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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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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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谢,他们不喜欢暴动。因为痛惜董重里,他们愿意出两个人帮助独立大队。
董重里当然不会答应留在觯上,他对簰公佬们说,自己心里也有一种和他们对说
书的痴迷一样的理想。
    董重里没有留在簰上,留在簰上的是傅朗西。四月份下半夜的阴沟水对一个
正在咳嗽的男人,哪怕他意志坚强,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与傅朗西做伴的
还有铁沙炮。因为没有可以包住它的大张蜡纸,独立大队无法通过阴沟把它带进
城里。鸡叫两遍后,杭九枫和杭天甲带头脱光衣服,捏着鼻子从水底钻过城墙,
潜入城里。除了妓院里还有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大街小巷处处静若无人。董重里
带着几个人悄悄摸到城门边,顺利地缴了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哨兵的枪。主力则由
杭天甲和杭九枫带着直奔政府军的营房。枪响之后,董重里便打开城门,还故意
放了把火,模仿政府军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喊,谎称工农红军第三十三师主力来了,
再不逃命就来不及了。独立大队连枪带铳只有四十几件,与政府军硬打,肯定要
吃大亏。杭天甲带人只攻东面、北面和南面,惊惶失措的政府军果真顺着西边的
缺口逃出城去。
    天亮之前,傅朗西也进到城内。他亲笔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茂记绸布店的墙
壁上。告示重申前次攻占县城时的声明:独立大队只打与苏维埃为敌的人,宁可
饿肚皮也不抢夺他人财物一白纸黑字的告示在独立大队内部引起的震荡,远远大
于对城内民众的影响。告示上保证的是不扰民,在独立大队内部,傅朗西的命令
是不许扰民。无论是富得流油的商号店铺,还是坏得透顶的贪官污吏,没有他的
命令,谁也不能动他们一指头。杭九枫为此与董重里吵了一架,但他没有与傅朗
西争吵。他用一种正告的口吻说,傅朗西也好,董重里也好,都不如他了解天门
口的民众,真如布告保证的那样去做,暴动胜利之日,就是革命失败之时。第二
天早上,傅朗西还在睡觉,指挥独立大队出操的杭天甲闯进来向他报告,队里只
剩下五十多人了。独立大队在县城呆了两天,逃走的政府军还没开始反攻,傅朗
西就下令撤兵。这期间只有十来个新人报名参加独立大队。开拔之际,杭天甲代
表傅朗西宣布,不想继续干下去的人可以自愿离开。新加入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
站了出来,与他们站到一起的还有几个老兵。傅朗西神情悲哀地看着他们放下武
器,隐身于布满各式店铺的街道。董重里没有悲哀,脸上甚至还显出高兴的迹象。
他将目光转向余下的四十几个人,连续三次追问是否还有人想走,不管什么原因,
只要不想在独立大队呆下去,尽管拍屁股走人。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走了的人,
可以过他想过的好日子。董重里还指名道姓地说,包括杭九枫、杭天甲和常守义,
只要想走,绝没有人刁难他们。那些怀着与远大理想格格不入目的的人都走了,
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剩下的人可以确保独立大队不再像野猪队的变种,不再是乌
合之众。董重里没有得到他要的回答。杭九枫当众说,他是有理想的人,要将理
想进行到底。杭九枫说的理想,就是杭家人的一副牛脾气。宁折不弯,宁死不屈,
哪天独立大队被政府军打得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他。
    独立大队出城时,两天前钻阴沟时粘在身上的黑水和臭泥,还在队伍中闪烁
着。杭九枫不在队伍里。与杭九枫一道消失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出城不到半里,
坐在黑布抬椅上的傅朗西就让士气低落的队伍停下来。杭天甲不理解傅朗西的指
挥,在这种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地方,一旦遭到政府军的偷袭,真是插翅难逃。
催了几次傅朗西还是不着急,直到杭九枫带着几个人匆匆追上来,队伍才继续赶
路。一路上马不停蹄,董重里在左,杭天甲在右,听着傅朗西说:既然攻克县城
也不能让独立大队的士气振作起来,就得想别的办法。杭九枫晚一个小时出城,
是他的指示。城里的那些有钱人,总是阳奉阴违,明明白白地筹措经费,他们一
个比一个会叫穷。上次打下县城只筹到几百块银元,这次更惨,舌头说起泡了,
筹的钱也没到一百。傅朗西将杭九枫重重夸奖一通:才两个时辰,就弄回五千块
银元。傅朗西只说了这些,有关茂记绸布店王老板的胳膊被扭断等情况,都是杭
九枫自己说出来的。
    爬上军师岭,傅朗西给独立大队的每个人发了十块银元。四十多个人手拿银
元,举在空中,翻山越岭而来的风吹在上面,宛若一派欢歌。杭天甲说,如果能
发一百块银元,就等于打下省城了。杭九枫不稀罕手里的十块银元,他看重的是
重新回到队伍中的那股不可阻挡的欢乐。
    趁着休整,傅朗西召集董重里等人开了一整夜会。
    杭九枫硬征强筹五千块银元的效果,最大限度地印证了常守义的主张:“要
尽快让民众尝到暴动的好处与甜头,落实动员民众暴动时的诺言,真打土豪,真
分田地。”
    常守义一个时期以来的表现,让董重里再也不能说他是投机分子。董重里只
能用欧洲列强做例子,解释暴力革命并不是要在所有方面一律使用暴力,暴动成
功,建立政权了,就应当将暴力放置一旁,以怀柔之策团结大众。董重里说:
“雪家几代人经营绸布店,精通各种丝绸麻布的生意经,什么样的年成卖什么样
的布,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布最实惠,其中经验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学到手的,
如果将雪家当做土豪打掉了,天门口人就有可能买不到合适的布料,穿不着价廉
物美的衣服,从长远来看,反而要吃亏蚀财。”董重里的本意是先人为主,将话
说在前面,真要打土豪,也不至于在雪家头上动土。
    春风得意的常守义屁股跷得比天还高,他向傅朗西建议:“要打土豪就得先
打雪家,以雪家的地位,哪怕只动雪老爹的一个指头,也比把开饭店的麦香绑在
柱子上点天烛更能获得人心。”
    傅朗西立刻指着常守义的鼻子斥责他信口开河:“麦香只是做个小本生意,
怎么可以用她来与雪家做比较!”
    山上的风越来越大,独立大队又出发了。傅朗西却站在路边发呆。
    董重里说:“走吧,再不走,你又要咳嗽了!”
    傅朗西说:“革命一词是谁发明的,竟然如此深刻!”
    董重里敏锐地问:“你心里有犯难的想法了?”
    傅朗西闪烁其词:“我在想梅老先生,就是雪大爹的亲家,被人杀害的深奥
之处!”
    董重里说:“敲山震虎,杀鸡吓猴。还可以用杭九枫的哲学:让女人最伤心
的办法,是男人打自己的卵子!”
    董重里心里还有一个想说的词没有对傅朗西说,苦心经营多年才搞成这场暴
动,竞让自己如此失望。董重里将失望二字紧咬在臼牙上。傅朗西脸色潮红,有
寒风冻深了的因素,也有肺上毛病加重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他心里有了新的决
定。这项决定的重要性让傅朗西无法控制内心的激情。
    董重里越来越了解傅朗西,他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
    “雪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董重里一直在想,说书中的惊堂鼓并不难学,但它却
是说书人代代相传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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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八
    独立大队逆势而动再次胜利攻占县城,迅速引起一种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天
门口上空。
    下街的穷人们经常凑在一起挖古,有事没事就将话题扯到几户富人身上。平
时,穷人对富人议论再多也是正常的。这一阵的不正常集中表现在一张张焦急的
笑脸上,好像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感觉越来越不踏实的雪大爹让雪茄去小教
堂探听虚实,和颜悦色的傅朗西三次表示,没有任何针对雪家的计划与安排。暴
动的目的是以暴制暴,像雪茄这样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应该高枕无忧。傅朗西说
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笑里藏刀。董重里和雪茄的关系不如傅朗西亲切,他说话
的表情也不如说书时丰富。面对雪茄的试探,董重里只是反复回忆,往日来天门
口,如果不是雪大爹带头捧场,自己能否在此地立足都很难说。从小教堂里得来
的轻松非常短暂,几家自觉会有厄运的富人,暗地里邀约着外逃了,家中只留下
走不动的妇孺老人。雪大爹对此无动于衷。当年长毛军几十万人马犯境,雪家也
没离开天门口。雪大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杀人如麻的长毛军更凶恶的人。
几家富人一走,雪家在天门口更显孤立,而且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所有离开天
门口的人,都必须持有盖着苏维埃大印和常守义私章的路条。雪大爹仿佛仍旧没
有想走的意思,他对家里的人说,多想快乐的事,多做快乐的事,不要自己吓唬
自己,自己为难自己。
    早上的太阳不疏不密地照在窗纸上。同所有富人家一样,紫阳阁临街的墙上
只有阁楼上开了几扇很小的气窗,其余的窗户全都开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以往,
雪家屋里的事情,只要不往外说,别人从来不会知道。雪家窗户上的纸从来也不
会破。可是今日,天还冷着哩,窗纸就被人故意捅破了几个窟窿。透过这些窟窿,
往日柔情似水的阳光,粗鲁地晃着雪家人的眼睛。雪柠不怕这样的阳光,但她被
窗纸后面那只窥视眼睛吓着了。雪柠的惊叫震撼着全家人的心。特别是正在枕衾
之间缠绵的爱栀和雪茄,二人一跃而起,身上的羞处正好露了出来。爱栀和雪茄
的睡房窗纸上也有夜里新破的窟窿,因为怀疑被人窥视了,爱栀羞得捂着被子不
敢哭出声。雪茄气急败坏地站在院子里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是妒火中
烧的阿彩干下这种缺德事,他刚叫了两声,阿彩就跑过来,委屈地说自己屋里的
窗纸也被人抠了几个大洞。这件事很快就弄清楚了,是农会的人捅破了窗纸,他
们还遵照常守义的命令,开始早晚两次盘查所有的富人,不让他们有串联的机会。
雪茄没有听从雪大爹的劝告,执意来到小教堂,冲着傅朗西和董重里发脾气,说
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惹动心火的傅朗西当场警告他,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绝对责
任。
    天黑之前,紫阳阁大门上第一次被人贴上布告:“自即日起,无论白天黑夜,
下列对苏维埃政权心怀不满的人家一律不许反锁大门,随时准备接受相关检查一”
在名单上,雪家位于榜首,段三国家押后。
    太阳更加暖和了,雪家人感受不到,恐慌与恐惧导致的寒冷,让他们总也脱
不下过冬的寒衣。爱栀更是这样,头天夜里说好,明天一定不再穿那雪狐皮大衣,
待到第二天起床,透过窗纸上的窟窿看看外面的动静,又不得不将柜子打开,要
雪茄帮她披上雪狐皮大衣。常守义他们认为这是“乌龟晒太阳——摆阔”,更难
听的是“睡在棺材里搽粉——不知死活”。
    纷乱时,被雪家好饭好菜养得面如桃花的杨桃,还是每天独自给糍粑换水。
杨桃睡房的窗户开在天井上,就算有人弄破窗纸,想要偷窥却不是踮着脚就能做
到的。爱在三伏天用栗炭火烤糍粑吃的雪大奶,不改多年的习惯,年前让伙计打
了五斗糯米的糍粑,用一只大缸装着,放在背阴的回廊边。天凉时,大缸里泡糍
粑的清水一天换一次,过了清明节,每天早晚两次换水是必不可少的。要将糍粑
一直放到夏天,必须在中午加换一次水,那水还必须是古井里的。只有这样才能
保证糍粑不会霉变不会馊臭。杨桃被买来之前,这事是由王娘娘做。王娘娘做得
很精心,她换水时要上三次水,可那糍粑仍旧有少量变坏的。杨桃来后,曾经替
王娘娘帮了一阵忙,那是最热的时候,可糍粑竟一只霉点都没起,泡糍粑的水中
也没有冒气泡。总嫌王娘娘手臭的雪大奶一高兴,就将这事吩咐给了杨桃。年年
给糍粑换水,杨桃也习惯了。她先用瓢一瓢瓢地舀出一些水,随后徐徐用力将水
缸搬斜,让略显浑浊的陈水自然流走。天气热,她还要用干净抹布将糍粑上新起
的涎状东西擦拭干净。雪家人每天早晚都能看到杨桃给糍粑换水,如果不是心有
闲暇,想看看那白如奶汁的水溅起来的样子,谁也不会额外多加注意。
    第一遍浑水刚倒完,阿彩从雪大奶屋里出来,站在回廊边,让杨桃从缸里挑
五块糍粑交给她。杨桃乘机笑盈盈地赞美阿彩:一样的炭火,一样的糍耙,不知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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