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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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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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号攻城的人中只有像杭天甲这样的负责人才明白,傅朗西是在等着内应的信
号。没过多久,城内响起一阵机枪声。相伴的还有吆喝与嚎啕。又过了一会儿,
城墙上突然飘起一面红艳的旗帜。头上缠着绷带的萧队长亲自打开城门,带着近
三十名起义的自卫队士兵,列队站在两旁。
    马鹞子也在那些士兵当中。见到杭九枫,马鹞子主动上前,学着傅朗西与萧
队长,想要热烈地握他的手。杭九枫记着先前的仇,嘴唇一嘟,冲着伸过来的手
吐了一泡痰。董重里马上过来当众数落杭九枫,要他有一些气度,马鹞子既然起
义了,就是自己人,就算是“箍皮油”那样的仇恨也不要再往心里放了。董重里
的话让杭九枫想起自己已是敢死队队长了。尽管马鹞子戴着红袖箍的样子让人看
着难受,杭九枫还是没有再刁难他,甚至还同意董重里的意见,让马鹞子当了一
名小队长。
    独立大队这时已扩大到近四百人。按杭天甲和杭九枫的想法,那所新修的学
校正好可以让大家集中住在一起。董重里不同意,有县国民政府的房子,加上空
出来的牢房,足够四百人住了。董重里说,不管谁来执掌政府大印,都不应该以
任何理由亵渎学校。傅朗西同意董重里的话,杭九枫再次住进牢房。他在那间被
“箍皮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屋子里,细细回忆着当时的情节。
    马鹞子也在牢房里住着,两人每次见面,马鹞子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因
为暴动成功的喜悦,杭九枫没有留意马鹞子的目光里不同寻常的东西。不过两人
单独碰面的机会只有一次,马鹞子问杭九枫还记不记得圆婊子。马鹞子说,后来
他用杭九枫教的办法试过一次,果然立竿见影,圆婊子的腰再也不能挺得像那挑
炭人的弯扁担。杭九枫笑得很开心,样子像一个胜利者。受到纪律制约,除了少
数识字有文化的人可以出门,就是杭九枫也不能到街上乱逛。住在牢房里,听着
别人喊杭队长,杭九枫在心里掂量,要不要去妓院里看看圆婊子。
    就在这时,傅朗西突然发出从县城撤退的命令。
    独立大队只在县城里呆了三天。派往西南方向的侦察员回来报信:逃走的黄
县长请到保安团冯团长的援兵,已经到了一个叫二分垸的地方。从二分垸到县城
的距离同天门口到县城的距离差不多。傅朗西说,攻打县城,扩大影响的目的已
经达到,独立大队应火速返回天门口,在易守难玫的地方建立根据地。
    命令既出,反对声几乎响破了天。独立大队磨磨蹭蹭地半天站不成队伍。杭
九枫说,不想走的人,就在这儿等黄县长带着政府军回来,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县城又没长脚,摆在这儿就在这儿,要不多久,我们就会再来的。杭九枫的话很
管用。
    回到天门口,常守义将段三国拉进新成立的农会里,加上杭九枫,几个人一
起去富人家里借了几头肥猪,让那些在县城里一点好处也没得到的人放开肚皮吃
了几天。天门口同雪家差不多的富人有七八户,为着先从哪家开始,常守义请示
傅朗西,要不要来个中间开花。傅朗西当然明白雪家住在小街正中,所以他说:
“东西东西,先东后西。”农会的人按着从东到西的顺序,一家家排过来,眼看
就要轮到雪家了,冯团长的援兵像冬天里的雷一样冷不防地出现了。
    其时,暴动总指挥部来了命令,让傅朗西火速翻过天堂,去金寨面见共产党
中央委员会派来的高级巡视员。傅朗西上路后,不甘心只在县城住上三天的独立
大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准备,由杭天甲和萧队长领着在河滩上进行演练。
    冯团长的军队一向会打仗,他们不走大路,出了县城就往相反的方向走。独
立大队的侦察员小看了政府军的保安团,以为他们是要回到背靠长江紧逼西河的
白莲河一带。骗过独立大队的政府军,往西南方向走了十几里,便回头杀气腾腾
直奔天门口而来。
    雪家的猪还是没能活到下半年。雪家的猪肉格外香,能够吃上它的一百零几
人是从四百多人里剩下来的。其中既没有带领县自卫队起义的萧队长,也没有浑
水摸鱼的马鹞子。政府军偷袭独立大队的行动得到了马鹞子的内应。
    那一天,独立大队正在河滩上演练,河岸上突然有人开了一枪。萧队长正要
发问,带队放哨的马鹞子从河岸上站起来大声说,是哨兵不小心走火了。杭天甲
不像萧队长那样放心,他发现正在天上飘荡的那团乌云里隐藏着一股杀气。他没
有放过心中的疑惑,让老三老四扛上铁沙炮,外加自己临时指挥的几十个人,借
口演练冲锋,一口气涉过齐腰深的流水,爬上西河右岸。多年之后,雪柠说的那
句白云也通人性的话,最为赞成的就是杭九枫。如果不是杭天甲从云彩里看出人
世的秘密,成立于天门口的独立大队早就全军覆灭了。那河岸上的第一声枪响,
是马鹞子开的。马鹞子不允许哨兵向萧队长报告迫在眉睫的敌情。第二声枪响也
是马鹞子开的。政府军秘密运动到西河左岸时,已经回到萧队长身边的马鹞子,
冲着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射人他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曾经在马鹞子
的鞋底上反复磨擦过,成了一颗听着就让人害怕的开花弹。钻进去的地方只有筷
子头一般的小眼,冒出来的前胸上却是碗口般大小的血肉翻花。枪声再起,河滩
上的独立大队立刻炸了窝。那些往水里跳的人基本上没有死,就近往河岸上跑的
人,不管手里有没有武器,全被政府军的机枪和排子枪放倒在地。架在西河右岸
的铁沙炮及时响起来,没被打倒的人全往水里跑。在这场偷袭中,独立大队损失
了… 三百人。留在河滩上的尸体只有三十几具,其他受伤和没有受伤的人,大都
一哄而散,像惊飞的麻雀一样不再回头。但政府军对西河右岸的攻击遭到铁沙炮
的顽强阻击。老三往炮筒里大把大把地灌足铁沙,杭天甲还嫌少,逼着他又塞了
两把。巨响之后,密密麻麻的铁沙风一样刮过去,有人打人,没人之处击起来的
水花如同雾幛。挨了十几炮的政府军,放弃了过河的设想,随着血洗天门口的命
令,扭头杀向近在咫尺的镇子。
    根据马鹞子的情报,独立大队的人马都在河滩上。骄横的政府军以为闹暴动
的天门口人已经吓破了胆,瘫在家里,任由他们砍头剁颈。没有想到,敢死队队
长的杭九枫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天门口布置成一座陷阱。对政府军的杀戮
是杭九枫最先动手的。西河里枪声初起,杭大爹将束手无策的董重里甩开,将蚂
蚁爬进热锅一样的杭九枫臭骂了一顿。见惯了血风腥雨的杭大爹,适时地教导杭
九枫:“对付仇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与他们对杀!他们不是用柯刀杀了你二父吗?
为什么不取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哩!”这些话是一杯闻着就能让人热血沸腾的烈
酒,给了杭九枫巨大的胆量。他将常守义等骨干叫到一起,说出要与政府军对杀
的话时,他的两眼射出绿色的光。暗暗称奇的杭大爹忍不住说,他不知道自己的
眼睛是不是能放绿光,自家的四个儿子已经够狠了,他们的眼睛还不能放绿光。
杭大爹点着名说杭九枫:“你的眼睛绿了!”杭九枫说:“这是恨的,杭家的死
对头来了!”眼睛里冒着绿光的杭九枫带上二十几个骨干,拿着柯刀藏到临街的
窗户后面。眼看着政府军的尖兵们平端着枪,顺着小街缓缓走近了,杭九枫一声
不吭地从窗户里伸出柯刀用力往前一推,脆响之下,一颗戴着军帽的人头在小街
上打了几个滚,扑通一声掉进小溪里。十来个尖兵中,只有一半的人逃了回去,
剩下的或是胸口中了从猫狗进出的门洞里捅出来的柯刀,或是被从阁楼小窗里降
下来的柯刀勾住了某处要害。遭受暗算的政府军主力随后发动了两次进攻都被打
退,因为他们无法对付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的柯刀。进攻被打退后,政府军想
要放火烧房子,但富人们纷纷从自家的阁楼里探出头来大叫,不让政府军采取这
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政府军只好强攻。马鹞子掇着一挺机枪,对着小街右边有可
能冒出利器的地方一路扫射,小街左边交给了另一个机枪手。两挺机枪在前面开
路,柯刀威力全无。小心翼翼的政府军到了小教堂门前,刚刚喊着要全镇的人都
出来时,杭大爹从钟楼上扔下来几罐炮药。
    巨响之下,七零八落的政府军仓皇逃到小街外面。被炮药炸得头昏眼花的马
鹞子,藏在最靠近街口的那棵木梓树后,大声骂着杭大爹。马鹞子说,杭大爹就
算是暗地里当土匪也不该同政府作对。杭大爹也不客气地大骂马鹞子。通过马鹞
子两面三刀,白天做人,夜里做鬼的行为,杭大爹更加认定自家老二是死于马鹞
子之手。杭大爹只佩服那种当面锣,对面鼓的人,假如老二死得明明白白,哪怕
是枉杀,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会认了,毕竟马鹞子与杭家往日无冤无仇。可惜
马鹞子用黑手走错一步棋,硬要与杭家做对头。马鹞子只说了一句,这是天大的
枉冤,就被常守义的话打断了。常守义有一只喇叭筒,他用力喊出来的话被喇叭
筒放大后,藏在里面的心虚就被掩饰了。常守义极力喊着为死去的革命兄弟报仇,
政府军的子弹击中了喇叭筒也不能让他闭嘴。
    这番舌战尚未停歇,杭天甲领着独立大队的残部回到西河左岸,与政府军背
水一战。配合着独立大队的冲锋,扛在杭家老三老四肩上的铁沙炮一连放了十几
炮。武器精良的政府军不想再死人,丢下十几具尸体,一路退回县城。
    独立大队一共死了四十五个人,轻伤重伤加在一起有二十几个。政府军的死
伤人数大致差不多。天门口公祭独立大队阵亡者大会举行之前,匆匆赶回来的傅
朗西一踏上傍着西河的大路,就看见路边的大树上挂着一排戴着政府军军帽的人
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人头上爬满过冬的苍蝇。被太阳晒醒的苍蝇格外黑,
像是穿着一身孝衣。董重里捂着鼻子冲傅朗西发脾气说,常守义和杭天甲根本不
听他的话,他们认为傅朗西一定会支持他们这样做,这都是傅朗西的怂恿造成的
恶果。河谷里的风迎面吹来,地上随处可见一摊摊严峻的血,傅朗西喉咙里痒得
厉害,随时随地会咳嗽起来。傅朗西要董重里对这些纯朴感情的人多些理解,活
生生的战友死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暴动被打得冷火青烟,他们对敌人的仇恨自
然会沉重许多。见傅朗西又要咳嗽了,董重里不再多说,只是强调,老想着报仇
和报复的人,成不了革命者。傅朗西从随行的警卫班里叫出两个士兵,加上正在
附近转悠的段三国,三个人将人头取下来就地掩埋,还给每个人头立了座坟头。
    公祭大会开得冷冷清清。董重里朗读公祭词时,连同独立大队的人,到场的
人总共不到二百。从上街到下街,私下里人们说,马鹞子在天门口安下了密探,
不管哪一天,谁放的屁只响不臭,谁放的屁只臭不响,谁放的屁又响又臭,马鹞
子都会一清二楚。面对一系列由失败导致的后果,傅朗西决定,哪怕冒险也要再
次攻打县城。杭天甲首先为这个决定叫好,他用山上的野猪打比方,没受伤的野
猪还好对付,一旦它被打得半死不活,打野猪的人心劲松下来,被绝境中的野猪
杀了回马枪,可就惨了。杭天甲说他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足,杭九枫也说他身上有
用不完的力气。傅朗西的决定一传达下去,独立大队的人也都兴奋地说他们正愁
有力气没地方使。
    为了防范政府军的密探,独立大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的旗号说是
去金寨一带与那里的暴动队伍会合。顺着西河往上走到鬼鱼潭附近,分散上了三
只簰,头上顶着油布,顺水直奔县城而去。簰在西河里走了两天两夜,有人问起,
簰公佬们一律说是运茯苓。越往下游走,河面越宽,水也越深,有空歇下来,觯
公佬们便让董重里隔着油布小声说书。如果喝了酒,簰公佬们就会念叨,他们是
担心独立大队寡不敌众,连累董重里也要吃政府军的亏,才答应帮助独立大队的。
第三天黄昏,结伴而行的三只簰终于停在离县城不到两里远的两河口。靠着簰公
佬的指引,独立大队悄悄靠近通往城内的一条阴沟。簰公佬们不乐意接受傅朗西
的感谢,他们不喜欢暴动。因为痛惜董重里,他们愿意出两个人帮助独立大队。
董重里当然不会答应留在觯上,他对簰公佬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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