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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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卵-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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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克拉特!

  潘克拉特在门口出现了,就好像是在歌剧中乘升降梯而浮上舞台。佩尔西科夫瞥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给我出去,潘克拉特!

  只见这潘克拉特脸上未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就消失了。

  佩尔西科夫这才朝那来人转过身来说道:

  ——那好吧……我遵命。这与我并不相干。而我对它也没兴趣。

  教授的这番话与其说让那来人生气了,勿宁说让他惊愕了。

  ——我向您道歉,——他开腔了,——您哪,是同志吧?……

  ——您怎么老是同志来同志去的……——佩尔西科夫皱着眉头嘟囔出这么一句,可是就此也就打住了。

  ——可是……——从罗克的那副表情可以识读出这个意思,——我向您道……

  ——就这样,得啦,——佩尔西科夫打断了他,——这是一台球形弧光灯。你们可以移动它的目锐而获得,——佩尔西科夫朝那个就像照像机的小箱子的顶盖上敲了一下,继续说,——获得一束光线,而移动物镜,你们便可以把这束光线聚集起来,这是1号镜头……与2号镜头,——佩尔西科夫切断了那束光,然后在分光箱的石棉底板上重又让那束光燃亮,——而在这底板上,在这束光线下,你们就可以铺满你们所喜欢的一切东西,来作试验。极为简单,不是吗?

  佩尔西科夫一心想表露出那份讥讽与鄙夷,可是那来人并没有听出来,他那双炯炯发亮的小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分光箱。

  ——不过,我得提醒一下,——佩尔西科夫继续说,——不要将手伸进这光束里,因为据我观察,它会引起上皮组织增生的……至于这类增生是否属恶性的,很遗憾,我尚不能判明。

  其时,那来人麻利地将双手藏到了背后,这一举动使他手拿的皮帽都掉到地上了,随即他朝教授的那双手瞅了瞅。那双手的表皮整个儿都被碘酒烧得发黄了,那右手腕上呢,还缠着绷带。

  ——那您是怎么对付的,教授?

  ——你们可以上库兹涅茨桥大街施瓦贝的店里去买些橡皮手套嘛,——教授气呼呼地回答道,——我并没有义务操这份心呀。

  说到这里,佩尔西科夫就好像是透过放大镜看切片似的,对那来人打量了一眼:

  ——你们这是从哪儿动起这个念头的呢?总而言之……

  你们这是出于什么动机?……

  这个罗克终于极为生气了。

  ——我向您道……

  ——要知道,总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你们就对这一光束抓住不放了呢?……

  ——就因为有一件意义极其重大的事……

  ——啊哈。极其重大?那样的话……潘克拉特!

  而当潘克拉特出现时:

  ——等等,我想一想。

  于是,潘克拉特驯顺地消失了。

  ——我呀,——佩尔西科夫说道,——我无法明白的是这一点:为什么需要这份匆忙与这份机密呢?

  ——教授,您都已经把我给搞懵了,——罗克回答道,——您可是清楚,公鸡母鸡都死得一只也不剩了。

  ——那又怎么样呢?——佩尔西科夫大声叫了起来,——难道你们要让那些鸡一刹那间就复活起来,是这样想的吗?又为什么要借助于尚未研制出来的这种光束呢?

  ——教授同志,——罗克回答说,——说实话,您可把我搞糊涂了。我要对您说的是,我们必须恢复自己的养鸡业,因为国外的报刊上有些报道在说我们的种种坏话。情况就是这样的。

  ——且让他们在那里说去吧……

  ——喏,您可要知道哟。——罗克诡秘莫测地回答道,晃了晃脑袋。

  ——我倒想知道,是谁想出这样的一种用鸡蛋来繁殖鸡的点子来的?

  ——是我。——罗克回答道。

  ——噢嚯……是这样的……那么,请问,凭什么呢?您是从哪儿得知这种光束的特性的呢?

  ——我呀,教授,我听过您的报告哩。

  ——我对鸡蛋还没有做过什么试验呢!……我只是有这个打算!

  ——真的,会成功的,——罗克突然间用令人信服而又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您这种光是如此了不起,即便是大象,它也能培育的,而不仅仅是小鸡。

  ——您知道吗,——佩尔西科夫开腔了,——您不是动物学家吧?不是?可惜哟……您倒是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大胆的实验家的……没错……不过,您这可要冒……遭受失败的危险的……而且您这可是在夺走我的时间呀……

  ——我们会把这些试验箱还给您的。这有什么呢?

  ——什么时候?

  ——也就是在我把第一批小鸡孵出来之后吧。

  ——您这话说得多么有信心!好吧。潘克拉特!

  ——我自己带着人呢,——罗克说,——还有警卫……

  及至黄昏时分,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室已然冷清……那些桌子都空空的了。罗克手下的人把那三个大的分光箱运走了,只给教授留下那个小的,他开始实验时最早用的那一个。

  七月的黄昏渐渐地袭来,灰暗的暮霭笼罩着研究所,在一条条走廊里弥漫开来。研究室里,响起单调的脚步声——这是佩尔西科夫在踱步,他没有开灯,在窗子和门之间走来走去,度量着这偌大的房间……情形奇诡:这两天晚上,一种不可思议的忧郁情绪,统摄住了栖居于这个研究所里的人与动物。那些蟾蜍不知怎的闹起了一场特别忧伤的音乐会,那种呱呱的叫声在预告着不祥,播发着警告。一条游蛇从它的小屋里钻了出来,潘克拉特不得不满楼道地追捕它,而当他把它捕捉住时,那条游蛇的神态竟是那模样,仿佛它是抱定主意要走开,上哪去都行,只要能离开此地。

  迟暮的黄昏中,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室里传出一阵铃声。潘克拉特出现在门坎上。他看到一个奇怪的场面。科学家孤单单地站在研究室当中,两眼望着桌子出神。潘克拉特咳嗽了一声,就屏声静气了。

  ——瞧这,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说道,指着那张腾空了的桌子。

  潘克拉特大吃一惊。他直觉得,教授的两眼在黄昏中是哭过的。这可是太非同寻常,太令人可怕了。

  ——的确也是呀。——潘克拉特悲戚戚地应答着而暗自寻思道:最好你还是冲我吼叫一通得啦!

  ——瞧这。——佩尔西科夫又说了一遍,他的两片嘴唇那样哆嗦了一下,同一个被无缘无故地夺去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亲爱的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继续说,一边把身子转向窗口,——我那个妻子,就是十五年前离去的那一个,她进了轻歌剧团,现在呢,她死了,原来……这可说来话长呀,亲爱的潘克拉特……有人给我寄来了一封信……

  蟾蜍在怨声怨气地号叫着,层层暮霭把教授整个儿给笼罩住了……——瞧,这就是它……——黑夜。莫斯科……窗外的某个地方,一些雪亮的球形灯燃亮了……潘克拉特惶惶不安忧伤不已,恐惧地将双手笔直地垂在两侧的裤线上……

  ——你去吧,潘克拉特,——教授沉重地吐出这么一句,挥了挥手,——你去睡吧,亲爱的,老弟,潘克拉特。

  夜幕降临了。潘克拉特不知怎的踮着脚尖而从研究室里跑了出来,跑进他自己的那间斗室,把角落里的那堆破烂扒开,从那底下掏出一瓶已开过口的俄罗斯伏特加酒,一口气就将那大约一茶杯的白酒灌下肚去。又啃了几口撒上盐的面包,他的眼里这才流露出些许的快意。

  很晚了,已经将近子夜时分了,潘克拉特光着脚坐在那灯光昏暗的前厅里的一条长凳上,一边将手伸进他那印花衬衫底下的胸脯上搔痒痒,一边冲着在值夜班的戴圆顶礼帽的那人唠叨着:

  ——倒不如打死我得啦,真的……

  ——难道他哭了?——戴圆顶礼帽的好奇地问道。

  ——真的……真的呀……——潘克拉特一心要让人家深信不疑。

  ——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呀,——戴圆顶礼帽的赞同道,——众所周知,青蛙替代不了妻子。

  ——怎么也没法替代的。——潘克拉特同意道。

  然后,他想了想补充道:

  ——我一直在寻思给我的老婆办个准住证让她上这儿定居……说实在的,她呆在乡下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她可是怎么也受不了这些个爬虫的哟……

  ——那还用说吗,这可是一些太让人恶心的东西。——戴圆顶礼帽的附和着。

  科学家的研究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里面,连灯光也没有。门底下,一道光线也没有露出来。

  

  




            




第八章 国营农场里的事故

  真是再没有比成熟的八月还要更美好的时光了,即便在斯摩棱斯克省也是这样。还在春天里就下了几场及时雨的这个一九二八年的夏天呢,众所周知,更是美妙无比,阳光充沛,十分炎热,庄稼长势喜人至极……先前的舍列梅捷夫家族的庄园里,苹果熟透了……森林郁郁葱葱,溢出一片绿色,一块块的田野绵延着,泛出一块块的金黄……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人都会变得要好一点。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看上去似乎就已然不像在城里那样令人不快了。他也不穿那件让人生厌的夹克了,他的脸透着古铜色,那件印花布衬衫敞开着,将他那长满浓密的黑毛的胸膛袒露着,下身套着一条帆布裤子。他那双眼睛也安静下来,变得和善些了。

  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兴冲冲地从柱廊前的台阶上跑下来,——那柱廊上面,钉着一块在上方挂有一颗星的招牌:国营“红光”农场,——径直奔向那辆可兼当货车用的小汽车,在卫队的监护下,这车把那三个黑色分光箱运来了。

  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与他的助手们忙乎了一整天,才把这几个分光箱安装在先前的冬季花园——舍列梅捷夫家的暖房里……及至傍晚时分,一切就绪到位了。玻璃顶棚下悬挂着的白色磨砂球形灯亮了,那几只分光箱被一一安放在砖地上,随着分光箱一道前来的那位机械师,使他手中的那把螺旋钻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又让它转动了一会儿,于是,那几个黑箱子里面的石棉底板上便都燃亮起那束神秘的红光。

  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忙乎着,亲自爬上楼去检查电线。

  次日,还是那辆小货车又从车站开了回来,卸下来三个箱子,这几个箱子均是用那光滑得令人刮目的胶合板制作的,箱子四周都贴上了标鉴,那上面黑底白字地书写着:Vorsicht——Eier!!①

  

  ①德文:小心轻放——蛋品!!

  ——怎么就运来这么一点?——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惊讶地问了一句,不过,他当即就忙乎起来,动手拆卸包装。拆包开箱这活儿全是在那个暖房里进行的,参加这工作的人有: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本人;他那胖得出奇的妻子玛妮娅;昔日的舍列梅捷夫家的庄园里昔日的那个独眼的花匠,如今则是国营农场里召之即来的看门人;那个命中注定要在这农场里过日子的警卫;还有清扫工杜妮娅这可不是莫斯科,这里的一切都更为随意而有家庭般的、和睦友爱的气息。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支派着,亲热地端详着这些箱子,这些箱子正披着那透过暖房的玻璃顶而抛洒下来的柔和的夕阳的余辉,看上去还真像是一份上档次而精致的礼品。那警卫,——他那支步枪这会儿正倚着大门静静地打瞌睡哩,——用钳子撬挂钩,撬那些金属的包装带。响起一阵吱嘎声……飞落一片尘屑,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拖着双凉鞋,吧哒吧哒地在这些箱子周围忙乎开来。

  ——您动作轻点,好吗,——他对警卫说,——小心点儿,您怎么回事,没看见这是蛋品?……

  ——没关系的,——这位来自农村的军人一边在钻孔,一边用嘶哑的嗓子说道,——这就打开……

  哗啦啦……飞落一片尘屑。

  蛋品原来包装得非常瓷实:木箱盖下面是一层蜡纸,蜡纸下面是一层吸水纸,吸水纸下面是密密匝匝的一层刨花,刨花下面呢,则是一层锯末,在这些锯末里才隐隐露出那些蛋。

  ————人家国外的包装,——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亲热地说道,一边用手在锯末里刨着,——这给您的感觉还就是不像咱们这儿。玛妮娅,小心点儿,你会把它们打碎的。

  ——你呀,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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