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 秋白--从书生到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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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 秋白--从书生到领袖-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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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

①金声侣原住常州城内大北门外斗巷,后迁回贤庄。
瞿秋白把诸事安顿好,便独自一人到无锡江溪桥杨氏小学去了。这个
学校只有他一个教师。月薪十元。有学生几十人,实行单级复式教学。因此,
他是所有学生的共同教师。他教学认真,任劳任怨,国文、算术、音乐、图
画各科均能胜任。学校设在杨氏宗祠内,四周都是农民的房舍。出校门,东
行约二百步,是一条小河,叫做溪河,坐上小船,一天就可以驶到常州。学
校的设备破败不堪,且有几个难驯的调皮学生,瞿秋白常常弄得很不愉快,
丝毫感受不到工作的乐趣。他孤寂一人,目睹学校周围地方恶势力任意欺压
农民的情景,同时又牵挂着星散在各地的家人,思想上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

他后来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曾经写道:
后来我因母亲去世,家庭消灭,跳出去社会里营生,更发见了无量无
数的“?”。


和我的好友都分散了。来一穷乡僻壤,无锡乡村里,当国民学校校长,
精神上判了无期徒刑。所以当时虽然正是袁世凯做皇帝梦的时候,政治思想
绝对不动我的心怀。思想复古,人生观只在于“避世”。①①《瞿秋白文集》
文学编第1 卷,第24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在无锡任教期间,瞿秋白的生活非常清苦。他每月薪金十元左右,省
吃俭用,除了添置日用必需品和书籍,还需把一部分钱补贴弟妹们。他十分
关心弟妹们的自学。妹妹轶群从杭州写信来,他总是仔细地把信上的错别字
一一改正,然后写信详予指正,并嘱咐她用功读书。学校周围都是农田村舍,
课余时瞿秋白常到田野散步,跟农民聊天,了解他们的疾苦。他平易近人,
态度和善,很受群众的欢迎。每当过节,群众总要请他吃糕饼团子。这时,
他心中的苦闷会被冲淡一些。

悲惨生活的经历,使得即使是处于“避世”状态的瞿秋白,也没有停
止对人生道路的思考和探索。1916 年清明时节,他由无锡回到常州宗祠看
母亲的灵柩。小时的朋友来看他,他悲伤地吟诵了上面那首《哭母》诗,然
后说:

母亲自杀后,我从现实生活中悟出一条真理,当今社会问题的核心,
是贫富不均。

自古以来,从冲天大将军黄巢到天王洪秀全,做的都是“铲不均”。孙
中山提出的“天下为公”,也是为了平不均。可见改革当今社会,必须从“均”
字着手。①

①《党史资料》丛刊第1 辑,第91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
暑假,瞿秋白辞去无锡杨氏小学的教职,回到了常州。在北门外通江
桥小皮尖村舅家金声侣处小住,并曾与阿森弟及阿妈许氏三人住在宗祠为母
亲守孝。荒祠冷烟,生活十分清苦艰难,有时连蚕豆菜粥都难以维持。他写
信给在武汉的堂兄瞿纯白,准备走出故乡,在外地重新获得学习的机会。

告别

这一年,即1916 年,瞿秋白已满十七周岁,少年时代不是在金色的,
而是在黑灰色的颠危簸荡中逝去了,结束了。他已经跨进了青年时代。

故乡,家庭,给予这位年轻人的是些什么呢?他自己所做的并非答案
的回答是:

惨酷的社会,好象严厉的算术教授给了我一极难的天文学算题,闷闷
的不能解决;。。①

回首往事,不能不说故乡是美丽的,家庭也有过温暖,然而它留给瞿
秋白的是自那以后二十年温馨的旧梦。

我幼时虽有慈母的扶育怜爱;虽有江南风物,清山秀水,淞江的鲈鱼,
西乡的菘菜,为我营养;虽有豆棚瓜架草虫的天籁,晓风残月诗人的新意,
怡悦我的性情;

虽亦有耳鬓厮磨哝哝情话,亦即亦离的恋爱,安慰我的心灵;良朋密
友,有情意的亲戚,温情厚意的抚恤,——现在都成一梦了。②①②《瞿
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何以都成一梦了呢?这梦,是如何酿成的?这梦又是同那个“极难的
天文学算题”相连的。只是过了五年以后,当他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学说,
并试图用这一思想武器来观察和研究社会人生问题的时候,才作出了一个初
步的答案:


“人生都是社会现象的痕迹,社会现象都是人生反映的蜃楼。”社会吞没
了一切,一切都随他自流自转。。。

中国社会组织,有几千年惰性化的(历史学上又谓之迟缓律)经济现
象做他的基础。

家族生产制,及治者阶级的寇盗(帝皇)与半治者阶级的“士”之政
治统治包括尽了一部“廿四史”。。。最近一世纪,已经久入睡乡的中国,
才矇矇瞳瞳由海外灯塔上得些微光,汽船上的汽笛唤醒他的痴梦,汽车上的
轮机触痛他的心肺。旧的家族生产制快打破了。旧的“士的阶级”,尤其不
得不破产了。畸形的社会组织,因经济基础的动摇,尤其颠危簸荡紊乱不堪。

我的诞生地,就在这颠危簸荡的社会组织中破产的

“士的阶级”之一家族里。。。于是痛,苦,愁,惨,与我生以俱来。
我家因社会地位的根本动摇,随着时代的潮流,真正的破产了。。。

我幼时的环境完全在破产的大家族制度的反映里。

大家族制最近的状态,先则震颤动摇,后则渐就模糊澌灭。我单就见
闻所及以至于亲自参与的中国垂死的家族制度之一种社会现象而论。只看见
这种过程,一天一天走得紧起来。好的呢,人人过一种枯寂无生意的生活。
坏的呢,人人——家族中的分子,兄弟,父子,姑嫂,叔伯,——因经济利
益的冲突,家庭维系——夫妻情爱关系——的不牢固,都面面相觑戴着孔教
的假面具,背地里嫉恨怨悱诅咒毒害,无所不至。“人与人的关系”已在我
心中成了一绝大的问题。人生的意义,昏昧极了。我心灵里虽有和谐的弦,
弹不出和谐的调。。。

……我的心性,在这几几乎类似游民的无产阶级

(lum-penproletariat)的社会地位中,融陶铸炼成了什么样子我也
不能知道。只是那垂死的家族制之苦痛,在几度的回光返照的时候,映射在
我心里,影响于我生活,成一不可灭的影象,洞穿我的心胸,震颤我的肺肝,
积一深沉的声浪,在这蜃楼海市的社会里;不久且穿透了万重疑网反射出一
心苗的光焰来。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3—15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出版。
这一席饱含情感又富于理智的话,可以看作是瞿秋白对他的少年时代
所处的社会、家庭,以及对人生道路进行探索的总结。
他正是带着这一人生的“绝大的问题”,也带着这“一心苗的光焰”,
告别故乡家园,告别逝去了的少年时代,开始了他冲破“万重疑网”,砸碎
“心灵的监狱”的新的旅程。1916 年12 月,瞿秋白离常州,前往华中重镇
——武汉。

三苦闷,求索,斗争

武汉黄陂行

从常州到武汉,最方便的路线是由镇江过长江,从瓜洲渡口登轮,溯
大江而上,经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省境,直抵汉口。瞿秋白走的就是这


条路线。

瓜洲,是瞿秋白的旧游之地,风物依然,它只能引起几缕思乡的愁绪。
船行的前一站码头是浦口,在浦口停留中,可以下船过江到南京一游。这时
的南京,是直系军阀、长江巡阅使兼江苏督军冯国璋驻节之地。冯国璋与皖
系军阀段祺瑞争夺北洋政府的副总统乃至总统的宝座,这时已见分晓:10
月30 日北京国会参众两院选举冯为副总统,11 月8 日冯在南京就职。南京
城里,六朝的豪侈已经逝去,余下的只是破落和衰败。瞿秋白照例要到象征
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走走。这时,秦淮河已是一道臭水沟,景况萧条:
“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
柳弯腰”。

夫子庙旁边有一排茶楼,其中一家壁上挂着一副对联,联云:“近夫子
之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傍秦淮左岸,与花长好,与月长圆”。尽管世
道沧桑,有钱人对于饮食男女的欲望,却从不降低水准。大众生活每况愈下,
官僚豪客们的奢靡腐化却是愈演愈烈。

秦淮河上,征歌闹酒,天开不夜,正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上层生
活的一个缩影。它给瞿秋白的印象是强烈的。后来,他对于这次旅行,写了
如下的话:

唯心的厌世梦是做不长的。经济生活的要求使我寻扬子江而西。旧游
的瓜洲,恶化的秦淮,长河的落日,皖赣的江树,和着茫无涯涘的波光,沉
着浑噩的波声,渗洗我的心性,舒畅我的郁积,到武昌寻着了纯哥,饥渴似
的智识欲又有一线可以充足的希望。

①。。 
纯哥,就是秋白的堂兄瞿纯白。他比瞿秋白大十岁,生于光绪十五年
(1889 年)。
名常,字纯伯,以字行。京师大学堂法文毕业生,曾做过南洋万言学
堂、上海南洋大学、北京民国大学、清河陆军预备大学教员②。这时正在北
洋政府交通部京汉铁路局任通译。

瞿秋白投奔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求学深造的机会,以满足“饥渴似的
智识欲”,同时也求得解决“饭碗问题”③。①③《《瞿秋白文集》文学编
第1 卷,第24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

②《瞿氏宗谱》卷六。
不久,在瞿纯白的帮助下,瞿秋白投考武昌外国语专科学校,被录取,
学习英语。
那时的学校,特别是某些外语学校,师资缺乏,有些教员在国外镀了
几年金,本事没有学到家,确实可以说是滥竽充数。学校的课程设置和教学
条件也都很差。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哪里能够满足渴求知识的愿望呢?瞿
秋白不满意于武昌外国语学校,同时“饭碗问题”也没有解决。于是,他到
黄陂去找姑父周福孙。结果,上述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黄陂周家与瞿秋白家是两代亲戚,即所谓亲上加亲。瞿秋白的二姑母
阿多嫁给周福孙(曾任翰林院编修),生子周均量(君亮)。周均量娶瞿世珪
(秋圃)的五女、瞿秋白的堂姐瞿兰冰(懋陛)为妻。周均量的曾祖父周恒
祺(福陔),做过山东巡抚、漕运总督,致仕后回籍,寓居武昌与瞿赓甫往
还甚密,因而结为姻亲。当瞿秋白来到周家时,姑母阿多把他一手揽在怀里,
痛哭失声①。


①参见周君适:《瞿秋白同志在黄陂》,《山花》,1981 年7 月号,第
22— 24 页。
在周家,瞿秋白沉默寡言,他的唯一爱好是读书。周家后栋有一座小
园,房屋三间,两间藏书,一间是家塾,由周均量教读。瞿秋白经常坐在书
橱前,选择爱读的书,朝朝暮暮,孜孜不倦地阅读。他最爱读的是《老子》、
《庄子》、《资治通鉴》和四史。晚间还在灯下一直读到深夜。周君适与他同
榻而睡,有时一觉醒来,看见他还在暗淡的煤油灯下苦读。瞿秋白身体虚弱,
面容消瘦,经常咳嗽。姑母和堂姐请中医诊脉,医生说他是初期肺病,嘱他
按方服药,并注意休息调养。姑母劝他不要深夜读书,早些睡下。

他总是说没有什么大病,等大家睡熟,还是悄悄地阅读到深夜。后来
他请堂姐在窗上挂一厚窗帘,不使灯光外露,以免姑母又发现他深夜读书。
除了读书外,他有时画山水画、篆刻印章。

瞿秋白在黄陂很少到街上游逛。只有一次,1917 年的元宵节之夜,风
清月朗,满城箫鼓爆竹之声,十分热闹。周家弟兄邀他去看龙灯,他却提议
到离闹市较远的铁锁龙潭去赏月。据民间传说,大禹治水,把一条龙锁在潭
里,潭中铁柱拴一铁链,下垂潭底,因此,称为铁锁龙潭。在小小的黄陂,
它也算是一处名胜。这里靠近城墙,清静冷僻。

面对寒空的月色,清澈的潭影,瞿秋白高吟着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
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接着又吟杜甫诗:“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
云白日眠”,这句诗他反复念了几遍,声调愈来愈低沉。他是在怀念远在杭
州的弟妹了。周家兄弟问他潭中锁着龙吗?他微笑着说,对这种传说,何必
认真,随即把《史记》孔子见老子后,对门人说的一段话念给大家听:“鸟,
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
风云而上天”①。

①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瞿秋白到黄陂不久,瞿稚彬携阿垚也来到黄陂②。阿垚在周氏家塾读
书,一次周均量教阿垚读唐诗,一首五言绝句,阿垚半天也背不出。周均量
罚他跪下。瞿秋白走进书房,看见阿垚直挺挺跪在地上,便大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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