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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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卵-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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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儿。玛妮娅,小心点儿,你会把它们打碎的。

  ——你呀,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你可是给怔呆了,——妻子回答说,——你寻思这是什么金子,是不是?我怎么啦,我这人从来没见过鸡蛋,是吗?哎呀呀!……多大的出息!

  ——人家国外的,——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一边把刨出的蛋一个一个地摆在木桌子上,一边说,——这难道是我们农家的鸡蛋能相比的吗……这大概全都是什么布拉马普特雷出产的,真是不得了!这些德国人……

  ——那还用说。——那门卫也欣赏着这些蛋而附和道。

  ——只是,我还不明白,它们怎的都这么脏兮兮的呢,——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若有所思地说道……——玛妮娅,你给我盯一会儿。让他们接着卸车,我可要打个电话去。

  于是,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穿过院子,直奔这国营农场的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晚上,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室里,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佩尔西科夫教授捅乱了头发,走到电话机前。

  ——喂?——他问道。

  ——马上有一个从外省打来的电话找您。——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静悄悄而咝咝的声音。

  ——喏,请讲吧。——佩尔西科夫冲着电话机上那黑洞洞的话筒厌恶地说道……那里面先是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然后则是一个遥远的男人惊惶不安的声音冲着他耳边说道:

  ——鸡蛋要不要洗洗呀,教授?

  ——什么事?什么?您要问什么?——教授气冲冲地说道,——这是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从尼科尔斯克,斯摩棱斯克省。——话筒里答道。

  ——我什么也不明白。我不知道什么尼科尔斯克。这是谁在说话?

  ——罗克。——听筒里那个声音严肃地说。

  ——什么厄运?噢,对啦……这是您呀……那您这是要问什么呀?

  ——要不要把它们洗洗?……从国外给我运来了一批蛋品……

  ——喏?

  ——可它们都带有那么一种脏斑……

  ——您像是有点糊涂了……它们怎么可能带有一种“脏斑”呢,就像您所说的那样?喏,当然,可能会粘着点……鸡粪也会干了的……或是还沾着点什么……

  ——这么说来,不用洗啦?

  ——当然,不用……您怎么啦,这就要将那些蛋装进分光箱里去吗?

  ——我这就要装的,没错。——话筒里的那个声音回答道。

  ——嗯哼。——佩尔西科夫甚为不快地哼了一声。

  ——回头见。——听筒里传来咣当一响便没声了。

  ——“口头见”,——佩尔西科夫转向编外副教授伊万诺夫恨恨地重复了这句话,——您能喜欢上这号人吗,彼得·斯捷潘诺维奇?

  伊万诺夫大笑起来。

  ——刚才是他?我满可以想象出,他在那里会用那些蛋匆匆忙忙地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是……是……是呀……——佩尔西科夫恶狠狠地说起来,——您是可以想象出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喏,好极了……很有可能,那种光束对于鸡蛋的滋养质也能产生像对蛙卵那样的作用的。很有可能,他在那里会使那些鸡蛋孵出小鸡来的……可是要知道,不论是您还是我,都还难以说出这将是些什么样的鸡呀……也许,它们都是毫无用处的一些鸡。也许,它们活了个一两天就一一死去。也许,它们都不能被食用呢!而我又能担保它们一个个都能站得起来吗?也许,它们的骨质就是易于脆折的。——佩尔西科夫进入了激昂状态,又挥动着手掌,又屈起手指。

  ——完全正确。——伊万诺夫同意道。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您能担保它们会有后代吗?也许,这个家伙在那里培育出来的是一种没有生殖力的鸡。他能把它们催育成狗那么大,可要让它们繁殖出下一代,这你就得等到基督再世了。

  ——这是无法担保的。——伊万诺夫同意道。

  ——而且,多么轻率放肆,——佩尔西科夫已是自己在激怒自己了,——多么胆大妄为!而且,您可要注意到,人家还交代说要我对这个混蛋给予指导哩。——佩尔西科夫指着那份由罗克带来的公文(它被扔在试验台上了)……——可我又怎么去指导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呢,我自己在这个课题上还不能说出什么头绪来哩。

  ——那您当时是无法拒绝吗?——伊万诺夫问道。

  佩尔西科夫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抄起那份公文就递给伊万诺夫看。后者看了一遍,面带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嗯,倒也是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而且,您可要注意到……我等我那批定货都已经等了两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可给这个家伙的蛋品立马就运来了,总的看来,是在给他千方百计地扶持……

  ——他可是什么也鼓捣不出来的,弗拉季米尔·伊帕季伊奇,到头来还不是把分光箱还给您了事。

  ——但愿能快一点才好,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可要把我的试验给耽误了。

  ——这才是糟糕的事哩。我这儿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您得到了密封防护服?

  ——是的,今天得到的。

  佩尔西科夫这才稍稍平静些,且有些振奋了。

  ——嗯,那好……我想,我们就这么办吧。手术室的门可以完全关死的,我们把窗户打开一扇就行了……

  ——当然了。——伊万诺夫同意道。

  ——有三个护面罩吗?

  ——有三个,没错。

  ——喏,这就行了……那么,您,我,此外还可以在学生中叫来一个。我们把第三个面罩给他用。

  ——可以把格林姆特叫来。

  ——就是现在跟着您研究蝾螈的那个学生吗?……嗯哼……他还行……尽管,——请允许我直言相告,——春季考试中,他可是没能答出裸齿爬虫的鳔的构造来。——佩尔西科夫不忘旧怨地补充道。

  ——不,他还行……他是一个好学生。——伊万诺夫袒护道。

  ——看来还不得不一夜不睡了,——佩尔西科夫继续说,——只是还有一件事,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您去检查一下瓦斯,鬼才知道他们这些化工志愿队都是些什么人。会把某种伪劣品给运来的。

  ——没事的,没事的,——伊万诺夫也摆起手来了,——昨天,我已经测试过了。应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弗拉季米尔·伊帕季伊奇,可是顶好的瓦斯。

  ——您是用什么动物测试的呢?

  ——用的是普通蟾蜍。你放出一小股气——它们在刹那间就都死了。没错,弗拉季米尔·伊帕季伊奇,我们还可以这么办的,您给政治保安局写封公函,让他们给您送支电枪来。

  ——可我不会用那玩艺儿啊……

  ——我来负责,——伊万诺夫回答道,——我们曾经在克利亚济马河上用这种枪射击过,打着玩的……那儿有个政治保安局人员当时同我是邻居……这可是个特别好的玩艺儿。简直就是不凡……它使起来没有一点声响,百步之内一枪致命。我们用它猎过乌鸦……我看,连瓦斯都不需要了。

  ——嗯哼……这倒是一个很妙的主意……非常之妙。——佩尔西科夫往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去,抄起话筒,瓮声瓮气地开腔道:

  ——请给我接这个,它叫什么来着……卢宾扬卡……①

  白天里天气异常炎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股浓郁而透明的暑气在田野上蒸腾。而夜晚则是美妙的,变幻不定、无奇不有的,一轮明月抛洒着清辉,给这个昔日的舍列梅捷夫家的庄园营造出这样美丽的景观,简直叫人无法形容。宫殿似的国营农场,仿佛是由一个个糖块建造起来的,晶莹透亮。花园里,树影在浮动在摇曳,池塘里,水波开始平分两种颜色,——一半是被折射的月光那洁白的光柱,另一半则是无底深渊般的黑暗。在月光的光斑中,是可以不费力地阅读(消息报)的,只是要将那用小六号字排的象棋棋谱栏除外。不过,在这样的夜晚,当然谁也不会看《消息报》的……清扫王杜妮娅就已经置身于这农场后面的小树林子里,这时,那个蓄着红褐色小胡子的司机——农场里那辆破旧的载人与运货兼用的小卡车,就是由他开着的——出于巧合吧,也在这片小树林子里。他俩在那里干了些什么——无可奉告。他们走到一棵榆树那摇曳不定的树阴里,把司机那身皮大衣那么痛快地往地上一铺开,就那么安顿下来了。农场里的厨房里,这时还亮着灯,两个菜园工还在那里吃晚饭,罗克的夫人呢,她身着一件宽腰身的白色连衣裙,坐在那圆柱凉台上,仰望着天空的月美人,而沉浸于幻想之中。

  晚上十点多钟时候,位于这农场后面的康住卡夫村上,一切声响都消停下来了,这时,一阵优雅温柔的长笛声袒露出这片田园诗般的画境,对于那片小树林子,对于昔日的舍列梅捷夫宫的这些圆柱,这长笛声是多么相适相宜,其和谐之境,简直叫人无法形诸笔墨。只听见《黑桃皇后》里柔弱的莉莎,在二重唱中将自己的歌声与热情的波丽娜的歌声融为一体,直往那高远的月空飞去,它就像那古老但却依然无限令人可爱、使人迷醉得不禁流泪的生存状态的幻影。

  它们在消逝……它们在消逝……——长笛忽儿厉声呼啸,忽儿婉转悱侧,忽儿沉重叹息。

  小树林听呆了,杜妮娅,这个就像林中女妖那样厉害的女子,这时也把她的脸蛋贴在司机那粗糙的、棕红色的、有着阳刚之气的脸颊上,倾听起来。

  ——嘿,瞧这狗崽子,笛子吹得还真不赖。——司机用他那只刚健的手臂搂着杜妮娅的腰说道。

  吹长笛的那人,正是国营农场的经理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罗克本人,也该为他说句公道话,他吹奏的水平的确顶呱呱。原来,这长笛还曾是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当年的专业呢。直到一九一七年,他一直在艺术大师佩图霍夫的著名乐团里供职,那年月里,这个乐团每天晚上都要使叶卡捷琳诺斯拉夫这座城里,那舒适的电影院“神奇仙境”的休息厅里,响彻和谐悦耳的音乐声。然而,那断送了不少人的前程的伟大的一九一九年,也把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引上了新的道路。他抛开了“神奇仙境”,抛下了电影院休息厅中那落满尘土的缎面星花制服,投身到战争与革命的汪洋大海中,把长笛换成了能毁灭生命的毛瑟枪。他被潮水的浪头抛来抛去,折腾了许久,不止一次地时而被冲到克里米亚,时而被卷往莫斯科,时而被抛向突厥斯坦,时而甚至被推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正是需要发生革命,才能让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大显身手。事实表明,这个人着实非同小可,当然,要他仅仅坐在“仙境”的休息厅里吹长笛,那可是太屈才了。我们不想沉入那些冗长的细节,这里且说这最近的一年,一九二七年以及一九二八年初的情形吧。这一段时期,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是在突厥斯坦度过的,他先是在那里编一份大报,后来便出任公用事业最高委员会的地方委员,而以自己在突厥斯坦边区的灌溉工作上的惊人举措而闻名四方。一九二八年,罗克来到了莫斯科,得到了他这人完全理应享受的一次休假。那个组织的最高委员会——而这个外省来的,显得很土气的人衣兜里正光荣地揣着这个组织的会员证呢,——肯定了他这人的政绩,任命他去担任一个既安闲又荣耀的职务。悲哉!悲哉!共和国注定要遭难了——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那热血沸腾的头脑并没有消停下来,在莫斯科,罗克又碰上了佩尔西科夫教授的发明,就在特维尔大街“红巴黎”饭店的房间里,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的头脑里孕生出一个创意,借助于佩尔西科夫的那种光束,在一个月之内就重振共和国的养鸡业。畜牧养殖业委员会听取了这位罗克的报告,同意了他的方案,于是,罗克便带着那张厚实的公文来找这位性情古怪的动物学家了。

  那个在镜面般的池水上空,在小树林上空,在花园上空举行的别具一格的音乐会,就要进入尾声了,这时,一件突发事故,使它提前中断了。原来是康佐夫卡村里的那些狗——其时本是它们也该睡觉的时候——忽然间令人揪心地狂吠起来,渐渐地,这狂吠声变成了一片痛苦至极的哀嚎。这哀嚎声,愈来愈响,响彻了野外四方,而且,突然间,大大小小的池塘里的青蛙又以其千千万万个响亮脆快的呱呱声所组成的音乐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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