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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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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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校见这是一群难民,喝道:

  “快让开,我们是替皇帝押解降臣祭献太庙的!”

  突然间,一个瘦弱的中年人冲到刘面前,飞快地将他手里捧着的那包土夺走,双手颤抖着打开绢包抓起就往嘴里放,嚼了两口,才“啐”地把满嘴的土吐到地上。早有禁卒冲过来,夺过土包,朝中年人狠狠踢打,直打得他满地乱滚,才回到队前,把那包剩下不多的土重新塞到刘手里。

  这里一群难民刚被驱散,没走多远,又碰上一群。好在这一次军校早有准备,先命禁卒在前头驱赶,大队才得以顺利通过。刘见到此状,嘟囔着说:

  “原来大宋也一样嘛!”

  “闭上你的臭嘴,你怎么这么多话!”军校骂道。

  一行人被解进太庙,早有守庙官在此等候。军校将刘等人一一向守庙官交待之后,命士卒们散在庙内外,全庙戒严。刘等被带到北墙根处,静静地等待着随后的处分。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黄罗大纛、金瓜木戟进了庙门,赵匡胤从黄轿里走了出来,后面跟随的赵光义、赵光美、赵普、吕余庆、沈伦、卢多逊等纷纷下马。押送刘来京的大将王侁匆匆来到刘等人面前,大声说道:

  “诸囚听命,准备祭献!”

  赵匡胤率领群臣缓步来到庙前的大香案下,跪地叩了一个头:

  “列祖列宗、太后老夫人: 匡胤攻破岭南,生擒刘,拯万民于水火,推仁德于南服。伪国囚俘,恭献宇土,列祖列宗、太后老夫人神鉴!”

  话音刚落,王侁已将刘等人领到群臣身后,一字排开跪地,每个人将绢包打开,把黄土慢慢撒在面前的地上。刘撒完土,手里还攥着一束干茅不知如何处置,张眼望着王侁。王侁命他起身,手扯白练,又将他牵到香案之前,手把手让他把干茅放在烛上烧了。

  赵匡胤再次跪叩:

  “列祖列宗、太后老夫人: 伪主刘已将南土献我大宋,七十年之分茅,也在列祖列宗面前焚烧无遗,而今而后,岭南六十州、二百四十县之地尽入方舆,祖宗亲临,神明鉴之!”

  仪式完毕,卢多逊最后宣读圣旨,授刘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封为恩赦侯。

  “谢陛下!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直到把额头都快叩破了,刘才抬起脸,问赵匡胤道:

  “李托、龚澄枢他们呢?”

  “你说呢?”赵匡胤反问一句。

  刘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些臭奴才该杀!把他们全杀死!罪臣与他们不共戴天!”

  “这话可是你说的?”赵匡胤点了点头。“好,那朕就成全了你一片忠心。来人!将一应阉宦凡有残害士子百姓丑行的,都拉到千秋门外斩首!”

  京城里突然拥进这么多流民,这一趟往返途中赵匡胤也看在眼里了。刚进宫门,他便让轿子停下来,问赵普道:

  “哪来这么多难民?”

  赵普对此一无所知,只得拱手回答: “臣尚未查实。”

  “臣倒略闻一二。”卢多逊走到赵匡胤面前禀奏道。“这些难民都是新近一两天拥进汴京的。臣听说黄河在澶州决了口,冲毁了大片农田和大量民居,其状惨不忍睹。臣没想到赵丞相对此蒙然不晓,早知如此,臣也就先给丞相通报了。”说到这里,他不屑地瞅了赵普一眼,好像在说: 丞相,你失职了,让我卢多逊抓住了。

  “禀陛下,澶州并无关报到府。”赵普也很恼火。

 
 
 
  赵匡胤立即命人把吏部尚书叫来:

  “澶州知州、通判是谁?”

  “禀陛下,知州是国舅杜审肇大人,通判是晋王府里派出去的姚恕大人。”

  “你带这么多啰嗦儿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让朕将大事化小?”赵匡胤一脸怒气地训斥吏部尚书。“不管是什么人,一定要严查此事!朕百般强调重视民生,如今难民布满了京城,朕和宰相还都不知道,这叫什么仁政!”

  赵普深深拱手奏道: “陛下息怒,臣既已领旨,当立即处置。”

  “都水监干什么去了?大名府尹干什么去了?怎么都不来报?”赵匡胤越说越生气,又对赵光义说:“开封府尽快处置难民,其他的事,赵丞相你要给朕一个交代!”

  赵普无端被卢多逊将了一军,心中虽恼,却是哑巴吃黄连,也只能把这份羞辱先埋在心里。说办就办,他当日便火速召集相关臣僚,留吕余庆在京城应付,自己则带着属官径往澶州而去。

  越往北走,情况就越糟糕,沿途封丘、长垣、韦城诸县到处都是流落的难民。这一线的路边,甚至已经有饿死的百姓,其状甚惨。

  到了澶州,赵普连一刻也没歇,即刻传令杜审肇、姚恕等人速来议事。州吏回答说: 杜知州在家卧病,姚通判已赴白马津治河数日,至今未归。

  赵普怒气冲冲地坐在州衙正堂上,对伺候在两边的州吏大发雷霆:

  “杜知州患了什么病?”

  一个老吏嗫嚅地答道: “惊悸之症。”

  “是被水患吓的吧!”赵普话里带着讽刺。“就是惊悸之症,本相前来,也该抱病一见哪!怎么,仗着皇亲国戚,在这里摆架子耍威风?本相倒要看他这副架子还能摆几天!”

  老吏连忙答道: “丞相息怒,小人即刻去请杜知州!”说罢匆匆去了。

  赵普余怒未息,又瞪着其他州吏问道:

  “姚恕也敢如此傲慢,不知道本相到澶州来了吗?”

  众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话。

  “都哑巴了?”赵普说罢,顺手从案上摆着的箭壶中抽出一枚令牌,往堂下一扔:“速速传令,让姚恕赶来州中,本相有话要问!”

  “这……”站在最前面的州吏面带难色。

  “这什么?朝廷已派曹翰将军星夜赶往河堤塞河了,那里用不着姚恕了,他还装模作样,装给谁看?”

  “是是。”州吏拾起令牌,低头匆匆而出,正与往堂上走的杜审肇打了个对面。杜审肇问了句:

  “到哪儿去?”

  那州吏不敢答话,只给杜审肇递了个眼色。杜审肇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哼了一声,来到堂前。

  “参见丞相大人。”

  “跪下!”赵普劈头打断杜审肇的话,厉声叫道。

  杜审肇吃了一惊,一副愕然之态,因为他从没有碰到谁敢对他如此厉害,一股怒火也蹿了上来,冷冷笑了一声,问道:

  “何人敢在本州大堂上这么放肆?”

  “不认识?”赵普反唇相讥。“大宋宰相姓赵名普,奉圣旨来查澶州河决之事,所以命你跪下,你敢抗旨吗?”

  杜审肇心里恨得骂娘,但听到赵普说“奉圣旨”而来,忍了口气,单膝跪下。

  “决堤大事,为何不速报朝廷?”赵普开始发问。

  “河溢来势甚猛,本州救死扶伤还来不及,故而迟了几日。”

  “迟了几日?呵呵!”赵普冷笑道。“时至今日,朝廷也没有接到你的奏报啊。你算一算,究竟是迟了几日?据本相所知,你身为一州父母,一直躲在自家府中,流民饥号,你充耳不闻。哼!朝廷养你这样的官有何用处?”

  “丞相不可血口喷人!”杜审肇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与赵普顶撞。“你坐食京都,不闻不问,反倒怪起本州来了!”

  “本相今天敢来澶州,就是既要闻也要问!”赵普把大案一拍:“拿下!”

  所有官员州吏,哪个不知道杜审肇是杜太后的少弟?谁也没想到赵普居然敢把这般人物拿下,甚至连杜审肇本人也完全没有料到。他怔了一下,扫视州吏:

  “谁敢?”

  “谁敢不拿?”赵普应声大喝,也逼视着那一排吓得不知所措的州吏。终于,报信的老吏开始走向杜审肇,其他人随后跟上,一根绳索把杜审肇捆绑起来,也不管他大嚷大叫,推推搡搡把他拉下堂去。

  随行而来的司农寺丞悄悄走到赵普身边,说了声:

  “丞相,用膳吧。”

  “等姚恕!”赵普将身往后一靠。“本相知道诸位都饿了,可澶、濮二州的百姓比咱们饿,饥民把汉国主捧着的黄土都吃了,多少百姓都饿死了!咱们今天一同尝尝挨饿的滋味!”

  堂内无一人敢动,甚至无一人敢出大气,就这样死气沉沉,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官员、州吏饿得腿都软了。

  姚恕跌跌撞撞跑进来,依礼跪奏:

  “参见丞相。”

  “本相候你多时了!”赵普不冷不热地说。“你为何迟迟而来?”

 
 
 
  “回禀丞相,臣在津上,闻命即来,何迟之有?”姚恕知道自己曾经开罪过赵普,他不可能不记恨自己。回来的路上,他就想到这次一定会饱受赵普的贬损。可是怕也没用,只能与他据理力争了。

  “见到曹翰将军了吗?”

  “曹将军已在堤上……”

  “那你为什么不早回来?”赵普的嗓门猛地高起来,显得咄咄逼人。

  姚恕“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臣,臣不知丞相在等下官。”

  “是吗?呵呵,本相已经等了你两年了!”

  姚恕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浮现出两年以前他替晋王去请赵普,因着急而慢待赵普的场景,随后又是审理赵承宗倒卖陇西木材一案。如今算来,恰好两年!此次澶州河决已有二十来天,自河决第一日起,他就被杜审肇派到决口处去抢险救灾,每天几乎无一时成眠。他也曾劝杜审肇将下情速报朝廷,可杜审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哪个州里还不下点儿雨?一个小口子,堵上不就完了?”不想河堤非但没有堵住,反被越冲越大,那雨也是越下越大。洪水从澶州卷地而行,一直殃及到下游的濮州、郓州。杜审肇见事情闹大,更不敢向朝廷奏报。姚恕一直在堤上指挥抢险,并不了解瞒报之事。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让他撕心裂肺的事,他的儿子和女儿冒雨给他往堤上送汤饭,下小心滑倒,竟被卷进河里冲走了。这些天里,他一直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在堤上游走指挥,直到前天曹翰率军民数万赶到这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不想又落在赵普手里,真是雪上加霜!

  赵普眯着眼睛一直在看姚恕,堂上一片寂静,两旁侍官州吏不少人在揩着汗珠,也许是热的,也许是饿的,也许是吓的。

  “你罪恶昭彰,还用本相费时审理吗?”赵普又开口了。

  “臣无罪!臣无罪,杜知州……”

  “杜知州已经伏罪,押进大牢了。你既然口称无罪,那么本相问你: 你身为一州通判,遇灾瞒报,欺罔天听,这是不是罪?饿殍遍野,民失其怙,这是不是罪?流民进京,搅乱王畿,这是不是罪?塞河失当,灾情蔓延,这是不是罪?”赵普打断姚恕,一口气数落开来。

  “臣确实冤枉。”姚恕大呼。

  “退堂吧!”赵普挥了挥手,又命州吏道:“押进牢去!”

  依照赵普的吩咐,随行来的大理寺丞将姚恕的供状写好呈给赵普看。赵普点点头,把供状交给大理寺丞,说了句: “收好,回去还要呈给皇上。”便独自一人朝州牢走去。

  姚恕被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中。由于连日下雨,牢里湿气很大,散发出一阵阵发霉的气味。看到这个带着满脸泥水赶回澶州、连洗都没来得及洗就被关在这里的仇人,赵普心里油然升起了一阵快感,他像是观赏一只掉进险境的老虎,与姚恕隔着牢门相对而视。

  “赵普奸贼!”姚恕眼里喷着怒火,牙咬得格格作响。“姚某为国为民忠心可昭,而你却借着天灾陷害忠良!姚某要到天子面前去告你!”

  “好啊!”赵普嘿嘿笑了两声。

  “你等着吧!”姚恕大叫。

  “可本相已经等不及了!”赵普不动声色。

  “你敢现在放了我,我头也不回便直奔京城!”姚恕毫不示弱。“我就不信朗朗乾坤,就能凭你赵普一人颠倒了是非黑白!”

  赵普在原地转了个圈,又瞅了瞅姚恕,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里太闷热,本相有意与你到河堤上去凉快凉快。”

  天上一直阴云密布,此时又下起雨来,一阵小一阵大。赵普也不披蓑,带着大理寺、刑部几个从官乘马直奔州外河岸。几个人在雨中静静地站着,谁也不说话。

  雨渐渐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五六个州兵押着姚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河堤,来到赵普面前。

  赵普在昏暗中与姚恕对视。

  “姚恕,本相有一事问你,不管你如何回答,本相都会依你的话办。”

  “有话直说吧!”

  “你是愿意在此处伏法呢,还是想回汴京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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