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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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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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唔。”田耿泛不上话,用抽烟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惊讶。
    刘改兴上门,他还真没料到。人家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不会把他这朵“昨日黄花”放在眼里的。他心里明白,过去,给刘家造成了多少困苦。
    刘月果不能当民办教师,不是他一口否定了水成波推荐的结果吗?
    这仅仅是他开出的许多“单据”中的一张。
    刘改兴扬眉吐气了,他可以“报仇雪恨”了。
    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今天,他来了,一定是提叙月果代课的事。刘改兴精明,先近后远,先小后大,很高明的战术。
    “老田……”刘改兴开口,并且十分顺畅,十分明确地谈出了设想。
    “噢? ”田耿惊异地看着他,这样有“高度”的见解,怎么自己没有想到?
    “大队的房子空着,过几年就会毁掉。把它开辟成文化科技站,人们有看书学习,有个耍的地方,便于推广文化知识跟科学种田那些套路,至于经费,叫团员们承包林场,以林养林,再种其他经济作物,不花村里的钱。这是二股叉打老婆——一下顶两下的好事,既解决了青年们的活动场所,又有利于教育村民。田书记,你看……”
    “我看,这事闹不成! ”田耿粗鲁地打断他的话。
    “咋? ”刘改兴平静地注视他。
    “大队林场咋办,还没研究过! ”田耿口气硬邦邦的。
    “让青年们承包,又不是化整为零,相反它会更发展壮大。”
    “这事得征求乡里的意见! ”这是托词。刘改兴听出来了。
    从田耿的神情中,他看到的是不快和更多的不服气。
    “田书记,我早思谋过,你干了这么多年,一定早想到这件事了,肯定比我想得更周到。你有病出不去,我先给你掏掏耳朵。”刘改兴不亢不卑,笑笑嘻嘻地说,一派大将风度。
    田耿僵硬的表情松弛了,但他不能马上附和,就谦虚了一句:“如今净新套套,我也不行了。”
    刘改兴留给他充分的回旋余地,起身告辞。
    “我不下去了,有空就来。”田耿有分寸地对村长说。不失尊严又显客气。
    刘改兴出了他家的院子,摇摇头,又扑哧笑了。
    他蓦地站住了。
    听说从从做阑尾手术回来好多天了,刚才怎么忘记了安慰几句? 已经走出这么远,就改日再补上吧!
    他心中有数,田耿没吐口,是面子下不来,并不真反对他的主张。
    刘改兴惋惜地叹息一声,为田耿也为从从。
    他很佩服“智多星”水成波。从从到城里“开拓未来”以后,水成波对他忧心忡忡地预言过:“从从要栽跟头。”
    刘改兴笑着说:“你这嘴头不吉利! ”
    “我总感到从从的生活中缺一样东西。”
    “甚? ”
    “一个坐标。”
    “年轻人嘛,还能不浪漫几年? ”
    “浪漫不等于瞎闯! 改兴哥,就是她取得一点胜利,又能干什么? 何况,跟招弟搅稀稠,那还不是替瞎毛驴挽草? ”
    刘改兴不便深谈下去,他只是说:“碰个头破血流也好,只要从中找出以后的方向就没白交学费。”
    从从一败涂地,叫水成波“不幸而言中”了。
    刘改兴隐隐约约感到,从从的失败,似乎比表面现象更深刻。
    水成波是有点眼力的。
    种枸杞能万无一失,一举成功,跟水成波从理论到行动的指导分不开。
    刘改兴从医药公司的采购员口中得知这几年有人种枸杞发了财。他怦然心动。那是他去城里给赵六子捎带买“止痛片”偶尔得到的信息。特别是枸杞的一个与众不同的性格:不怕盐碱地,在某种程度上,它还偏爱这种令庄户人头疼的土壤。
    红烽自从通了排干,两畔土地大面积盐碱化,从前的芨芨滩渍成了盐碱地,成了全旗生态条件最差的地方。
    刘改兴回到红烽,连夜移樽就教,去学校跟水成波商量种植的“可行性”。
    水成波不等他说完,就告诉他,没一点问题,而且效益十分可观,水成波从枸杞的特性,培植方法,药用价值,经济效益,侃侃而谈。
    “你咋不试试? ”刘改兴说,“你肚肚里早有道道了! ”
    水成波摇摇头:“我,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呀,以后,我搞点力所能及的副业。”
    刘改兴笑着说:“你这是智力投资,咱们合伙搞吧! ”
    水成波笑着说:“不沾你的光,改兴,红烽潜力很大,不用往一条路上挤,你开个头,人们见了实惠会一拥而上,庄户营生不用问,人家干甚咱干甚,你是个样板嘛! 咱们红烽穷则穷矣,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王昭君出塞路过的地方,多少留下点灵气哇。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还胜过富春江呢。从人类发展的大趋势看,社会文明的程度,取决于农村富裕的步伐。”
    刘改兴聚精会神,心潮澎湃,水成波把他提到一个更高的观察点上,他信心百倍,毫不犹豫地找田直帮忙贷款五百元实施枸杞种植。当时,人们以怀疑、嘲笑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事业,或说长道短,或幸灾乐祸。
    五百元,在红烽人的账本上可是一笔大数字,打了水漂漂咋办?
    但他有水成波这个“顾问”,关键时刻,他从水老师那儿得到了扎扎实实的支助,使他的百十棵枸杞茁壮成长,去年开始挂果,一下子卖了七百多元,不仅还清了贷款,还小有盈余。
    这个成功,打开了人们的眼界,连李虎仁也开始实践了。
    刘改兴尝到了有文化的甜头,对成波更加尊崇了,怨不得,“四清”那会儿,那个大学生对成波那么看重啊。
    这时,他在泥泞中往回走时,脑海中又跳出苏凤池的话,也许成波早知道了,不过不动声色罢了。
    文化站这件事,也该去问问他。
    刘改兴一进门,月果告诉他,刚才,田耿过来,叫他去田家“过天阴”。
    刘改兴会意地笑了。
                                4
    赵友海离开了这个散发着大地体温的土堆时,心里弥漫着悲凉和茫然。
    它把人世和阴间隔绝开来。
    帮忙的人陆续走散,坟地上只留下他和母亲,刘改兴等赵六子的棺材一落上土,他就匆匆忙忙回村子了,他跟田耿研究文化事业。
    坟地在白茨圪旦的西北方向,一片不毛之地,红烽村的死者,可能全在这里安家落户了。最先埋在这儿的就是刘独尘。
    据说,以前这里芨芨丛生,秋天高过人头,还有红柳,夏天开放出粉红的花絮。大排干一过来,它逐渐失去了风采,如今,目光所及,只星星点点地分散着难看的碱蒿子,连牲口也不吃。
    西斜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长,他背后是沙梁和那个独领风骚的白茨圪旦。
    空气仍然很热,蒸发的雨水,又添了沉闷和黏潮。
    海海站在母亲身边,右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妈,回去吧? ”他这样说。
    “你先回。明天还要进城,去收拾一下,我再呆一阵。”刘改芸向儿子笑了一下,阳光布满她的脸。
    海海有种异样的感受,母亲如释重负,生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他又突然发现,在母亲早衰的面容后面,隐藏着一个年轻的、动人的脸庞。
    “妈! ”他带点激动的呼唤,使刘改芸惊讶。她坐在一块土坡上,仰起脸,看着儿子。
    “又看见什么了? ”
    “妈,你一点也不老,不丑呀! ”海海这样评论,眼里转动着泪光。
    “海海,你嫌过妈丑? ”刘改芸含笑说,握住儿子的手。
    “没,妈,我是说,我今天才看清了妈。”赵友海说着,失声笑了出来。
    他今天的话变得混乱起来。
    刘改芸也跟着他笑了。
    赵友海在母亲的笑声里触摸到了心弦的颤动,他不记得母亲这样舒展地惬意地笑过。
    母亲的心绪,和眼前的累累坟茔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快去吧! ”刘改芸疼爱的目光在抚摸他。
    海海走出几步,又转过头:“妈,早点回去,这儿荒凉! ”
    刘改芸向他点点头。
    赵友海从大队的林场穿过去,他心头并没有沉重的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许是多少年来,母亲没有在他的心灵里灌输有关父爱的结果。他一进人郁闭成林的这片“风景区”,就把刚才曾经埋过死者的事淡忘了。
    年轻人有更要紧的未来等他去“策划”。
    在那个阴沉沉的雨天,海海听苏凤池谈及水汇川要到红烽乡任职的“传闻”十分高兴,他替水老师高兴,不是为别的。
    他对水成波十分敬重,爱戴。
    海海咋能忘记了在他父亲被砸坏腰,家里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水老师的一片热心肠?
    他那会儿还小,可他早已从家境的贫寒世态的冷暖中认识了许多东西。
    赵六子放不成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支撑这个千疮百孔的家。
    赵六子在呻吟中下了指示,叫海海中途退学,当他的接班人,放队里的羊。
    “我,像你这么大,早揽上长工了! ”赵六子说,以坚定海海的信心。
    刘改芸不同意,赵六子跟她吵起来,他的下身不能动弹,两只手还可以“张牙舞爪”,刘改芸不理他,叮咛儿子:“念你的书,不要分心。”
    赵六子抓住一只水碗,向刘改芸头上甩过去,海海一声惊叫,把母亲推了一下,碗擦住她的耳根飞到对面窗户上,穿出一个大洞,惟一的一孔玻璃粉身碎骨,寒风立刻占领了本来不暖和的家。
    刘改芸向他鄙夷地哼了一声,摸着儿子的头说:“记住,好好念书,不要当那光会吃饭的牲口。”
    赵六子咬牙切齿地骂:“我日你祖宗……”
    水成波在这时候推门走进来。
    他站在炕跟前对赵六子说:“你这个人,一辈子也干不出一件像样的事。海海功课好,又聪明,肯定能念出个气候。”
    水成波是下午上课不见海海,听学生说他想辍学,赶紧过来的。
    赵六子翻了翻眼皮说:“水老师,你不要看我动弹不成了,就想过来抽我的炉条。”
    刘改芸的脸刷地白了,她眼里的怒火把整个脸都照亮了。
    她怒视着赵六子,没有说话。
    水成波冷冷一笑:“老赵,说话不能冒出青草气,我是为了海海,不是为了你! ”
    他说话时,口气又尖酸又刻薄,脸上泥雕石塑一样,什么动静也没有。
    水成波的“有感情没表情”从那会儿就定格了。
    赵六子哇啦啦乱叫唤。
    水成波不予理睬,对改芸说:“不要耽误海海的前程,他的一切费用我包了。”
    刘改芸过意不去:“成波,我知道你也不宽裕,我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
    那会儿,成波的女人已经病下,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候。
    “就这样吧,改芸。”水成波一如既往,叫她的名字,而不称她“嫂子”。
    “哈哈,改芸,改芸,”赵六子龇牙瞪眼,“那也是你叫的,狗日的,我就知道,你们一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
    海海目瞪口呆。
    他决想不到气急败坏形象恶劣的父亲会喷出这样的话来,他隐隐约约感到妈和成波老师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线,但是什么性质的“筋”他不清楚。他还不到清楚的年纪。
    水成波和刘改芸对视了一下,彼此送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磊落坦诚的微笑。
    “狗日的们! ”赵六子气恨地叫骂。
    “老赵,你大概就是那么下出来的! ”水成波摸摸海海的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母亲坦然地送他出去。
    从那以后,海海一直念完小学,都是成波为他解决的学杂费。
    海海的姥爷刘玉计对他感慨地说过:“水老师除了命不好,什么都好。”
    赵友海近几年青春的年轮增加了几圈,对人世间的事情也经见的多了,姥爷那句话也使他有了新的认识。
    水成波的父母早逝,是他叔叔水汇川把他抚养大的。
    那年,水汇川到城里找出路,他没跟上去,表面只是“划清界限”,实际上,他是不想再拖累养父养母。
    他自己苦苦扎挣,自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但红烽可没给他安排那么清雅安静的环境。
    在红烽他是知识的富翁经济的穷汉。
    海海说过:“水老师,你是名副其实的月球。”
    水成波稍一沉吟,就明白了学生的比喻,脸孔像块黑板,毫无表情,“对,一面那么明媚,一面那么黑暗。”
    海海愕然了,老师毕竟有“一桶水”自己有“班门弄斧”之嫌。
    挖苦水老师的赵六子已经长眠地下,海海明天也要去开创自己的天地了,他想跟老师一抒胸臆,告诉水成波那个“好消息”。
    树林里长满了草,深的地方没过海海的肩头。
    每到夏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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