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当皇帝,坐在柴荣坐过的那张龙床上?他感到心嘭嘭猛跳。柴荣对他虽然有过疑心,但当自己坦然面对时,君臣之间的疑虑便云消雾散了,柴荣是对得起自己的。可今天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不再是柴荣,是个七岁的小孩子。他一时搞不明白: 是让这个孩子当木偶做摆设算是忠心呢,还是替柴荣完成大业算是忠心呢?这天下究竟是一人一家的天下呢,还是民为邦本的天下?如果说传国不传于异姓,那么大周本为郭氏所创,一传而至柴荣,那不也是异姓为王吗?想到这里,他心里坦然了许多。我赵匡胤并没有想夺天下为己有,天命所归,众心所向,我没有别的选择啊!现在需要考虑的,已不是该不该、能不能、愿意不愿意做皇帝,而是怎样才能上不负天,下不负地,中不负民,做一个万世称道的好皇帝。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可是千年古训啊!秦始皇、隋炀帝为水所覆,自不必说,就拿近几十年五朝的更迭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中原之民受战祸之苦太多太多了,真该让他们喘口气了!

  怎么做才能让百姓喘口气?那只有把刀从他们的脖项上撤下来,还天下一个清平!这可不仅仅是一句话呀,我赵匡胤有这个能力吗?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思索着后梁、后唐以来为何没有一个君王能光耀后世的原因。

  后梁太祖朱全忠挟重兵逼死唐朝末帝,已是大失人心。建国之后,众将不服,于是乎你攻我夺,天下大乱。那朱全忠算什么皇帝,竟然禽兽不如,淫其儿媳,逼得其子朱友珪弑父自立,哪里还有一点仁义可言!以至将帅叛去,离心离德,这叫什么混账王朝?

  后唐庄宗李存勖原本还算个有志之人,其父李克用遗愿有三,所以留给他三枝箭。李存勖每了却先父一桩心愿,便将一枝箭供于太庙。可惜他功成之后,重用伶官,沉于乐舞,大造宫室,扩充后宫。百姓死于道路,将士愤恨思变。这样的皇帝,三年就被自己宠信的伶人郭门高射死,岂不是罪有应得?

  后晋高祖石敬瑭本为太原节度使,拥兵废帝,无力自立,竟与契丹人约为父子,不惜割让燕云十六州而甘为“儿皇帝”,百姓膏血,尽输异国。这样的王朝,视百姓如草芥,卖国家以求荣,认贼酋而为父,两传而止,岂不是天欲其亡?

  后汉高祖刘知远颇有大志,不亲契丹,然而不能以仁德御下,致使天雄军节度使杜仲威举兵造反。隐帝又诛郭重威,枢密使郭威又反,四十二日之后而入于周,这周朝的太祖,大概也该于心有愧。

  把这些血腥的、丑陋的画面串连起来,赵匡胤发现了太多的不该: 不该弑父弑君,去行那真正的谋逆篡立;不该沉迷女色,重蹈那荒淫误国的覆辙;不该卖国割地,受子孙万代切齿唾骂;不该逼迫诸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可悲下场!

  除去这些不该,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应行之道: 柴宗训不能杀,柴氏子孙千代万代都不能杀,杀了就会失去人心;女色不能近,一辈子都不能近,端严威武,女人则不能惑,一着妖媚,则大势去矣;国家不能分裂,国土不能割让,现今这南北诸国,一定要重归于华夏疆土,削平僭伪,统一国家,才能实现天下太平;诸将不能不施以恩,又不能不限以权,恩威并重,以仁御下,才能让将领们心悦诚服,得诸将之心,就等于从百姓脖子上撤下了刀把子,诸将安则百姓安,百姓安则天下安,天下安则皇位自安。

  赵匡胤就这样理出了头绪。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从没有想杀柴氏宗枝,从没有想亲近女色,从没有望敌而怯,从没有凌逼将帅。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让为相者、为将者以及所有为臣者都有一颗仁爱之心,才能真正建立一个以民为本、与民休戚的崭新王朝,为君者稍有疏忽,就会重新滚进梁、唐、晋、汉的泥潭怪圈之中。怎样才能让所有臣民都这样做?第一是君王要身自表率,第二是朝廷要立下法度。

 
 
 
  皇帝是什么?是一座山,“积土成山”;是一片海,“有容乃大”。皇帝要实,实才能广积厚土;皇帝又要虚,有所包容,德乃为大。赵匡胤啊赵匡胤,你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要日日三省吾身。韩信说: “陛下不善将兵而善将将。”你善将将吗?孙子说: “以迂为直,以退为进。”你懂得进退吗?孔子说: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你能真正做到以德为政吗?

  直到红红的太阳又偏了西,渐渐沉了下去,赵匡胤才推开房门,七八位将领仍旧守在他的门口。

  “皇上!皇上!”

  赵匡胤朝众人指了指,骂道:

  “原本是你们贪图荣华富贵,才想出这个让本帅无法做人的鬼主意!”

  几个人相视偷偷一笑。

  “都吃饱睡足了吗?回汴京吧!”

  这一路走得虽然不快,但军威甚振,直到第二天将明,大队人马才抵达汴京城下。行在最前面的鼓吹手一进通天门,便敲起锣鼓,直奔皇城南面的宣德门而来。自从显德三年出兵淮南以后,汴京城内从未一下子进过这么多的军队,街市上不多的行人吓得东奔西跑。

  守卫宣德门的是李超,他昨夜一直在此巡值,天色已明,他正想回去歇息,忽听得有锣鼓声,出门向东一看,只见一排六行的大军正顺着御街向这里走来,前行已经快到右掖门了。他本能地跑回门内,急急朝另外几个禁卒叫道:

  “有叛军!有叛军!快把门锁紧!”

  应声又跑过来十几个禁卒,都是看守左掖、右掖两门的。李超急得直跺脚,拼命喊道:

  “快把左、右两掖门都锁紧!”

  潘美骑着马,来到宣德门前。

  “谁在直禁?”

  “是我,李超!你是谁?”

  潘美仰着头大声说: “李超,快把门打开,新天子驾到了。”

  “新天子?谁?”

  “就是赵点检!”

  “赵点检?赵点检怎么会做了皇帝?”

  “改朝换代了,快迎驾入宫!”

  潘美原想李超既是自己最忠实的部下,又深受赵匡胤的信任,此人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有令即行。这次出发之前,潘美特意把宣德门交给他守卫,并嘱咐他没有皇上的御笔,任何人不得由此门而入。此时潘美冷不丁回来,还带回什么新天子,说什么改朝换代,这不明明是谋反篡逆吗?李超顿时气紫了脸,此刻他想的只有忠实履行自己的使命,别的什么也顾不上。

  “潘将军,我一直拿你当父辈看待,没想到你竟成了叛军头目,你对得起皇上吗?你知罪吗?”

  这话让潘美大吃了一惊。

  “李超,新天子是赵点检啊,你敢抗旨?”

  “你们休想让我开门,赵点检,哼!赵点检也不行!”

  党进赶过来,朝李超大声吼道:

  “少啰嗦,再不开门老子就要强攻了!”

  他正想砸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右掖门开了,快从右掖门进宫!”

  李超见状,立即赶赴右掖门,一刀将开门的那个禁卒杀死,然后手举钢刀,凛凛地站在军卒们面前,大叫道:

  “哪个敢再往前走半步,我叫他脑袋搬家!”

  就在这时,赵匡胤拨开众人,走到李超面前。

  李超眼里冒着怒火,冷笑一声:

  “赵点检,赵点检,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没看错你!”赵匡胤平静地回答。他刚想再说什么,只见李超突然把钢刀掉过头来,刀尖直冲着自己的小腹。

  “不要傻!”潘美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一把攥住李超的刀柄,可惜稍迟了点,锋利的刀刃已经刺进李超的腹内。

  所有的禁卒和刚刚进门的士卒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想叫叫不出声来。

  赵匡胤看着倒在地上的李超,怜惜地说:

  “傻弟子孩儿,你这是干什么呀!”

  “别愣着了!快,快把他的伤包起来!”潘美半跪在李超身边,顺手捂在李超的伤处,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赵匡胤命人将李超抬走,掉头出门,朝军士们挥了挥手,说道:

  “不准进宫,听候命令!”

  潘美急急问道: “到哪儿去?”

  “回点检衙署。”赵匡胤头也不回。

  “那末将呢?”

  “你,进宫去找范丞相吧。”

  潘美怔了一下,搓了搓带血的手,带上几个军校,大步朝正殿走去。

  殿北扉端坐着幼主柴宗训和太后符金环,早朝还没散。潘美直愣着眼睛到了殿前,守在殿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阻拦,潘美闷闷地说了句:

  “不认得本帅?”

  殿廷侍卫岂有不认识顶头上司之理?只是这位上司来得太突兀,又无圣旨传唤。不过侍卫们也深知潘美的性格,眼睁睁让他进了殿门。

  也不管哪个朝臣正在启奏,潘美径直走到大殿中间。范质觉出势头不对,问道:

  “你不是随大军北征了吗?怎么不宣而至?”

  “丞相,六军统帅赵匡胤回京了,他正在点检衙门里等你呢。”

 
 
 
  范质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走到潘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道:

  “你,你去传赵匡胤来拜见天子!”

  “丞相,他等着你去拜见天子呢,跟本帅走吧!”潘美一把攥住范质的胳膊,把范质拽了个趔趄,范质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地来到殿外。

  几个军校随后入殿,大喝道:

  “魏丞相一同去拜见新天子!”

  偌大的殿庭前,侍卫几十人,直着眼看着潘美带范质、魏仁浦等出了掖门。

  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见剩在大殿里的朝官们面面相觑,说了声: “列位保护好太后和皇帝,本帅去去就来!”摘下官帽,大步朝宫南的拱宸门跑去。刚出门,正碰到散员指挥使王彦升。韩通佯做未见,低着头匆匆沿金水河向西北而去。王彦升觉得此人面熟,心里一激灵,连忙追赶过去。韩通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跑得更快,见到小街口便躲进里面,就这样与王彦升捉了几回迷藏。王彦升有些恼怒,大声喝道:

  “韩通,滚出来!”

  没有声响。王彦升寻了一会儿再看时,韩通早在十丈之外,拼命朝都指挥使司跑。可他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比不得王彦升年轻力壮,眼看着王彦升追了上来,韩通见到都指挥使司衙前有两个小校,气喘吁吁地高喊:

  “快,快到内廷去护驾!”

  “混蛋!”王彦升大骂了一声,刚要从背后揪住韩通,韩通扭身一闪,朝衙左的家中奔去,竟把王彦升闪了一个跟头。他爬起来,顾不上满身泥土,握剑追了过去。韩通已踏上了自家门前的台阶,刚要反身关门,被王彦升一步赶上,当胸一剑,剑锋喷着鲜血从韩通背后刺了出来。

  再说赵匡胤在点检衙署中端然坐着,随后赶到的李处耘、王全斌等人没有进衙,守在门外。约有半个时辰,潘美与范质等来到,李处耘和王全斌跟在他们后面,一同来到赵匡胤面前。

  赵匡胤连忙站起来,拉住范质的手,眼里涌出了泪水:

  “老丞相,匡胤受世宗大恩大德,拔擢为禁军统帅。如今却被众将军逼迫,落到这步田地,望老丞相宽恕。匡胤不胜惶愧!”

  “这是我能宽恕你的事吗?”范质冷冷地问。

  李处耘把剑放在范质的鼻尖前,逼视着他,说道:

  “煌煌大朝,群龙无首,成什么体统?我们今天只想要一个真命天子,让他知道军人和百姓的甘苦!”

  “天子现今就在正殿。”

  “废话!那不是天子,是个孩子,一个只会哇哇哭的孩子!一个听凭你们这些人摆布的孩子!”李处耘声色俱厉地打断范质的话。

  “不得对老丞相无礼!”赵匡胤喝道。

  魏仁浦在范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襟,见范质没有反应,朝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

  范质气得胡子直抖,回头瞪了魏仁浦一眼,愤愤地说:

  “你,你!”

  “拜!”李处耘大声对范质吼叫,“嗖”地一剑,割掉了他的一块袍襟。

  范质望着赵匡胤,突然长哭一声,跪在他的面前,用嘶哑的声音喊着:

  “皇上啊,皇上!呜呜!”

  从大军进城到此时此刻,不到一个时辰。赵匡胤被众将簇拥着来到崇元正殿,在殿侧重新穿上薛盈盈为他刺绣的那件盘龙锦袍,阎承翰等又把一副崭新的冕旒为赵匡胤戴好。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赵匡胤走到御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