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哲学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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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哲学象征-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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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页:“‘大似春意’,有抬有搦——有抑有扬,春意盎然,虽有机用,但仍落现象界中。长沙云:‘也胜秋露滴芙蕖’,秋露滴芙蕖,喻已刊落繁华,证入真际,他现已超出这一境界。”  雪窦颂云: 
    大地绝纤埃,何人眼不开。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羸鹤翘寒木,狂猿啸古台。长沙无限意,咄! 
    “大地绝纤埃,何人眼不开。”圆悟指出,要参透本则公案,“须是机关尽意识忘,山河大地、草芥人畜,无些子渗漏。若不如此,古人谓之犹在胜妙境界”。自性清净,了无纤埃,周遍一切。对于彻悟之人来说,黄花悉般若,翠竹皆真如,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山河大地无不显露着清净的自性。真正证得了这种境界,何人般若之眼不开? 
    “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两句拈用长沙景岑的原句。已经彻悟的禅者,具有慧眼,能由凡入圣,由色界悟入空界,故“始随芳草去”,如游人登山,随芳草而到孤峰顶上最高的禅境,“又逐落花回”,于已证已得以后,不居于圣位而沉空滞寂,如游人随着落花而重返人间,发机起用。这是长沙、雪窦所到的境界。 
    “羸鹤翘寒木,狂猿啸古台。”两句从反面形容出某些参禅者的失落。能寂而不能动,不能回机起用之人,往往枯坐蒲团,好似羸瘦的孤鹤翘栖在寒木的枯枝;缺乏转身一路的人,耽溺于枯寂之境,如狂猿觅果,呼啸叫跳于了无生机的古台之上,而辜负了长沙之语的深意。长沙意在使人由色界证入空界,再由圣位重返凡俗。 
    “长沙无限意,咄!”雪窦吟到这里,忽然觉得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恍然如梦方醒,便蓦地铲却,陡下一“咄”,结束全诗。而圆悟在评唱这则公案时,则续上“掘地更深埋”一句,认为本则公案,如宝物掘地深埋,而不轻易为人所知。 
    雪窦将本则公案吟颂得很巧妙,称得上是一首音韵优美、形式整饬的律诗,这与公案本身有“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这样清丽如画的诗句有关。雪窦在首联描摹出纤尘不立的澄明之境,以“何人眼不开”唤醒参禅者开启慧眼。颔联则直接用长沙语入诗,对它的具体寓意则只字不提,以引导读者对它的本身进行涵咏回味。颈联描写出一副枯瘠荒寒的境象,暗示住于圣境、溺于空境之人的枯寒面貌与冷寂心境。尾联随说随扫,对颈联泄露的消息予以铲除。虽然颈联只是侧面暗示,并没有明说,但雪窦仍觉得泄露得太多,所以用一个自我责备的“咄” 字结束全诗,力挽千钧,有香象渡河截断众流的气势。此诗本来是一首对偶精妙、韵律严整的律诗,充分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古典诗歌修养,但在最后一句,雪窦故意破除句法,用一字收束全诗,表现了作者精于格律而又破除格律的洒脱风致。 
    表达拂除圣念的,还有“国师十身调御”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99则: 
    肃宗帝问忠国师:“如何是十身调御?”《颂古》卷8作:“如何是无诤三昧?”  国师云:“檀越踏毗卢顶上行。”帝云:“寡人不会。”国师云: “莫认自己清净法身。” 
    十身即将佛德分成十项来看,调御是佛的十号之一,肃宗之问的意思犹如 “佛是什么?”这是自恃肤浅的见解,在问佛的口气中,大有“朕即是佛”的傲慢。国师平生一条脊梁骨硬如生铁,机锋孤峻,而在回答肃宗什么是十身调御时,却入泥入水,落草求人,说如果想明白这个问题,必须向毗卢顶上行始得。肃宗不解,国师再一次落草,更添蛇足说“莫错认自己清净法身”。国师的作略,可谓应机设教,看风使帆。犹如黄檗接人,对临济三度痛棒,而对裴休却不惜打葛藤。法身虚凝,灵明寂照,教家以清净法身为极则,国师却不教人执着,这是因为“认着依前还不是”,正如长沙景岑所云:“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身。”《传灯》卷10《景岑》国师虽然老婆心切,却烂泥里有刺,在表面拖沓繁冗的回答中,潜藏着玄妙的机锋。洞山接人有玄路、鸟道、展手三路。学人问洞山如何是鸟道,洞山说:“不逢一人。”僧问行鸟道是否就是本来面目,洞山说你为什么认奴作郎?僧问:“如何是本来面目?”洞山答:“不行鸟道。”《洞山悟本录》国师的作略,与洞山相同,先指出向上一路,再打开向下一门,“直下打迭教削迹吞声,犹是衲僧门下沙弥童行见解在。更须回首尘劳,繁兴大用始得”圆悟语。 国师担心肃宗自认其为清净法身而沾沾自喜于粗浅的领悟,所以令他踩踏佛顶之上而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雪窦颂云: 
    一国之师亦强名,南阳独许振嘉声。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卢顶上行。铁锤击碎黄金骨,天地之间更何物。三千刹海夜沉沉,不知谁入苍龙窟? 
    “一国之师亦强名,南阳独许振嘉声。”雪窦指出,至人无名,所谓“国师” 只不过是勉强安立的名号。在国师之中,善于接化学人的,以南阳国师最为老成。 “大唐扶得真天子,曾踏毗卢顶上行。”意为必须向毗卢顶上行,才能见到这 “十身调御”。一身化十身,十身化百身,乃至百亿身,都不出法身。但有了法身的观念,则又成执着,因此雪窦运用金刚般若随说随扫,说国师的作略是“铁锤击碎黄金骨,天地之间更何物”,将肃宗珍贵得如黄金骨的清净法身观念一锤击碎,直得净裸裸赤洒洒,更无一物可得,扫到无可扫,方是本来心,方是本地风光。《颂古》卷8沩山秀颂:“作者清规世莫俦,金篦曾握上龙楼。良哉拨破毗卢顶,直得文殊笑点头。”佛鉴勤颂:“步步踏着毗卢顶,亦非自己清净身。妙入空门得空相,祖师肝胆佛精神。”  此时一似“三千刹海夜沉沉”,三千大千世界香水海中有无边刹,一刹有一海,正当夜静更深时,天地澄澈,不可凑泊。如果闭目合眼来理会,正堕在毒海里。必须有进入苍龙窟宅探取骊珠的机用,才是活的法身。末句“不知谁入苍龙窟”,表现出不执着清净法身、月明帘下转身、荆棘丛中投足的大机大用和慈悲情怀。《颂古》卷8以“铁锤”句之后另作一首。   
    此诗首二句从破除国师的名相入手,烘托出南阳国师不恋浮名的超逸僧格。三四句重现公案情景,并指出这是国师对肃宗的特殊接引。五六句点明国师之语的主旨,是为了粉碎肃宗法身尊贵的意念。末二句晕染出一幅广袤无垠、阒寂宁谧的情境,并暗示对此情境也不可执着,而要月明帘下转身出,荆棘丛中下脚行。此诗将公案奥义抉发无遗,并以形象的画面,拓展了公案的内涵。 

    七、圆融空有

    禅宗开悟论的一个常用口号是“放下”,拨落一切情尘欲累,以臻于空明澄澈之境。但正如笔者反复强调的那样,禅最忌执着。如果执着于空,就溺于死水顽空,而缺乏生机与活力。因此,在“行到水穷处”,还要“坐看云起”,在真空中显发出妙有的机用,将真空妙有打成一片,空有不二,才有真实受用。表达空有不二、死中得活禅悟体验的,有“龙牙西来意”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20则: 
    举龙牙问翠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微云:“与我过禅板来。”牙过禅板与翠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牙又问临济: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济云:“与我过蒲团来。”牙取蒲团过与临济,济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 
    龙牙根性聪敏,带着满肚子的禅到处行脚参访,向长安翠微无学禅师处问西来意被打后,又到河北向临济请教,仍然被打。龙牙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对这个问题,翠微说给我拿禅板来,临济说给我拿蒲团来,都已提示出超越否定与肯定的向上一路,可是龙牙却不能领会,遵照翠微、临济两老的话,递给禅板、蒲团,却被两老打了一顿。龙牙仍然不悟,还说打即任打,反正没有祖师西来意!龙牙把禅专解为否定一边,以“无”为禅,唯将“无”的否定方面来应用。翠微与临济,都是超过了否定和肯定、差别和平等的向上义,欲提示非禅道、非佛道、超越凡圣的向上一路。龙牙坚持“无祖师西来意”,是在死水里作活计,堕于平等的一面而没有差别的作用。僧问大梅法常:“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大梅答: “西来无意。”盐官听了说:“一个棺材,两个死汉。”《五灯》卷3《齐安》  西来无意,也是堕入了无事的死水中,缺乏活的机用,因此遭到盐官的批评。石门聪禅师说,龙牙本来还可以张牙舞爪,抖抖威风,却被老和尚打瞎了一只眼睛。雪窦说:“棒头有眼明如日,要识真金火里看。”《明觉语录》卷1 确实,这两位尊宿打风打雨,惊天动地,却没有打过明眼汉。翠微、临济要龙牙递过禅板、蒲团来,是要试试龙牙的见识,这是假设的,是“权”。接得便打,这便是“实”。权实自在运用,禅机泼剌剌地跃动。换言之,将否定、肯定都超越过去,而且拿这些来自由运用,就成为“禅机”。对于龙牙这样堕陷于否定一面的人,就必须打破这个死窟窿。雪窦颂云: 
    龙牙山里龙无眼,死水何曾振古风。禅板蒲团不能用,只应分付与卢公。 
    “龙牙山里龙无眼,死水何曾振古风。”雪窦认为,澄潭不许苍龙蟠,死水没有狞龙蛰。如果是一条活龙,须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处腾云致雨。龙牙本欲向翠微和临济张牙舞爪,却不能运用禅板、蒲团,只不过是一条瞎龙,堕入死水,了无生意。既然是死水,就没有翻天倒地的怒涛活力,所以难以振起达摩的真风。 
    “禅板蒲团不能用,只应分付与卢公。”翠微、临济分别让龙牙拿来禅板、蒲团,龙牙依言递给他们,正是在死水里作活计。龙牙分明是驾着一条青龙,却不知道骑乘,无法显发出大机大用。《从容录》第80则天童觉颂:“蒲团禅板对龙牙,何事当机不作家?”但也有人认为龙牙能作得主。《颂古》卷30佛性泰颂:“子卿不下单于拜,始末常遵汉帝仪。雪后乃知松柏操,事难方见丈夫儿。”瞒庵成颂:“驾与青龙不解骑,人人尽道阿师痴。烂泥中有伤人刺,三度曾施陷虎机。”  因此雪窦说,假若那禅板、蒲团分付到我,便要大大的卖弄一下。我当时若作龙牙,待他要禅板、蒲团时,便拈起来劈面掷过去。“卢公” 是雪窦的别号,其《晦迹自贻》诗云:“图画当年爱洞庭,波心七十二峰青。而今高卧思前事,添得卢公倚石屏。”《明觉语录》卷5诗中“卢公”系自指,含有以六祖慧能自许的意思。雪窦颂此公案,意犹未尽,另作一颂说: 
    卢公付了亦何凭?坐倚休将继祖灯。堪对暮云归未合,远山无限碧层层。 
    “卢公付了亦何凭?坐倚休将继祖灯。”卢公得到了禅板、蒲团就会显发大机大用,不必问有什么凭据。只要没有一丝挂碍横梗在心中,洒洒落落,又何必要凭据。此时行住坐卧,语默动静,不用再作佛法道理。雪窦兴会淋漓地吟颂之后,宕开一笔,描画出一幅美妙的景色:“堪对暮云归未合,远山无限碧层层。” 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逐渐笼罩在山头的云彩,从飘浮的红云中,隐约可见远处的青山,层层交叠,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景色。这既是文殊境界,也是普贤境界、观音境界,是脱落清尘意想的现量境,能洗去各种烦恼与妄想,也与公案的主旨息息相通——本则公案显示出禅的根本法:现成的就是绝对无。一凝滞在差别、平等、肯定、否定的任何一边,便失却自在的作用;若超过了这些对立面,并使之自在地运用起来,才是禅的真实义。 
    雪窦吟颂本则公案,先后用了两首诗。前诗从无眼龙蛰伏死水意象生发,表达了对堕于枯寂的惋叹之情,以及对大机大用的呼唤。后诗另辟一境,写脱落了相对观念之后,行住坐卧皆是道,并以美丽的现量境,象征脱落烦恼的禅悟体验。小诗蕴藉高华,瑰丽雄浑,显示了作者矫健的笔力。 
    表达融汇生死之禅悟体验的,有“大死却活”公案及颂古。《碧岩录》第41则: 
    赵州问投子:“大死底人却活时如何?”投子云:“不许夜行,投明须到。” 
    赵州的问法,叫“验主问”。投子和赵州两人,深得超群拔萃的机辩,两人传承的法脉虽然不一样,机锋却很相投。“大死底人”是指“无念无作之人。此等之人,远离一切见闻觉知、情识分别,不为世与出世、顺逆等之相对性见解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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