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怀特: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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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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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还有个柯莱。
  她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让她破费了——一办公室给她提了工资,她买了一件染色兔毛短大衣——也就是这时,柯莱第一次跟她讲话。事实上,他很有点目空一切。他从鲍凯先生亲自修整的那块草坪走了过来。他穿一双橡皮底帆布鞋,踩着杂乱的草,走得很快,腰板挺直。她注意到他屁股一扭一扭,摆动着两条肌肉发达的、无意之中显示出傲慢的年轻男人的胳膊。他把下巴抵在窗台上,说:“今儿晚上能和咱们会会面吗?塞尔。”
  她望着他,嘴张着,嘴唇不显得那么薄,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她既感到震惊,又引起了兴趣,同时还有点儿害怕。
  她望着他。他年纪比她小,这就更糟。但是他那张脸五官端正,白里透红。他也许会犯罪,但那大概也不会是故意干坏事。
  “说呀,”他献殷勤地劝说道。
  “不行,”她说,希望自己能转过脸去。“对于你这种厚脸皮的男孩子,不行。”
  她想打垮他,一本正经地板着面孔,望着他放在窗台上的两条胳膊。
  “啊,”他说,“我可不是一堆马粪。抓抓我,瞧瞧咱们的本色。我允许你用把叉子。”
  “我要告诉鲍凯先生,”她说。
  他笑了起来。她看得见他那一嘴大牙。
  “不开玩笑了,”他笑着说。“我给你带来个口信,”他说,“你该怎样报答我呢?”
  “什么样的口信?”
  她挫着指甲,小心翼翼地不把目光落在可能引起她注意的任何东西上面。脑袋像滴答滴答的钟摆,不由自主地晃动着。这已经开始成为一种她简直要喜欢的游戏了。那股浓烈的涂抹剂和干草的气味熏得她烦躁不安,小雌马的嘶叫声在驯马场木栅栏后面的沙土地上回荡着。
  年轻小伙子开始抠窗框缝隙里的油灰。
  “什么口信?”她问道。
  倚着热烘烘的墙,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懒洋洋的、很沉着的架势。
  “你哥哥捎来的,”他说。
  “我哥哥捎来的?你怎么认识我哥哥?”
  “啊,”他说,“星期六,我在沃里克的农场见过他。”
  “不会是我哥哥。我哥哥在北边。”
  “可是他最近回南方来了,明白吗?”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认识我哥哥。”
  “你难道不是雷·帕克的妹妹吗?”
  “是的,”她说,“可是……?”
  “雷说:‘告诉塞尔,最近哪天,我要去做一次社交性的拜访。’”
  她坐在那儿思索着,又成了镶嵌在窗框里的一个瘦小姑娘。她的心被搅乱了。有什么事儿要从这窗台闯进她那间小屋,打破她幽静的独处。
  “哦,”小伙子说,“我还以为见到哥哥,你会高兴呢!”
  “晤,”她说,“我会高兴的。”
  她把她那张椅子往后推了推。小伙子挪动着脚步要走了,他意识到她年纪比他大。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他个头儿挺大,喜欢摆出一副与他的块头相适应的架势。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谈下去了。于是一双胶底帆布鞋踏着松软的草坪,扬长而去了。
  塞尔玛·帕克被搅得心神不定。她走进起居室,在她的这位远房姑妈莉莉·鲍凯那张热那亚天鹅绒小沙发上坐下,翻着一本杂志,瞧那里面新娘和家具的照片。那种她所无法达到的奢华,使她连气都喘不过来。而可能失去立足之地的忧虑又引起一阵最初袭来的痉挛。她咳嗽着,杂志哗啦啦地翻动着,许多色彩明亮的画页打开又合上。渐渐变暗的光线带来椰子冰淇淋和童年时代甜甜的忧伤。她站起来,变换了一下姿势,好让呼吸更畅快一些。然后,在莉莉·鲍凯那架钢琴前面坐下。钢琴的胡桃木饰面上流着蜡泪,那是上次开歌咏会时留下的。塞尔玛触摸着琴键,一首首乐曲带着感情,甚至带着一点儿天赋又从女邮政局长的办公室回到她这儿。她也许本来可以成为一个音乐家。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弹得相当出色的乐曲会从她的手指间流出。她应该有,或者将要有一架大钢琴。钢琴上面摆着一个插满各色花朵的花瓶,和一张她穿着晚礼服的照片。某个男人——她的丈夫,长得啥样儿现在还很难说清——走进来,一双干燥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向她表示他的赞誉。
  “在你这样的年纪,应该出去玩玩,塞尔,”莉莉·鲍凯说。
  鲍凯太太吃了一片阿斯匹林之后就一直躺着。她刚搽过胭脂,为了健康的缘故,还一仰脖儿喝了几口白兰地。所以看起来容光焕发。她在那儿听过或者看过,不同年纪的人应该有各不相同的活动这样一种说法,便“照本宣科”地做。她忍着偏头痛,在一片昏暗中望着塞尔玛。如果仁爱之心允许,她会把她看作一个可怜的小东西。莉莉喜欢那种爱热闹的姑娘,喜欢她们不断地驰骋在情场上寻欢作乐。如果不是怕跟丈夫不和,以及她的道德规范——这规范使别的男人们泄气——她自己也会卷进去显显身手。于是她就请人来,用钢琴伴奏着正正经经地唱起来。
  莉莉·鲍凯说:“我们的父亲在尤罗加开铺子的时候,交往真多。我们三个姑娘从来就没感到过不知所措。那是个小镇子,可是那里挺活跃。总有奶牛场的农民们,有我们父亲做生意的合伙人经过我们那里。你的父亲也从他那个地方来。对了,我还记得他打坏盥洗盆的那个晚上。是的,”她说。
  “不过,我能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塞尔玛说。她坐在那张硬硬的长凳上,那里面似乎包藏着那些民歌、小调。
  她不再弹什么了,除了最后流水似地弹了一会儿音阶练习。因为她自我欣赏的音乐已经被人打扰了。
  “如果你觉得心满意足,那就是心满意足,”鲍凯太太边说边把一个灯罩里面的水珠甩出去,那是在一次晚会上弄脏的。“不过你要注意,不对别的事情也做一番尝试,你就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然后,她出去烧晚饭了。这天傍晚,她吃到一块非常好的牛排,上面有薄薄的一层肥肉,正好使得这块漂亮的肉显得油津津的。很明显,男人们必须吃点儿肉。
  这天晚上,塞尔玛。帕克只吃了一点儿东西。好几天,她一直不想吃饭。她想是否应该写封信,告诉妈妈雷现在就在城里。不过她没写,吃不准该说点儿什么。后来,雷就来了。
  “我是雷·帕克,”他在台阶上说。
  “啊,好哇!”鲍凯太太说。“你长得像你父亲,或者像你母亲?我就搞不清楚了。你妹妹会高兴的,她刚回来。毫无疑问,她会请你留下来吃点儿什么的。你瞧,我正要出去。”
  事实上,她正往她那双相当小的手上套一双小山羊皮手套。她很为自己那双小巧的手而骄傲。
  “如果不方便的话……”他说。
  他是个膀宽腰圆的、坦率的小伙子,皮肤光洁,越发容易博得别人的信任。他抬起头望着,满脸信任——对那些关系不密切的人,他总是做出这样一副表情。
  “如果不方便的话,”他说,“我可以下次再来。您是莉莉姑妈吧?”他问道,脸上现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这个微笑有一种粗俗但又显得颇有经验的魅力。
  “算个姑妈吧,”鲍凯太太承认了。
  “爸爸经常说起您,”他说。
  “哦,”她笑着说。这话她信因为以前别人就告诉过她。“谈谈往事挺好嘛。”
  他本来可以继续博得她的欢心,可是她又胖又丑。
  塞尔玛在起居室接待了她的哥哥。他们坐在鲍凯家的沙发上,沉默时,感觉到它所承受的压力。沙发里的马鬃在膨胀,热那亚天鹅绒小沙发上的图案窸窸地响着。塞尔玛希望他快走,希望她所有的亲戚都不要来打搅她,让她在自命清高中沉思默想。但是雷还得向她介绍一下他自己的情形。看起来他要在悉尼待下去。他已经在一个以卖赛马彩票的人那儿找到了工作——当办事员。钱不算少,可他还在找别的工作。
  塞尔玛研究着起居室里小沙发的花饰边儿。
  “你一直恨我,塞尔,”他说,颇为优雅地点燃一支香烟。
  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点烟,觉得十分气恼,就好像他是从什么人那儿偷来这个姿势的。
  她生气地动了动,曲起膝盖,把一双干净的脚并到一起,说:“我不恨你。”
  “也许是因为日记的事儿,”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呸!”她说,“我早把那码事忘了。不过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日记里写了几句傻话。”
  但是透过依稀的青烟与记忆她还记得自己对那个希腊人的钟爱之情,这也真是件怪事。
  “有些人不喜欢你太了解他们,”他说。
  “你都了解我些什么?什么都不了解,不了解!我们可能根本算不上亲戚,可事实上却是兄妹。”
  当他们坐在只有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共谋气氛的起居室,或者说“等候室”里,这样互相斜瞧着的时候,是否了解对方某些事情,既是可能的,又是可疑的。或者他们是否就了解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下面的那个自我呢?他们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或者漂向何方?疑问使得这位年轻小伙子烦躁不安起来。他站起来,四处走动着,摸摸小摆设,朝盒子里头瞧瞧。姑娘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面,捏着手绢团成的那个热烘烘的球。
  “你觉得你能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吗?”哥哥问道,对她的回答并不怎么感兴趣。
  “当然能,”她说。
  如果建议她不去完成她一直想要完成的事情她还会觉得义愤的。
  哥哥却要谈论他们以前共同居住过的那个地方。
  “你还记得奎克莱依家那些人吗?”他问。
  “我没想过他们,”她冷冰冰地说,“不过也没忘记他们。”
  她不愿意被他拉回到往事的回忆中去。
  “她真是个丑陋的老妖婆,”他说,“患甲状腺瘤的那个。”
  他感到厌恶,但也感到几分伤感。
  “可是干净,”他说。“你能看出她是怎样擦洗那张桌子的,几乎把桌子的一半都让她擦掉了。我记得他们家壁炉炉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个琴岛的尾巴。我对他们那个傻兄弟说,要是他给我那个琴鸟尾巴,我就给他六只喜鹊蛋。他同意了。可我没把蛋给他。他哭得简直要疯了。”
  “你为什么要骗他?”姑娘无精打采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想要那个尾巴,可又没喜鹊蛋。”
  在这样的光线之下,这话用他那好听的声音说出来似乎很合乎逻辑。因此,姑娘又把头转了过去。她不想看见多尔·查克莱依那张朴素无华的桌子。因为在这张毫无装饰的桌子面前,她也变得可疑了。以往不诚实的行为,以及她仍将做出的不诚实的事情,在心里翻腾。
  “我想,这儿没有足够的吃喝,来人就管饭,”她说,想支走他。
  可是这个年轻人现在既然已经把自己少年时代的“罪恶”讲给妹妹听了,就很希望能跟她呆在一起。他意识到某种真实的东西已经终于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了。因此,他不想放弃这一切,说道。“好吧,我不是来吃饭的。”
  全然忘记他就是来吃饭的。
  不一会儿,霍瑞·鲍凯进来了,只得见见这个年轻人——他的亲戚。
  “真是个好小伙子,”霍瑞说,他把戴着一个有弹性的金属臂章的胳膊随随便便地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好小伙子,是个你爸爸可以因你而骄傲的男子汉。”
  这个霍瑞一表示对什么事情深信不疑,说话的时候嘴角就渗出一滴唾沫,顺着一条皱纹流了下来。这个老头在某些地方让人讨厌,但人还不坏。他的马要是扭伤了,他总要哭。而且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向马快们发号施令,最后抓过那瓶涂抹油亲自查看受伤的腿。手颤抖着抚摸马的韧带或者关节,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现在,作为一种感激的标志,他想揭示自己最温柔、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他想用雷·帕克谈谈马的事情。他站在那儿,仍然把胳膊搭在小伙子的肩膀上,要不然就得取一种非常拘谨的姿势,这是疝气病作怪的。等他再多了解雷一点点,就要跟他谈他的疝气了。霍瑞很想有几个孩子。现在他就是按照想象中对自个儿孩子的那副样子对待雷的。怀着略带伤感的亲密坦诚相见,没完没了地说些心里话。这自然使这位并非他儿子的年轻人陷入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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