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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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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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老周嫂子叫她的儿子回来叫沙吾同去,回来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他对同子二爹说:“二爹,我妈有啥心事,我没法问,你好好劝劝她,别憋在心里。”沙吾同去了,老周嫂子把儿子支拨开,没说话就先哭,沙吾同就陪着她叹气。后来他问:“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我官子哥就那个样了,你也为他守了这么多年,回来也大了,有合适的人家,往前走一步,也没人说啥哩,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还要三从四德的。”他把话说完了,嫂子哭得更厉害,一掀门帘进房里去了。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鼓动嫂子改嫁,他心里也不是滋味,特别是感到对不起官子哥。那年妈妈挨斗争,到区上出工拉沙修路,官子哥把沙吾同接过去同他睡。1950年开春,他又亲自把沙吾同领到学校,交代给齐连清老师:“这是个可怜娃,别管出身好不好,齐老师要待他好一点。”虽说他在这儿没读几天书,但大哥哥这种兄弟情他却记住了。如今他说了让嫂子改嫁的话,仿佛看见官子哥那脸上愤怒的眼睛在冒火。    
    其实,他也不想让老周嫂子离开沙家湾。嫂子十六七岁嫁过来时,是个美人。官子哥走后,方圆十里八村,不知多少男人打过老周嫂子的主意,连沙吾同那时也想对嫂子多看几眼。有一次嫂子在河上洗衣服,坐在一堆旧衣服上,两脚伸进河里,两腿弯着叉开,中间放着一个搓板,皂角板用棒槌砸碎了,又放衣服上揉搓。她挽着袖子,一揉一揉,腰就一弯一弯,那连帽缨头发就一拨拉一拨拉,那时时兴大腿裤,又挽过膝盖,白白的大腿露在外边。沙吾同看着入迷了,过了河,穿鞋时,又弯过头来,装着无意还往那地方看。老周嫂子撩一把水过来,说:“看啥哩,狗屁不知小娃家,看了害红眼。”沙吾同被说中了心事,脸红心跳跑开了。那嫂子就在后边咯咯地笑,又说:“赶明儿书读成了,领个洋女回来,关住门好好看。”这“关起门好好看”的话,他一下子记住了,他想那关门看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后来上初中,一天夜里,梦见老周嫂子向他走来,那大裤腿一摆一摆,像蝴蝶,裤裆那个地方,随着向他走来,旋来旋去,旋成一个小黑窝窝。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向嫂子扑去,身下一阵颤栗,像水枪,什么东西咝咝射了出来。他醒了。他听人们说过梦遗啦什么的,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怕身上的精血再流出来,流死怎么办。“得了相思病,要了你的命。”第二天夜里,吓得连眼也不敢眨,怕睡着了再流。一连几天下来,累极了,睡着了,“嫂子”再也没来逗惹他,才算去了心病——这是他青春的第一次。这第一次是老周嫂子启发出来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后来老周嫂子对他家那么好,他心里想起这件事,就有点犯罪感。但他心中第一个美人形象就是老周嫂子。现在嫂子已三十五六了,还窈窕漂亮,因此他总想同嫂子天天能见面。现在嫂子要走下一步,他也不乐意。但嫂子作为一个女人,这一二十年过得多难呀!    
    “嫂子要是没有这样想,算我没说。嫂子,我走了。”脚还没跨过门坎,老周嫂子一掀门帘出来了,恶声恶气地说:“过来。”他就转回身来,见嫂子一脸泪水,说:“惹你哭,我真混账,看我这张祸事嘴。”说着就要拧。嫂子说:“拧狠一点,流血水。你向我发什么威!你走,你走,永世也不再踏我家门坎!”说着又哭起来,说:“半边人难哪!这日子我咋过来的呀!”哭着说着。沙吾同摸不着底细,再也不敢说半句话,愣着,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哭。这时回来回来了,见他妈哭,问:“哭啥哩,有啥事你说嘛!”他妈马上冲他来了一句:“说你娘的尿;都是你们姓沙的让我落到这步田地。”话里不知还有啥话,沙吾同把回来拉到院里,悄声问:“你气你妈了?”回来答:“没有。”沙吾同说:“好好照看着你妈,我怕金丹醒了,找不到大人哭掉下床,先走了,让你妈消消气再说,她肯定是受谁气了。你奶奶呢?”回来说:“上我老外婆家去了。”沙吾同离开嫂子家时,已是吃早饭时分,他赶忙回家给金丹穿衣服起床。金丹前天受了风寒,一直咳嗽,他给她熬了单方蜂窝瓜篓茶喝,也不见轻,穿着衣服,她就又咳起来,一口气咳下去,小闺女的脸都憋红了。当爸的心疼呀,他连饭也顾不上做,给广全二叔捎了句话,算请了假,就骑车带着上街了。医生一边用听诊器听,一边说:“还敢用车子带着疯跑,嘴也不捂好,不是找病害?她妈妈呢?得住院,合并感染转成肺炎了。”沙吾同身上没有钱,他让一个护士替他照看一会,他马上去找熟人,找了几个都说没钱。他一急,就对医生说:“先给孩子治病吧!我把车子押在这里,行吧?”医生当不了家,叫来了院长,院长说:“先救孩子。”又对沙吾同说:“车子你自己处理,咱医院不是当铺。”    
    住了几天医院,花了不少钱,沙吾同没办法,让柴行经纪马京找个头儿,把他骑了几年的自行车卖了,交了住院费,还剩几个钱,他想给孩子买点奶粉,再买点高价粮,孩子没有户口,难哪!    
        天阴着,刮着风,怕孩子喝风犯病,沙吾同抱着金丹坐在供销社食堂里,想风小一点再走。金丹这时已经会说话了,看见别人吃饭,用小手指着说:“吃吃,吃吃!”沙吾同没有粮票,买不成,把金丹抱起对着窗子。玻璃窗外有汽车驰过,沙吾同指着说:“汽车来接咱丹丹了,咱坐嘀嘀回去,一村人都来看丹丹当大干部了!”金丹不听他说,扭着头找吃饭的人,说:“我吃馍,馍!”这几天孩子住院,沙吾同就是在自由市场买的高价粮交给医院食堂应付过去的,没有粮票有钱也吃不到饭啊!听着孩子说吃馍,他心里一阵刀搅,他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当过老师,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这算什么世道?他想不通,想不通哇,如今他抱着他同陈小焕的女儿,在这食堂里丢人。这时,那个吃饭的人过来给金丹掰了一小块馍,往他手里递,说:“拿住。孩子饿了。”沙吾同说:“怕她吃多了得病。”金丹的小手早伸出来了,接住馍就往嘴上摁去,摁得急,小手又没有准头,连鼻涕也擦到嘴里了。沙吾同好没面子,笑笑说:“饿死鬼投生的。”那人说:“小孩子嘛!”沙吾同说:“她是肚里不饥眼里饥。”    
    


第二卷第九章 感觉○距离——撕裂的亲情男女(5)

    正说着话,忽然金丹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大,妈……”身子就往外扯。沙吾同一扭身,是老周嫂子立在身边。嫂子说:“住院了也不吭一声,我这些天头疼,连门也没出过,今早才听回来说的。”接过金丹,说:“想大妈了吧!让大妈看看,瘦了没有。”亲热了一会,她从怀里摸出一叠钱,直端端递过来,说:“给。”沙吾同说:“有钱,住院费清了。”嫂子说:“你哪儿来的钱?工分钱早就让你预支几年了。充什么光棍,我啥不知道!”沙吾同把嫂子的钱挡回去,说:“真有。”老周嫂子的钱是她攒的抚恤金,要留着给回来说女人的。为了让嫂子放心,他把钱掏出来让她看。嫂子问:“又向队上借了?”忽然她问:“你车子呢?”“别人借去骑了,我就在这儿等车子呢!”老周嫂子马上说:“你把我当外人,一定卖给谁了。”说着就要去赎回车子,问:“卖给谁了?”再问沙吾同也不吭声。嫂子眼泪急得流出来了,说:“车子卖了,孩子再有个头疼脑热,上医院跑不及咋办?”把金丹往沙吾同怀里一塞,就出去了,她说:“一定是马京干的,咱这方圆就他会鼓捣个黑市买卖,你急了三分不值二分,多亏啊!”沙吾同忙拉住她,说:“吐嘴唾沫,舔不起来的,你这不是玩我难看吗?再说啦……”他想说一闹不是又有人说闲话。老周嫂子明白了,停下来唉声叹气地埋怨了一阵,把金丹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抱着回沙家湾。一路上,老周嫂子都在长吁短叹,沙吾同问,她说:“出股气舒坦些。”问急了,她忽然说:“嫂子就生你的气哩!”沙吾同以为那天说话她上了心了,忙解释说:“我是看你过的难哪!方圆十里八村,有好人家,走一步也是对的。谁知嫂子就气了。”老周嫂子把金丹接过去抱着,走了一段路,说:“走一步,走一步,你咋老是把嫂子往外撵呢?”沙吾同说:“不往外村想,还能窝里串。咱沙家湾,打你主意的人不是一个俩,可那些人哪个配!”嫂子说:“我就窝里串。”沙吾同有点惋惜地说:“嫂子,以你这人品,搁沙家湾亏了!”沙吾同又接过金丹,前头走着,老周嫂子就在后边逗她玩。这是河岸上的小路,赶集路在那边,两人一出街就不约而同走到河边上了。河里有水,水不大,淙淙流着,过了椿树园渡口,路更窄,河崖更陡,两人小心翼翼走着。河筒里风大,老周嫂子把头巾取下来,把金丹又围了围。金丹睡着了,两人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到水,老周嫂子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玩水,老人们说,长大了找个有河的婆家。还真应了这句话,到了你们沙家湾来了。”沙吾同说,他小时候也好玩水,大人怕他水泡时间长了生病,就说蚂蝗咬,吸血,吸干了,人就要死。他怕极了。有一回在村南头大水坑里玩水,大腿上有个红点,都说是蚂蝗钻进去了,要用巴掌拍才能出来。他就打,不出来,又掂起鞋底打,腿都打得乌紫,也没见出来,这下活不成了,哭了几天。那时太不懂科学,蚂蝗吸血是真的,它哪能钻进皮里呢!再则,坑里有鸭子,早把蚂蝗吃完了。说得嫂子在后边直笑。沙吾同又说:“自那回事后,我就怕水了,长大了到河里洗澡,也不敢到深潭里去,只搁浅水里抹抹身子算了,眼睛还瞪着水,清清的才敢撩点水。”老周嫂子笑笑说:“从小就是个胆小鬼,干不了大事。”等一会儿,又说:“胆小鬼,不像个男人。”    
    到了离村子不远的北河滩,沙吾同说:“我打个退步,你先回。”说着就坐到一块大石头上,老周嫂子张开双手,向着金丹摊着,说:“跟大妈先回家。”金丹往外探着身子,嘴哇里哇啦地要向大妈身边去,沙吾同说:“大妈胳膊疼抱不动。”又对嫂子说:“她见了你就连我也叫不来。别逗她了,一哭,我就哄不住了。”老周嫂子冷冷地撇了一下嘴,又说了声:“胆小鬼。”才扭回头走了。看着嫂子走路那姣好的身段,他心里惋惜地想,要是嫂子有朝一日嫁到外村,沙家湾就少了个说话的人了。他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他少年时代青春冲动的那个梦,心里好笑,作为一个男人第一次成熟,竟是这样一个女人启蒙出来的。    
    河滩里,这几年搞林场,除了沿河插了好多柳树,还在两岸和河滩上栽了大片的槐树,如今已是绿阴一片,他生怕哪里藏着一个割草的或是护林的,看见他同嫂子一起赶集上店。想再坐一会儿,看那树林里,有什么动静。谁知怕处有鬼,广全二叔从树林北边扛个铁锨出来了,见了沙吾同老远就打招呼。沙吾同抱着金丹站起来,等他过河来。广全二叔手撑铁锨,起腿一跳,跨到这边,沙吾同说:“还行着哩。”二叔说:“这是咱们年轻时上学,不想脱鞋穿鞋练出来的本事。”说着坐在沙吾同身边,说:“同子,有一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金丹她妈已经那样了,你不能光身一辈子。”沙吾同说:“我怕孩子有了后娘受罪。再则,我也顾不着往那上边想。”二叔说:“后娘也有好的。”二叔吸了一锅烟,思虑了半天说:“同周姐儿你们就走得近,保不住人们闲言碎语的。刚才我就看见了,她那眼神不一样呀!”沙吾同有一种剥光衣裳示众的感觉,他脸红了,说:“二叔,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二叔说:“其实,那也是个好女人啊!”沙吾同忙拦住说:“二叔不说这,你扛个铁锨干啥?”二叔说:“你娃子肚里有几根蛔虫,当我不知道。”说着把金丹接过去,逗了两句,怕受凉,又围紧了下巴,递给沙吾同,说:“外贸局向日本出口洋槐叶,去年都乱拉乱占的。今年我怕叶子不老就捋,糟蹋了,先分分,各看各的。平均一个人两锨把宽,从这边对端到河那边,两岸钉个木橛,省得争呀抢的闹意见。下午你就帮我干这个事,队里有笔,你带把斧子就行。”沙吾同说:“这日本要咱洋槐叶干啥,咱都当柴烧的。”广全二叔说:“说是熬颜料染布,怕是不那么简单,日本鬼子人精着哩。”小金丹又想咳,沙吾同起身要回,广全二叔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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