号,只你一个人说得,别的人都说不得。”
    杭九枫说:“她要赔钱,你要不要?”
    一省说:“有鱼腥的钱我要,有癞痢腥的钱我不要。”
    杭九枫说:“那就莫等,再等下去钱就会化成猫屎。”
    一省将白猫翻过来,挥起尖刀在那两排米粒一样细小的乳头中央均匀地划上一
刀。白猫前所未有的惨叫,让阿彩和雪荭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省又用尖刀在血淋
淋的腹腔中挑出一团肠胃,找了一阵,只找到一根认不清来历的细小骨头。一省将
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擦了擦,同时望着杭九枫。
    “杭家人不说假话,是一省看错了,白猫没有吃钱。”说着话,杭九枫将一省
扶了一把,二人大大方方地分开人群,往九枫楼走去。
    停在下街口的解放牌卡车上传来喧天锣鼓声,淹没了紫阳阁门口的动静。从省
里来的乌兰牧骑演出队夜里还要在罗田县城演一场戏,听到锣鼓声,吃完派饭的演
员们都往车上爬。
    阿彩往下街口走了几步,突然转身一路小跑追上杭九枫:“杭家人越来越让人
可怜,只能同一只猫斗狠。”
    “癞痢婆好可怜,连狠话都不会说了!你要说悔不当初一刀割了我的卵子,才
会让我害怕!”
    本想教训一下杭九枫的阿彩反而被杭九枫气得脸色嘎白,直到解放牌卡车在震
耳欲聋的锣鼓声中离开天门口,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插在解放牌卡车车顶上的那面
红旗终于不见了,被干部们放了半天假的人们依依不舍地离开天门口,沿着大大小
小的道路往各个方向散去。
    结束这番乌兰牧骑式的演出回到武汉,阿彩曾经给雪柠打过一次电话。赶上一
省到小教堂帮忙写宣传标语,区公所秘书让他放下笔,去叫雪柠来接电话。一省在
白雀园门口碰上雪荭。雪荭用手死死捂着耳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次的通话自然
没有完成。隔了几天阿彩再次打电话到天门口。不巧雪柠正好去雨量室了,雪荭替
她接了。阿彩这样辛辛苦苦地打电话,是因为这次来天门口,心里淤积了一只疙瘩,
她想同雪柠说说话,寻求一种解脱。
    阿彩在电话里回忆起当年梅外婆所说:野兽多时,人只顾得上同野兽斗。野兽
没有了,人还想杀想斗,就只有将人自己作为对手了。
    用的方法还是同野兽斗时一样,认不清哪边是人,哪边是兽。雪荭同阿彩说不
上话,只能答应将她所说的一一转告给雪柠。阿彩与雪荭约定,第二天的同一时间
还要打电话来。
    第二天,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雪柠就去小教堂等。区公所秘书很客气地
给她让了座,还将只有行政十九级以上的干部才能订阅的报纸《参考消息》递给她
看。在第二版上,有篇援引法国报纸的文章说,在中国大陆,以四清为手段、以社
会主义教育为目的的运动不仅看不到结束的迹象,相反,还有可能酿成一场更大的
运动。那位叫乌拉的中国问题专家还说,如果接下来的运动能够走上法国社会普遍
遵循的后巴黎公社的和平斗争原则,其意义将会空前深远,反之,假如仍旧仰赖历
史的惯性力量,继续使用对肉体进行消灭的古老革命方式,也许一场前所未有的劫
难就会发生在世界人民眼前。这位乌拉说的都是空洞无物的理论,并没有丁点具体
事实。雪柠还毫不犹豫地将报纸上的乌拉,当成那个曾经邀请天门口的说书人去法
国演出的乌拉。
    雪柠接过报纸和将报纸还回去时,秘书都趁机或轻或重地捏了捏她的手。雪柠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没有其他反应,那种感觉还不如坐在屋里时被一只突然出现
的猫舔了一口,或者是被一只狗蹭了一下。
    阿彩第三次打电话来,只说了一句:“你是雪柠吗?”
    “是的,我就是雪柠,我就是雪柠,听到我说话没有?”
    不知回答声有没有传过去,电话没有动静了。无论雪柠如何拍打电话机的舌簧,
甚至将摇把摇了几十圈,阿彩的声音再也没有传过来。
    后来雪柠到上街口外新盖的邮电所,像阿彩一样,连续三次给远在沙洋农场的
雪蓝打电话。打给雪蓝的三次电话,次次都没落空。
    沙洋农场那边针对重刑犯的思想改造运动愈演愈烈。第一次打电话时,正赶上
在隔壁图书室当管理员的一个男犯人上吊自杀。
    那个男犯人从来都是全劳改农场穿得最整洁的,至死也将中山装上的衣领扣得
紧紧的。头天晚上开大会,男犯人受到批判,在劳改农场子弟学校读书的学生上图
书室借书,他从不推荐描写革命书籍,而是再三再四地让他们看那些与革命斗争风
马牛不相及的小说。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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