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怀特: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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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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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注定要被火烧死,可你……”她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来到前面的楼梯口,滚滚浓烟让人看不清火的走向。
  “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一直没能对我讲什么,现在就更不会讲了。”
  “没什么可讲的,”斯坦·帕克说。
  他离她很近,看见她已经变得面色灰黄,几乎很丑。这使他心里舒服一些。她那非常漂亮也显得非常脆弱的鼻子旁边,有一个小点儿,像颗麻子。他突然希望自己的脸能陷入她的肌肤之中,去闻那温馨;希望能分开她的两个乳房,把脸贴在乳峰中间。
  她看出了这一点。他们一起在浓烟滚滚的楼梯口燃烧。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而且是毫无反感地承认,他身上的汗水使她.沉醉。如果可能,她会从他的一双眼睛钻进去,不再回来。
  实际上,他们已经开始了一次旅程的最后阶段。他们摸索着走下似乎变软了的楼梯,在灰黄色的浓烟中挪动着脚步,慌乱中把对方的手错当成楼梯扶手,又把扶手错当成手。有一回,他们的目光相遇,可是还没来得及接受对方的目光,便又收回去了。因为这个烟火与绰绰人影混杂的世界,一切都更柔和了。
  他们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感到火舌已经舔了过来。他们屏住呼吸。现在,马德琳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斯坦·帕克可能有过的任何情欲也都烟消云散了。他在自己的躯体之内变得渺小而孤独,拉着那个面色灰白的女人。
  “不,”她说,“我不能。”
  她情愿滚下去,烧死在大火之中,因为这更容易忍受一些。
  他把她抱了起来。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肌肤相触,而是筋骨相连。然后,他们挣扎着穿过大火。他们似乎不再生存。他们已经进入一种痛苦的状态,部分地失去了知觉。他抱着她,两条腿仿佛身外之物,继续摸索着前进。她的牙齿紧贴着他的面颊,表现出他们同样的痛苦。
  “瞧!他在那儿!”人们叫喊着。“他们在那儿,他把她救出来了。”
  聚拢在这所燃烧着的房子四周的人们看着火势,情绪已经达到顶峰。他们看见斯坦·帕克抱着那个年轻女人踉踉跄跄冲出来,便开始喊些充满感情的、鼓励的话来,或者只是失声叫喊。他们已经被烟火熏黑,但烧到什么程度还说不清楚。
  斯坦·帕克就这样出来了。他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僵硬而弯曲。他继续往前走。凉爽的空气使他恢复了理性。而与这种理性同来的是为发生过的这一切而产生的不安和局促。
  “她莫非死了?”人们压低嗓门,相互寻问着。
  她没有死。她把脸藏在他的脖子下面,她还不愿意伸出头来看外头的情形。她差不多苏醒过来了,咳嗽着,哭泣着,开始在他的脖子上面蹭她的脸蛋。
  然后,小汤姆·阿姆斯特朗——她的爱人。他是听说这场大火之后,从悉尼赶回来的——跑上前把她接了过来。他看起来既英俊又干净,袖口洁白,身上散发着朗姆酒的气味。
  “马德琳!”他喊道。
  她还在哭着,咳嗽着。他把她放下。她说:“别管我,我没事,只是吓了一大跳。”
  然后,她双膝跪下,干呕起来。她抱着脑袋,甚至爬到了地上。大多数人出于惊讶和怜悯沉默着。可是有一两个人却爆发出一阵大笑。
  “马德琳,亲爱的,”小汤姆·阿姆斯特朗抑制着自己的厌恶,在大伙儿面前向她伸出手来。
  “求求你,”她说,“别碰我。现在别。”
  她爬起来,盼用着向黑暗中走去。她的头发被火烧光了。
  难道这就是马德琳?文米·帕克暗暗问自己,心中并无遗憾。她的“传奇小说”就此结束。
  这当口,要不是事态有了新的发展,格兰斯顿伯里这场大火甚至会把围观的人们绕个精光。但是,在那滚滚浓烟以及人们激动的情绪之上,一种巨大的变化一直酝酿着。另外几团浓云飘荡在这幢熔炉似的房屋之上,开始洒下沉重的雨滴。一个小孩伸出手去接这天上落下的珠王。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手上,他开怀大笑起来。当闪电劈斩熊熊烈火的时候,人们还心怀疑虑。可是一声惊雷炸裂开来,连他们置身其中的灰蒙蒙的废墟与灰烬也为之震动时,人们都惊恐地叫喊起来。 雷雨总算下来了。人们大笑着,吮吸着雨水,在声声炸雷面前,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大雨倾盆而下,证实了其实烈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人们在雨水中游逛,仿佛他们自己就是条条小溪。雨水在女人们的乳房间流淌,灌满了男人们的口袋。他们得救了。闻着灰烬的气味,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人们怀疑,班加雷这边可能还会有一条火舌残留下来,或者在另外一边——远至乌龙雅。
  于是,人们又开始钻回到他们熟知的那个世界。他们是被那滚滚浓烟从那个世界的各个出口逼出去的。
  艾米·帕克把手搭在丈夫身上,她本可以问他许多事情。
  “我们走吧,斯坦,”她说。“烧得厉害吗?我们必须把伤口包扎好。告诉我,”她说,“觉得很糟糕吗?”
  “不,”他说,“伤得不厉害。”
  他觉得雨水打在肩膀和胳膊的伤口上面一阵刺痛,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但这只是肉体表面上的创伤。如果他正在颤抖,那是因为他从大火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已经虚弱得像个小孩子。而且在闪电的照耀之下,他看见了自己刚出来时的神态和表情。他没有再去看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站在楼梯口的女人。他把这件事情扔到脑后,不再去想它了。
  可是,当他们在雨水中穿行的时候,妻子还想着这桩事。
  “她吓坏了,可怜的人儿,”她说,透过黑暗望着他。“那么可怕的一次经历!”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她也想见识一番,可惜不能。这很让她烦恼。斯坦在那座燃烧着的房子里面找到马德琳的时候,他会跟她说些什么呢?她渴望在灯光诚实的照耀之下,重新获得她的丈夫,双手捧起那张脸,看清楚他的思想。
  大雨如注,他们跌跌撞撞地走着。闪电照亮她的脸,种种想法在她脸上显现着,但是从他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为丈夫从大火中救出那个女人的勇敢行为感到满足。





第 十三 章

  扑灭格兰斯顿伯里这场大火的暴雨,事实上是夏末连续降雨的头一场。因此,田野不再是赤裸裸的了。那烧成焦土的山岭和溪谷一片片黑色的“伤疤”,在人们没来得及出去看看还残留些什么的时候,便又涂上了绿色。有的人,当然,没有勇气再回到被荒火烧剩的房屋框架,便奔走他多谋生去了;在那儿,他们认为大火的热情永远不会高涨起来。然而那些回到被大火洗劫了的农庄的人总的来说是高兴的。雨后的新绿一直在扩展,先是一条条一块块,然后泼洒开来,使他们觉得年轻、充满希望。当他们挥动斧头,拉起大锯,或者把牲口圈在用小树粗粗编就的篱笆里面,解开一串串腿拴在一起的家禽,他们充满了决心。因为他们已经见识了那场大火,已经看到了应该看到的一切。他们能够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
  巴布·奎克莱依却没有重新安排他的生活。巴布的生活太简单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揉掉眼中的睡意,嚼着大块大块的面包,嘴角流着口水,眼睛瞅着装在一只罐子里的蝌蚪。他从大地的表面和大树的顶部去了解这一片原野。他既是一只乌,也是一只蚂蚁。因此,他超脱了男孩子长于思索的心灵,完全出于本能继续着他的生活。也正因为这样,他比任何别人都更早地感觉到那青草和树叶的新绿在扩展。他觉得手心发痒,他在肩膀上蹭着脸蛋。他坐卧不安,便出去长时间地大步跑着,而别人,甚至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么做。
  巴布去“群岛”周游比谁都早。他扯下山核桃吐出的新叶,放进嘴里。他用欧洲蕨弯曲的叶子上面褐色的绒毛摩挲自己的鼻子,而且大笑着。有时候,为了变换一下方式,他就一直跑到山脚。那时候,他的四肢几乎要从身上甩出去,两只大脚像两块木板一样叩击着大地。但他依然大笑着,还时常扑通一声在地上跪下,朝一个兔子窝里瞅。那洞里,一条蛇的尾巴已经蜿蜒而去。他那双孩子般的眼睛在一张已经年长的脸上闪闪发光,寻觅着什么。
  巴布到所有那些已经被烧毁并且被遗弃了的住宅造访,看能找到些什么。但是找不到多少东西,不过是些铁壶铁碗,破床架子。在某片废墟,他躺在一副破床架子上,透过房顶,凝望着早已升起在那里的一弯清冷的月牙儿。直到与那月亮的距离让他感到害怕。他扔下那只装了几个甲虫的罐头盒,蹒跚着,跑过烧焦了的地板,回到自由的空间。
  在阿姆斯特朗家的那片废墟,就比较活跃了。那儿也是巴布常去的地方。他呆在那儿看工人们用泥刀敲砖,看他们喝红茶。因为阿姆斯特朗先生已经下令再造一座新房子。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是要和那所老房子完全一样。他很为那所房子骄傲。于是,这桩事在人们不坐在太阳下面谈论马儿的时候,渐渐地干起来了。有个男人在开粗俗的玩笑。他把他的帽子塞在那个裸体女人的雕像上面,做了些下流的舞蹈动作,既表示了对它的占有,又表示对它的厌恶。巴布·查克莱依看了拍手大笑。什么样的胡闹他都爱看,尽管要他自个儿去做就扭扭捏捏。所有这种玩笑和胡闹:男孩子们在烂泥里嘎吱嘎吱地踩着走,相互往屁股上一把一把地扔泥巴,小伙子们戴上女朋友戴了都要害羞的帽子,特别是那种插着羽毛的帽子,以及拥抱这个石头女人的古怪家伙,都闯入他的梦境。巴布·奎克莱依湿乎乎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串笑声,笑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人们都去格兰斯顿伯里看那所新造的房子,阿姆斯特朗一家却从来不去。把它交给建筑师和工人们就够了。他们有的是钱,尽可以不管那房子是怎样建起来的。但是这场大火也许还是使他们在感情上受到了创伤。在他们先前那所房子还是一片废墟的时候,他们很怕再看到那里的惨象。他们继续住在悉尼,或者只是到乡村那些和他们门当户对的人家造访。
  尽管他们没有在杜瑞尔盖露面,但阿姆斯特朗先生确曾给斯坦·帕克写过一封信,而且为他勇敢的行为附上一笔相当可观的报酬,还转达了那位即将成为他的儿媳妇的年轻小姐的感谢。屠户在信中说,至少他敢肯定,这位年轻小姐会在他的感谢之上再加上她的一份感激之情。只是眼下为了健康的缘故,她正在另外一个州旅行。
  斯坦·帕克完全可以对这张支票嗤之以鼻。可是他的妻子并未由于那场大火得到升华,只想着他们能用这张支票买的那许多东西。渐渐地在她的感召下,他也分享了她这种卑微的快乐。他们甚至把这张支票保存了一阵子,自个儿瞅着玩,还拿给别人看。
  这当儿,欧达乌德太太来看望帕克太太。她因为腰上和别的地方长满了像六便士硬币那么大的带状疤疹,没能去看那场大火。她坐在那儿拿着那张光滑的支票,就好像那张纸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只要摸一摸就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听我说,”她说,手里拿着那张纸,很优雅地划了一个圈儿,好把那上面的字看得更清楚一些。“健康归健康,财富归财富。不过我真想弄清楚,这两样东西哪样更值得拥有,可是看起来有我那么个冤家,我是永远也不会弄清楚了。帕克太太,我真为你高兴。你走运了,男人好,银行里又增加了存款。不过,这事儿摊在你头上我才高兴。这倒不是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宁愿是斯坦,而不是我们欧达乌德,从大火里往外救太太小姐。她们穿着睡衣或者穿着听人们说她们晚上穿的那种玩意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欧达乌德太太?”帕克太太问。
  “我不再多说了,”欧达乌德太太说。“因为我当时不在场,别人的眼睛又从来不会看得那么清。我只是说,亲爱的,我很高兴,不是我们家的欧达乌德,脖子上吊着一位小姐,从火里游荡出来。”
  “我向你担保,那时候可谈不上什么游荡不游荡,”帕克太太不高兴地说。“正烧着大火,明白吗?至于欧达乌德嘛,他只会躲在厨房里,向他的酒瓶子献殷勤,决不会去救任何人。”
  “从朋友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可真让人恶心,”欧达乌德太太说。“不过我可不愿意咱们这么不友好地分手。特别是不能为了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她骑着马从大路上走过,就好像你是脚底下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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