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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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2期-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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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达那天很快就走了,她哥哥开车来接她的。她哥哥说好多地方出现抢劫,他让我赶快关门,把公司的招牌摘掉。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长城公司杨小民打来的。他告诉我同样的消息,说现在局势很乱,大家想集中在一起,到大使馆避一下风头。他让我一小时后到德光家里。我这时才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伊丽达被她哥哥接走后,枪声越来越密,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我的窗门直对着路面,如果有子弹飞来,直接就会击中我。所以我得做些防范措施,尤其李明目前在国内休假,我得格外小心。我搬来了青霉素的箱子,在窗前垒了一道防护墙。那些纸箱里边有一千个小玻璃瓶,就好比是复合装甲。 
  做好这事,我有点饿,想做点什么吃的。刚点上火,外面突然枪声大作。有人就是在门口的台阶上扫射着机枪。我吓得蹲在墙角不敢妄动。 
  杨小民的电话又来了,问我怎么还不来?我说外边枪打得很凶,我出不来了。小民说现在大家都是在朝天放枪,不会有危险的。他让我等着,他马上开车来接我。 
  很快,小民就在敲我家的破铁门了。那个打枪人走了,在门口台阶上撒了一地的子弹壳。我坐上小民那辆绿色的柴油奔驰车,转出小路后,沿着21大街飞跑。路上几乎没行人,商店门户紧闭。附近有打枪的声音,但看不见打枪人。我们拐进了使馆街。这里平时在街的两头有很多警察把守。今天却道路敞开无人看管。只是在法国使馆门口有几个穿便装的人提着冲锋枪走来走去,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中国大使馆的门关着。有十几个侨民站在门外,和铁栅栏门内的张领事说话。张领事意思是说现在局势紧张,大家要做好自我保护,使馆也没办法保护侨民。我们提议说万一形势恶化,我们是否可以到使馆躲避一下。张领事说现在使馆区最不安全,连个看门的警察都没有,完全是个暴露的目标。相对来说,我们分散在民间,还比较安全些。我们深感失望。我想起那次被法托茨用枪顶着的事,使馆没管,这回还是不管。 
  那个晚上我们这群温州人都聚集在德光家里,数来也有十多个人。有消息已经传来,飞机场和港口已经关闭,阿尔巴尼亚已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随着天色渐渐黯淡,枪声越来越密。现在已听不出个别的枪声,只听得整个地拉那好像在沸腾一样。我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天空被子弹的亮光照得通红。真不知要有多少子弹才会有这么亮的光芒。 
  这一刻阿尔巴尼亚成为全世界关注的中心。勇敢的EURO NEWS和CNN的记者一直在实地做着报道。电视上滚动着播放着抢掠,纵火,攻陷,一群持枪者驾着一辆坦克在地拉那的街头横冲直撞。但就像处在台风中间的台风眼里,我们却并不觉得很可怕。我们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做了一大桌的好菜。平时忙着做生意,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超脱。反正现在已无路可退,只能是将一切置之度外,痛快喝酒了。喝到半夜,支持不住想睡了。屋里的床不够,我们几个就跑到车上去睡。天亮后我们看到小民的车子的发动机盖上有一个小洞。是夜里从天上掉下的流弹击穿的。要是掉到车厢这边我们睡的地方那就有伤亡了。 
  据后来的消息说:这天从阿尔巴尼亚各个军火库流失出来的枪支超过了一百万支。几乎全是中国制造的。这么多的枪支除了造成阿尔巴尼亚一次又一次的动乱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卖到意大利、马其顿、科索沃。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族一直想独立,还成立了解放军。只是没有几支枪,老是被米洛什维奇治得没脾气。现在从阿尔巴尼亚来的大量枪支使得科索沃的阿族游击队变得厉害起来了,他们频频出手制造事端,逼得米洛什维奇动用了重武器。这样就有了后来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有了中国使馆被美军炸毁,有了审判米洛什维奇的怪事。 
  地拉那大撤退 
  次日早上,使馆的张领事主动打来了电话。说昨夜里南昌公司的建筑工地被附近的暴民洗劫一空。150多个工人现在无处藏身,都跑到使馆来了。使馆已向外交部紧急报告。张领事说:党中央国务院已关心此事,指示一定要保护好侨民。张领事现在要求我们要注意安全,等候使馆的进一步通知。 
  被洗劫一空的南昌公司是一家挂了国有公司名义的私营包工队。他们是为一家马来西亚房产开发商承包建筑几幢住宅公寓。工地在城外通往丽娜斯机场的路口。工人们住在简易的工棚里,每周只能洗一次澡,每月只发2000列克(约10美金)的津贴,真正的工资要到工程结束后回国才发放。那些挂着国营公司名义的包工头住在城里一座楼里,他们白天吃喝玩乐,晚上通宵麻将,还常有些廉价的阿尔巴尼亚姑娘陪在身边。那个凌晨,南昌公司工地附近著名混乱的地区康米那德的部分居民全副武装包围了工地,他们在一个当过营长的人指挥下,一批一批进入工地,上百支卡什尼拉科夫冲锋枪四处扫射,把那些习惯于光屁股睡觉的民工吓得把头钻进被窝里。他们开来了自己的车,也抢走工地的大卡车,把钢筋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都搬走了,连那个塔吊的钢缆都卷走。他们进入办公室,把保险箱整个抬走,把所有的抽屉撬开。他们还洗劫了厨房,把冰箱、面粉、大米、菜、肉都拿走,连个小葱也不留。最后他们进入民工睡觉的工棚,里边的气味使得这些贫民区的阿尔巴尼亚人也纷纷退出,差点呕吐。最后,他们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枪闯进来,让民工贴着墙根双手抱头站着。这些民工连个储藏柜都没有,所有的钱物都在地上铺位枕头下的布包袱里。抢劫者把所有的现金和略好些的衣物全拿走了。只有个别勇敢些的民工在阿国人还没进入工棚时,把一些积蓄起来的现金用塑料袋包好丢在工棚里马桶里。整个抢劫过程持续了四个小时,地拉那这时是个没有警察的城市,只要你有本事,任何胡作非为的事你都可以做。民工在暴徒撤退之后,才敢去穿衣服。好多人发现裤子、鞋子都没有了。除了个别民工从马桶里捞回几张臭烘烘的列克之外,所有人都一无所有。现在,他们要到大使馆去。他们只知道有事要找政府,在国外,大使馆就是政府。从工地到使馆有十几公里,他们没有车,只能步行。一百多个悲愤的饥寒交迫的衣裳褴褛的在地拉那的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像是一次游行似的。他们展现的是什么东西,我不得而知。 
  中国人在阿尔巴尼亚被集体抢劫的新闻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全国反响强烈,因为这是发生在昔日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同志加兄弟的国度,好多人感情上都过不去。国内高层立即指示大使馆要保护好侨民,不再出现类似事件。所以张领事马上给我们打来电话。中午时分,他再次来电话,要我们马上转移到使馆去。 
  使馆的门厅昔日是庄严肃穆,今天却显得凌乱不堪。那些民工歪歪斜斜地靠在真皮沙发上,空气中充满汗酸味。张领事带我们去见了大使。大使说:现在使馆最大的问题是缺粮食。这么多人突然进来,一天就吃光了使馆的存粮。现在阿国的外交使团供应系统已瘫痪,无人会送粮过来。而南昌公司的工头们现在是束手无策,把一百多工人的生存问题交给了使馆。明天使馆就会断粮了。 
  我记得大使当时的意思是要我们自己带些吃的来,自己保自己。可杨小民却主动请命,说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多找些粮食来。这使得面有难色的大使有了笑容。我和小民德光开车直奔大街。我心里暗暗叫苦,以前看那些战斗故事片,牺牲的往往是那些去找粮食或者找饮水的倒霉蛋。小民这回真的像个侨领,勇敢无比。他驾车高速穿过红绿灯熄掉的大街,先是去了那个城东的批发市场。那里的景象触目惊心,所有的店铺被洗劫一空,有几间还被烧毁,冒着烟。路边还有几具尸体。后来我们知道在这天早上,人群冲进这家粮店哄抢,店老板和他三个儿子各持一支冲锋枪朝天扫射警告,人们不加理会,他们把枪端平了,一下就打死了七八个人。我们毛骨悚然离开这里,去了另一个菜市场。尽管局势不安全,人们还是要吃饭,所以这里还有点东西可买。我们几乎把摊子上的东西全收了,也就是些土豆、豆角,还有一些罐头。我们回到使馆把东西卸下,杨小民马上又开车离去。他就像四处寻食的大鸟似的,两小时后和一个阿尔巴尼亚人一起拉了满满一车面粉回来。使馆的人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栖身在使馆侧厅的一个墙角上。人很疲倦,可睡不着。这个厅里的人都是做生意的青田人和温州人。大概也有六七十人。好多青田人我都不认识,有个很年轻的女的大概刚生了孩子,头上还包着毛巾,怀里抱着孩子,可没有男的在身边。我推推身边的杨小民,想问他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可小民已呼呼熟睡。这家伙的心理素质就是好。 
  我们等待着撤退。大使告诉过大家这样的事:党中央国务院已明确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安全撤出阿尔巴尼亚的民工和侨民。只是怎么样撤离还在安排联系中。当时,美国和西欧国家已开始全部撤离侨民,他们是用直升机将侨民载到地中海的军舰上,再分散回国。也有直接派军舰靠到港口,接走侨民。可中国那么远,又没有远洋舰队在地中海,怎么来撤离我们呢?大家都在猜测着。不断有各种消息传来,先是说美国已答应派直升机把我们撤到意大利。大家都十分兴奋。我都开始想着美国那些大型的直升机在哪里才能降落呢?还想着在螺旋桨的强风下弓着身子钻进直升机一定很有意思,还想着这么多人要多少架直升机呢?好多青田人时不时地跑到外边看看天空,看美国人的直升机是否来了。下午时有个眼力好的人终于在西边的天空看见一排飞行物朝我们飞来,很多人也渐渐看到了,于是他们赶紧收拾东西,想着早点准备到时在直升机上抢个靠窗边的好位子。那排飞行物原先是一字形的,现在变成了人字形。我们现在看清了,那是一群迁徙的大雁。 
  半夜时又有新的说法传来,我们会乘一艘希腊军舰撤离。我以为这个说法更不可信,所谓的希腊军舰大概像神话里雅典娜的战船一样虚幻吧,说不定还有海神波塞东拿着三叉戟在水面上开路呢!但是,天亮时,这个说法被使馆的武官证实了。他一脸倦容走出机要室,告诉我们:我国国防部和希腊国防部已经安排好具体事宜,希腊方面的一艘驱逐舰正在全速开向都拉斯海港,他们会接我们到希腊的萨洛尼卡城,再坐飞机到苏黎世机场。中国民航的撤侨包机会在那里等候。这个时候我真的感到很激动。不只是因为可以脱离险境,而是觉得中国现在变得强大多了,可以调动希腊的军舰,可以保护自己的侨民了。 
  但是问题还没解决。从地拉那到港口都拉斯还有三十多公里。几百人坐什么车去那边呢?大使馆给阿国外交部打了无数次电话,根本就没人接电话。这回是德光出了力,他的一个客户家里是搞汽车客运的。那个阿国老板答应到时派七辆大客车来使馆拉人。最后的事是安全问题,现在从地拉那到都拉斯的路途到处是私人武装人员设下的关卡,没有军警护送撤离车队那将是极其危险的事。这回又是杨小民挺身而出。他长期供应阿国警察部皮鞋腰带等装备,和警方很熟。尽管现在警察都自动解散回家,他还是找到一个警长。那警长答应把手下人召集起来,出动两部武装警车,来护送中国人。 
  现在一切搞定,只等着明天一早撤离。然而这时候,我却觉得心如乱麻。要知道,在我们的仓库里,还有二十多万美金的药品,在关闭了的阿拉伯银行,我们还有五万多美金被冻结在那里。如果我明天一走,那些库存的药品必定会被抢无疑。但是要是我不走,局势这么混乱,南方的起义民兵正在向地拉那逼近,安全没有保障。杨小民把我和德光叫出商量。他说他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要撤离,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在阿国的成果。他已经组建了一支火力实足的保护队来保护他的公司。他建议我们去见一次新华社的杨记者。杨先生当时就住在使馆。他是个很好的人,他给我们分析了形势。说北约和欧洲安全委员会已经决定要介入阿国的动乱。他们在几天内会派一支多国联合维和部队过来,由于地处欧洲,收拾起来不会像非洲的索马里那样麻烦。今后的局势估计不会坏到哪里去。杨先生的分析让我下了决心,留守在阿尔巴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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