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 秋白--从书生到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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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 秋白--从书生到领袖-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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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以“性灵”相尚,友谊的结合无形之中得一种旁面的训育。然而当时
是和社会隔离的。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23— 24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常州最后的一个住处。

瞿秋白在精神上的苦闷,是与生活上的艰辛交织在一起的。

贤庄的大姑母,不久就去世了。瞿秋白家中生活,不能再依赖姑母的
柴米接济,景况日益困窘。到瞿秋白十二岁前后,家中不得不把星聚堂每月
租金七元的房屋退赁,在族人白眼相视之下,搬到了城西庙沿河瞿氏宗祠。
这是瞿秋白在瞿氏宗祠是秋白的叔祖父瞿赓甫出资建造的①,座落在城西觅
渡桥北面,与星聚堂只隔一条河。宗祠门前蹲踞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方一
块汉白玉石上刻着六个篆书大字:“城西瞿氏宗祠”。祠堂分为东西两院,各
四进。从大门进去,东侧第一进是灶房和女佣的住所。第二进作饭厅。

第三进只有两间,外间为客堂——每逢祭祠供祖也在这里。内间东首
隔一张小帘是秋白母亲的卧室。这两进之间有个小天井,四周有小廊回合,
中间种植些菊花。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就在这天井里吃晚饭和纳凉。近西侧
回廊有一口井,瞿秋白和弟妹们就从井里汲水浇花;食水也是他们从这里抬
到灶间去的。再向后是一个穿堂,从早到晚光线充足,里面放着画桌和书架,
瞿秋白的父亲常在这里挥毫作画。穿堂以下的三间是瞿秋白弟妹们的卧室和
陈放杂物的地方。每天,瞿秋白的母亲就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瞿秋白
的卧室和读书处在最后三间平房旁边的后翻轩里。房中靠东墙放一张旧式小
床,正中窗下置一张方形书桌,一张旧式靠背椅。床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地
图,一支玉屏凤凰箫,一只月琴。瞿秋白在闲时,除了下棋之外,常常一个
人吹箫,其声悒郁委婉,似乎在诉说心中郁积着的苦闷和对人间黑暗的痛恨。
同学们到秋白家中来时,多在此处谈话、游戏。张太雷是常来的同学之一。
羊牧之也常来此向瞿秋白求教英语、数学。

①《瞿氏宗谱》卷十二:“戊戌升授湖北按察使。陛辞后便道至常扫墓,
出巨资起造宗祠,并扩充旁屋以庇族中之无告者。”
旧时习俗,住祠堂是最不体面的事,不仅住祠堂的这一家在人前抬不
起头来,就是同族的人也脸上无光。瞿家世代簪缨,“自胜国至今秀才相继,
或及身通显,或子孙登榜,叠荷恩荣”①。在这样显赫的家族中,非到万不
得已,无论是哪一房,哪一支,谁也不愿意迁到宗祠里居住。何况,当时宗
祠里还停放着许多族人的灵柩,阴森凄凉,哪里是住家的处所?瞿秋白一家
迁入宗祠后,许多亲友从此就和他们断绝了来往。许多当官的堂兄弟和亲戚
们,竟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救援之手。在这种极端势利的社会中,瞿秋白一家


饱尝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它在瞿秋白的头脑里激起了强烈的愤懑,
也锻炼了他坚韧的性格和反抗精神。这样一种被压抑了的不满情绪,在他的
一首志怀诗中,曾经流露出来:“悲欢原有别,天地岂无私?”悲苦与欢乐,
对于人们原来竟是如此不公平,可见苍天后土也是挟有私情啊!①《瞿氏
宗谱》卷十一。

母亲之死

瞿秋白家中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父亲瞿世玮于1913 年秋天,把祖
母送到杭州瞿世琥家里,然后他到湖北黄陂二姑母周家管帐,月薪约三十元。
但不久,世琥罢官,不再寄钱来了。到1914 年,全家八口人的生活全靠借
债维持最低的水准。有时家中的午饭,只有早上吃剩下来的白粥。瞿秋白无
限感慨地说,我们原来天天盼望孙中山,可是革命胜利了,老百姓的生活还
是好不了。我们还有点粥吃,乡下还不知有多少家连粥都吃不上哩。一次,
瞿秋白在街头遇见一位老农,身边站着一个头插草标的女孩待卖,周围不少
人在看着。瞿秋白不忍心看下去,他痛苦地说:“那个小孩低垂着头,好象
在出卖我的妹妹似的。”他指着从身边擦过的一个头戴阔边礼帽的胖子对同
伴说:“什么时候,大胖子要饿瘦了,天下人就好过了。”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89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1915 年初,金衡玉写给无锡秦耐铭的手书,反映了瞿家生活的困窘。
信中写道:
壬甥回后,时有不适。医者云:气血不足,故较前两胎病重。余劝其
服药,彼又不肯,执定欲下胎。医与收生妇均不肯,云非比私生者,彼等均
伤阴騭。昨经余再三言自愿,始允;须洋五元,明日来此。后又嘱余通知甥
倩,最好有本人在此云云。。。彼人所要之五元,须尊处出,余非惜此小费,
可免日后招怪之意。。。如肯来,望将壬甥之帽只与珠花并自铺盖均带,丝
棉亦带来,欲甥倩为阿双温英文耳。此颂侍祉

二十二姨字

瞿世玮在信末附言云:

再者,洋头绳袜壬甥本拟自结,因身体不快,故未能结;如请人结,
需费一元。甥倩果要否?又第三年及今年月报带来借我一阅。

瞿秋白的姨表姐要在瞿家作人工流产,请人织袜;所需费用虽然不多,
但瞿秋白的父母由于经济拮据,自顾不暇,再也无法资助亲友了。

一家八口,生活无着,只好把家中物品拿去典当变卖,以为糊口之计。
逐渐的,衣服、首饰,全部送出去了;金石、书画也变卖一空。最后,连柜
橱、桌椅、盆桶和日用器皿,也大都典质了。当铺、旧货摊和米店,都是瞿
秋白常去的地方,他把一包包衣物送到当铺高高的柜台上,接过很少的几个
钱,然后再到米店去换回几升米或者几斤豆。

由于支付不起学费,瞿秋白的弟妹们早已停学在家。妹妹轶群时常住
到舅舅家中。

弟弟云白以入嗣六伯父,随嗣母费氏住。景白则在宗祠后翻轩内,由
母亲授以《论语》、《唐诗》,景白有时不能复讲或背诵,常常受到责罚。1915
年夏天,瞿秋白在江苏省立第五中学快要读完本科的最后一年,家里实在无
法供给他学费,不得不停学了。瞿秋白体谅母亲的困难,他虽然未能读完中
学,倒也并不感到怎样的痛苦。但是,这对母亲却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她对
丈夫瞿世玮的无学无识无能无术,心里是不满的,期望瞿秋白在学业和事业


上有所成就,以振起瞿家的门楣。而现在她竟无法使儿子的学业继续下去,
这是怎样的不幸啊!她总觉得做母亲的对不起自己的爱子,时常叹息地对人
说:“阿双本来是可以造就的,弄得他连中学堂也没有毕业,实在可叹!”

典无可典,卖无可卖,借无可借,欠无可欠,瞿秋白一家真正到了山
穷水尽的地步。

面对大量的帐单,母亲无限伤心地对人说,要等到我七十岁,才能还
清这些债啊!家道如此,自己又无能为力,瞿秋白痛苦极了。他时常想到清
代常州名诗人黄仲则的两句诗:“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正
是瞿秋白家庭和自己心境的写照。1915 年中秋节,这一天前来讨债的人络
绎不绝,家中房门后粘贴的无法偿还的帐单,已经有一寸来厚。这些债多半
是秋白祖母生病时拖欠下来的陈年老帐。还有一笔是祖母逝世后买棺柩欠下
的。讨帐的人言辞峻刻,盛气凌人,堵门逼索,迟迟不走。秋白的母亲,只
好再三道歉求情,婉言恳求他们再拖延几天。可是,期限一到,又用什么来
还债呢?只好又是道歉求情。她每次把讨帐人打发走,回到房里,总是泪流
满襟,不胜悲楚。她曾经对人说过:“我只有去死,我不死,不会有人来帮
助我,孩子就不得活”。①她看到眼前这些年幼的孩子,一个个啼饥号寒;
她想到爱子瞿秋白由于贫困所逼,连中学也未能毕业,似乎是葬送了他的前
途;而势利的亲友故旧,又在百般责怪她没有侍奉好婆母(老人在这年阴历
九月初病故于杭州),没有把家务管好,甚至连丈夫的无能也成了她的过错。
生活的煎熬,社会的摧残,使她对未来已经完全绝望了,她不得不选择了自
杀的道路。

①秦纳敏:《秋白遗事》。无锡《工人生活》,1957 年6 月26 日。
临近年关,瞿秋白得表姐夫秦耐铭①介绍,在无锡南门外扬名乡江溪
桥(旧名镬子桥)杨氏义庄所办的杨氏小学(第七国民小学),谋得一小学
教师的位子。这时,一家大小,嗷嗷待哺,小学教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薪金,
对于八口之家犹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母亲虽然已萌自杀之念,但对瞿秋
白还是强颜欢笑地说:“阿双有了事做,每月可得些钱,家用渐渐有希望了。”
然而,她内心明知债券累累,债主每日催逼,年关又近,邻居都在欢乐地准
备年货,而自己家中却灶冷甑尘,一无所有,她是决心要舍弃儿女,离开人
间了。

①秋白大姨母阿叙,适常州杨森栢。森栢的父亲杨见山颇有书名,死
于清光绪末年。

阿叙生女庆令,适无锡秦耐铭。

1916 年农历正月初二日(阳历2 月4 日),金衡玉催促瞿秋白到无锡走

一趟,她说:“你去看看学校在哪里?可不可住宿?以作开学准备。”她这样
做,是晓得瞿秋白机敏,恐怕自己准备自杀的意图被儿子发觉,欲死不得,
反不好看。瞿秋白走后,她没有立即自杀。她还舍不得年幼的阿垚(八岁)、
阿谷(坚白,五岁),但是,她又害怕瞿秋白就要由无锡归来,不能再犹豫
了。正月初五之夜,大雪纷飞,满城响彻了爆竹声。母亲伏在瞿秋白书桌的
煤油灯下,含泪写了几封请人代抚儿女的遗书,然后把剪下来的两盒火柴头,
用烧酒和着吞服了下去。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儿子的床前,为阿垚、阿谷盖好
了衣被,俯下身亲了亲儿子们熟睡的脸庞。这时,大女儿轶群忽然醒来,她
睁眼看了看母亲,又翻身熟睡了。母亲环视了一下儿女的睡态,就倒在自己
的床上。天明时,轶群看到母亲腹痛如绞,在床上乱滚,知已服毒。在邻居


资助下,急忙请来西医急救,但是已经无效了。延至初六日(2 月8 日)晚,
终于去世,享年四十有二,遗下六子一女。

初七日上午,瞿秋白接到父亲打来的电报,便与秦耐铭一起急忙从无
锡赶回常州。

在瞿氏宗祠侧门前,他看见一堆烧化的东西,晓得事情不妙了。他急
忙走进院内,父亲啜泣着说:“人已经死了。”瞿秋白看到母亲的遗书、剩下
的火柴头和母亲惨白痛苦的脸,悲恸地抚尸呼唤母亲,倒卧在床前放声大哭,
痛不欲生。为了安葬母亲,瞿秋白到处奔走借债,典当衣柜,购得棺木一具,
草草将母亲遗体收殓。因无钱买地安葬,瞿家将灵柩停厝于宗祠第三进西首
的一间房中,灵台前供了一张母亲的照片,几缕香烟缭绕在灵前。母亲的死,
极大地震颤着瞿秋白的心弦。母亲温厚善良的性格,母亲良好的文化修养,
母亲身上纯真的爱,母亲对儿女的教养和期望。。这一切,是他永生难忘的。

母亲这样的好人,把一切美好和幸福都给了别人,给了子女,而她自
己却成了穷困、势利、诽谤折磨下的牺牲品,被这万恶的社会的血盆大口吞
噬而去。

亲到贫时不算亲,

蓝衫添得泪痕新。

饥寒此日无人问,

落上灵前爱子身。

这首《哭母》诗,表达了瞿秋白对母亲的深情怀念和对那个不合理的
世道的怨恨。

母亲自杀以后,瞿秋白的弟弟阿森(景白)和一位许氏阿妈,还留在
宗祠。妹妹轶群同弟弟阿谷(坚白)往贤庄舅舅金声侣家暂住①。过了几年,
1919 年前后,轶群又偕阿森、阿谷往杭州四伯父瞿世琥家寄居。瞿秋白的
父亲瞿稚彬先是携阿垚到武昌二姑母阿多处做帐房。二姑父周福孙是个大地
主,不愿收留穷亲戚,厌恶之情溢于辞色。瞿稚彬受不了这种鄙视,遂偕阿
垚往山东。先在堂弟、平原县知事瞿世玖(瞿廷韶四子)处做幕客。瞿世玖
因“官亏”逃走,瞿世玮被拘禁。后来被释放,流寓济南,寄居于大明湖南
岸百花洲畔一位好友王璞生家中,以教授绘画糊口。从此再没有回归常州,
于1932 年病逝。阿垚幼有耳病,丧失听觉,随侍父亲,打水、做饭、洗衣、
缝补。父亲死后,流落道观中,人呼为“小道士”。后赴汉口,1936 年死在
那里。

①金声侣原住常州城内大北门外斗巷,后迁回贤庄。
瞿秋白把诸事安顿好,便独自一人到无锡江溪桥杨氏小学去了。这个
学校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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