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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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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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遍浑水刚倒完,阿彩从雪大奶屋里出来,站在回廊边,让杨桃从缸里挑
五块糍粑交给她。杨桃乘机笑盈盈地赞美阿彩:一样的炭火,一样的糍耙,不知
为什么,经阿彩手烤出来的糍耙味道就是不一样。阿彩从杨桃手里接过糍耙,半
真半假地说:“我也没有将馊了的糍粑烤出奶香的本事,怎么突然之间大家都说
我烤的糍粑好吃?”“你是真人不露相嘛!”“但愿吧,不然我在这屋的地位恐
怕连丫鬟都不如!”阿彩拿了糍粑,从天井旁边走过,先去书房里请雪大爹和雪
柠,让他们一会儿上雪大奶屋里吃烤糍粑。
    “没想到一向清高的雪家,也会向这种女人低头。”杨桃猛一回头,不知何
时,王娘娘站在自己身后了。
    “我才不吃她烤的糍粑哩,隔几间屋就闻得见癞痢腥。”
    二人相对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的水声,让雪柠情不自禁地想起几个月前在江边与梅外婆告别的情景。
雪柠停下手中的画笔,要雪大爹说说天门口的白云。雪大爹心情不好,拉上雪柠,
走到院子里,信口开河地说,白云是糍粑变的。雪柠不高兴雪大爹用白云开玩笑,
抢前行走时,不小心撞上杨桃丰满的屁股。杨桃若无其事地扶着倾斜的大缸,一
脸笑容地提醒雪柠,这一带潮气重,小心脚下打滑。雪大爹已经走过去了,杨桃
还在背后说,雪家这些年来总是好运当头,三伏天的糍粑都不会馊,别人家就没
有这样的福气,过不了清明节,糍粑就会冒酸气。
    当时一声不吭地雪大爹后来说:“夜里让杨桃给我咬咬脚。”
    “早该这样,咬咬脚尖,揉揉老寒腿,人会长寿许多。”
    雪大爹让雪大奶挑出一块烤好的糍粑,拿着回书房了。
    坐在爱栀身边的雪茄也走了。
    一丝悲凉之意掠过雪大奶的心头。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白炭突然发出几声罕见
的脆响,一串火星进了起来。爱栀赶紧将椅子挪到离火盆较远的地方。雪柠小声
同雪大奶说了句什么,雪大奶强作欢笑:“女人一好男人就会喜欢,这是没法子
的事。若是没有几个男人喜欢,女人活到老时,就没有滋味了。”雪柠不知深浅,
问雪大奶曾经让几个男人喜欢过。雪大奶笑得更加勉强:“都这把年纪了,说它
还有什么意思!”雪柠又问,如果几个女人同时喜欢一个男人,男人怎么办。雪
大奶心里正烦,想也不想就说:“小乖乖,你可不要为哪个男人吃醋呀!”话说
出口,雪大奶便将目光盯在阿彩身上。
    阿彩没有做声,她用一把小火钳拨着糍粑在火灰里不停地翻转,眼见着瘪瘪
的糍粑一溜烟地变圆了,胖乎乎的,像是多年守寡的女人突然有了男人的滋润。
阿彩拿起糍粑,细细拍打着。糍粑很烫,阿彩不得不飞快地来回倒手,直到把糍
粑上面的炭灰拍干净了,也不烫手了,这才双手掇着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雪大奶
并不急于吃。她将糍耙放在掌心里,眼睛眯成一条缝,端详着,仿佛舍不得吃。
终于,她将糍粑送到唇下,正要张口又放了下来。雪大奶突然想起往日。雪大爹
曾将糍粑比作她年轻时的手腕、手臂、手指,还有大腿、脖子和腰。雪大奶的美
丽曾经让天上的鸟儿、河里的鱼儿,只要从天门口路过,就不想再去别处了。年
轻的雪大奶,身上有股糍粑烤熟时的清香,在天门口四处漂溢,八面流芳。
    “我老了,成了丑八怪了。”雪大奶叹息说。
    “你没老,我们才叫老哩。”阿彩忙说。
    雪大奶瞟了阿彩一眼,扭头对爱栀说:“你的这个姐姐,身上有好多过人之
处。就说烤糍粑,我活了这把年纪,硬是没见过有谁比她烤的糍粑更好吃。不管
有没有用水泡过,也不管糯米放多放少,火盆里的火大火小,都能烤成一个模样。
白白胖胖,没有一点烤煳,没有一点烤爆,也没有一点火候不到的。抛开别的不
说,光说糍粑,我也离不开你姐姐。”
    阿彩说:“莫只顾说话,还是趁热吃,糍粑冷了嚼不动,也不香了。”
    爱栀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早先雪大奶说阿彩犯天条时的样子。稍一想,心
里就打起了寒颤。随着独立大队又一次打下县城,在小教堂里进进出出的人对雪
家的态度有明显变化。杭九枫来家里捉猪犒劳自己,说话的口气里含着一听就明
白的恶意。在为所欲为的杭九枫面前,雪大爹和雪茄无计可施,还是阿彩出面说
了几句狠话。她说杭九枫才占了三天县城,行为动静却像打进京城,当了皇帝一
样。除了那声癞痢婆,杭九枫骂阿彩的活不算太难听。他嫌去京城当皇帝太麻烦,
只想在天门口做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明日张胆地拉了一下阿彩的手,还想再拉一
下,却被阿彩甩开了。杭九枫从雪家猪圈里拉走两头猪,大的只有百把斤,小的
也许还不到七十斤。吃过雪家猪肉的人,眼神比往日更冷酷。雪大奶也有变化,
让阿彩来烤糍耙,只是其中一种。前不久雪大奶还在嫌阿彩总爱搔头上的痒,连
茶壶都不让她碰。
    爱栀领会到雪大奶的意思,也跟着乱说:“老爷写信劝雪茄回家时,总说这
是雪家第一口福。”
    雪大奶将糍粑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正嚼着,脖子突然伸长了许多。爱栀连
忙在她背上拍了几下,雪大奶的样子反而更难看了。阿彩慌张地叫喊起来。爱栀
顾不上多想,她将雪大奶的头放到自己的左臂上,腾出右手,撬开她的牙齿,将
手指插进嘴里使劲一抠。随着稀烂的一团糍粑粘在手指上被拖出来,雪大奶喘了
一口粗气。雪茄和雪大爹一前一后赶来时,雪大奶已经没事了。一场意外反而让
大家放下重重心事,轻松地笑起来。冬天吃糍粑时粘住牙的事在天门口屡见不鲜,
也就是憋岔气而已,不会死人的。
    雪大奶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吃烤糍粑。”
    一屋人正在笑,雪柠尖叫起来:“谁的头发烧着了?”
    爱栀吸了一下鼻子,低头一看:雪狐皮大衣的前襟被烧焦了一块。爱栀撩起
大衣,下意识地拍打一阵,再看时,上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爱栀在那里
像苕一样,杨桃过来装着帮忙,附在爱栀耳边说:“是阿彩于的,我看到她故意
用火钳夹着炭火往你身上按了一下。”
    爱栀想装着没听见,又没装成,心里难过,眼泪就出来了。
    雪茄察觉出其中的异样,他将爱栀叫到一边,问清楚后,转过身言外有意地
说:“女人都是这样,经不起一点意外,不是好心行坏事,就是善意结恶果。”
    “我的儿,你妈也是女人哩!”雪大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故意将指向阿彩
的话揽到自己身上。片刻后叉说,“生你时,我一定是有恶意,不然你如何成了
这好的善果哩!”
    爱栀不敢再哭,擦着泪水和缓地说:“雪茄说的其实没错,我们才是女人。
妈妈这样慈眉善眼,当然不是女人了,是女菩萨,是女神仙。”一番话说得雪大
奶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爱栀接着说,“只怪我没经过大场面,遇到一点事心里就
发急。若是冷静一些,就不至于和衣扑到火盆里去。”
    雪大奶心中有数地摸着那些烧得只剩半截的雪狐毛,问阿彩:“往日好像有
个丫鬟,会补一种叫孔雀金丝裘的衣服?”
    “是《红楼梦》里的晴雯吧!”见雪大奶点了头,阿彩继续说,“杭九枫也
有这样的手艺,要不要请他来试试?”
    “人家今日手握枪杆子,不会干这活了!”雪大奶张大嘴将一声长叹改成打
哈欠。
    阿彩吞吞吐吐地说:“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去请请看。”
    雪大奶使了个眼色,不让爱栀开口,自己替她说了同意。阿彩走后,爱栀说,
宁可让雪狐皮大衣破得一塌糊涂,也不愿让杭九枫碰一下。这一次雪大奶是真的
叹气了。她估计杭九枫不会来,之所以让阿彩去,是想试探那些人的动向。二人
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雪柠跟着阿彩出门去了。雪柠在外面转了一圈,带回一个
出乎意料的消息:杭九枫居然答应帮爱栀修补雪狐皮大衣。眉飞色舞的阿彩带着
相同的消息回来了,她说,杭九枫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物,有拿枪的人在小教堂
门口站岗不让她进去,杭九枫横着喉咙咳嗽了一声,拿枪的人立刻就向她立正行
礼。几天不见,那些种田人便训练得一点也不比政府军差,看样子他们真能做出
一番大事业。
    阿彩突然闭上了嘴,她听见杭九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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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九
    回廊边,杨桃还在给糍粑换水。流水哗哗,仍旧掩不住杭九枫的动静。杭九
枫不怕雪家人听见,大着声音要杨桃将糍粑照顾好,回头给独立大队做军粮,一
餐吃饱了,连续打三天三夜恶仗,也不觉得饿。杭九枫跨过门槛时,带来一股冷
冰冰的风。雪大奶和爱栀有些不敢认,瞅着竖在面前的一身新军装说不出话来。
杭九枫故意将那顶缝出八只角的帽子正了正,又将吊在屁股后面的乜子(注:乜
子,一种土制手枪,每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移到小肚子上。因为得意,杭九枫
说起帮阿彩戒鸦片的事,说这是雪家第二次主动请他上门。阿彩毫不客气地骂他,
别一副小人相,得志就猖狂。杭九枫没有计较阿彩,他对满屋的人说,哪怕将来
更加出息,当了更大的官,自己还是离不开狗皮和芒硝。说话时,他已经凑上来,
抓起爱栀身上的雪狐皮大衣。杭九枫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腾出一只手,伸进
爱栀怀里。爱栀正想扭动身子躲开那只手,杭九枫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他
可以从杭家的大白狗皮上取下一块最好的皮,天衣无缝地补上去。杭九枫要爱栀
脱下雪狐皮大衣,他带回去补好了再还给她。杭九枫说,要在往日,他可以住在
雪家干这活。现在不行了,这种事只能抽空做,他的主要精力要用在为天门口的
新政权出谋划策上。
    爱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坚决地说:“不!”杭九枫伸出手想要硬扯。阿彩
也在一边帮忙。
    爱栀终于发作了:“你这样子,像条癞皮狗!”
    杭九枫很失望,没想到雪茄从武汉娶回来的妻子,也是个满肚子大粪的臭皮
囊。按照杭九枫的习惯,他不会对爱栀骂的那句癞皮狗无动于衷。有人骂他一句,
他一定要回敬三句。有人说他是吃屎长大的,他一定会反过来说对方上下三代都
是将锅碗筷子摆在厕所里。骂对骂,打对打,一报还一报,这是杭九枫的天经地
义。所有人都以为杭九枫要说最难听的话时,他却出其不意地笑了笑。
    “我和往日不一样,更与你们不一样。若是心里想骂,我会带人为你们喊口
号!”杭九枫挥动手臂强调说,“我喜欢喊口号,喊口号比骂人还痛快!”
    看着杭九枫昂首阔步地走开,雪大奶将引狼人室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明
明是阿彩的过错,她却怪自己老了嘴馋,如同吃了去死一样。言语当中,连爱栀
怕冷,桃花开了,还将雪狐皮大衣穿在身上都怪罪到了,就是没有责备阿彩的意
思。爱栀明白雪大奶为何这样,她一点也不委屈。
    “像杭九枫那样的人,今日将手伸到女人上衣里,明日就会将手伸进女人的
裤子里,往后,再好的衣服也是小事了,不进到女人的肉里面,他是不会罢手的。”
    阿彩听得面红耳赤之际,院子里轰地传来一声巨响。
    杨桃突然失手,缸里的糍粑跟着大缸一起掉下回廊,摔得粉身碎骨。雪家人
都从屋里跑出来,看着白花花的糍粑雪一样堆在水凼里,半天没人做声。放在往
年,大年初一摔了碗,砸了镜子,也不会太当真。而今日,本来想像力就比别人
丰富的雪家人,免不了将对今后的担心发泄在杨桃身上。雪大奶最先开口,她的
话分量虽然不轻,却也算不上恶毒。雪大爹也将憋在心中的意思用难听的话说了
出来。话最多的还是阿彩。她说,雪大爹刚才还说让杨桃夜里给他咬咬脚。照这
样子,谁还敢使唤她,说不定她比老狼还凶,一口咬下去,半只脚掌就没了。阿
彩的话就像杭九枫想给独立大队的人吃了打大仗的糍粑那样实在:以杨桃的身价,
就是卖得最好,也只能赔上这些糍粑,还欠着一只缸钱。闻讯赶来的伙计与王娘
娘都想帮忙。阿彩喝住他们,只让杨桃一个人做。她怕人多脚臭,就算糍粑捞起
来了,雪大奶也不会再烤着吃。回廊边的水凼里全是糍粑,杨桃扶着青石条,不
敢落脚。阿彩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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