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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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德宏基(第一部)-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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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匡胤离开府第后,孟昶闷闷地回到自己房中,也顾不得欣赏那些陈设装潢,便往榻上一躺,一是他太累了,二是为方才赵匡胤叫花蕊夫人作诗的事感到不胜忧烦。花蕊夫人来到他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国公,”花蕊夫人轻唤了一声,她是严格按照宋朝的礼法改口这样称呼孟昶。“如今安顿下来,你也放宽心吧。”

  “我怎么能放宽心?”孟昶从榻上起身坐定,皱眉说道。“你没听赵匡胤命你给他作诗吗?朕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花蕊夫人用手捂住孟昶的嘴,低声说:

  “国公千万别再自称朕呀朕的,传到赵天子耳朵里,可就别想活了!”

  孟昶垂下头,愤懑不已。

  “作诗的事,大概是赵天子信口一说,国公不必为此忧虑。”

  “但愿如此。”孟昶叹了口气。“寄人篱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想过了几天,赵匡胤果真派宫监来请花蕊夫人入宫。不管是不是祸,孟昶也不敢违拗,眼睁睁看着一顶轿子把花蕊夫人抬出了大门。

  花蕊夫人被阎承翰带进一座精巧的小殿,像是书房模样,几案上摆着纸笔酒果,并无其他人等。不大工夫,赵匡胤走了进来。

  “夫人请坐。”赵匡胤笑容可掬地说。

  花蕊夫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应声道谢,彬彬有礼。

  赵匡胤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如花美人,半晌,问道:

  “既来见朕,为何不稍加梳妆?”

  花蕊夫人应声答道: “臣妾随孟氏归降,自知是罪妾之身。如今承陛下洪恩脱了白帽素衣,已是不胜感激,怎敢再妄施粉黛?”

  几句话说得赵匡胤心里十分受用。其实,就是不施粉黛,眼前这个美人也是风姿绰约,无人可及。他亲手为花蕊夫人斟了一杯酒,说道:

  “今天朕情绪甚好,所以宣夫人来叙谈几句,夫人不必拘束。朕听说夫人长于绝句,能否为朕当场作一首?”

  花蕊夫人端起酒杯,说道: “容臣妾先饮此杯,一来祝陛下万寿无疆;二来谢陛下对臣妾青眼相看。不过臣妾素来不胜酒力,望陛下不要强臣妾多饮。”

  赵匡胤听出了这话的意思: 她是不想醉在这里,不想给自己可乘之机。他暗自佩服这个女子的睿智,甚至钦佩她对孟昶的忠贞。

  花蕊夫人一饮而尽,问道: “不知陛下命臣妾以何为题?”

  这个问题赵匡胤没想过,不过看到花蕊夫人对孟昶如此痴情,倒有意羞她一羞。于是顺口说道:

  “就以秦国公来汴京为题吧。”

  花蕊夫人略一沉思,当即吟道: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军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赵匡胤听罢,觉得此诗虽然浅近易懂,但委实隐藏着无限哀愁。他细细品咂着每句话的滋味: “君王城上竖降旗”,这是怨孟昶不能死节,带累得家人嫔妃成了俘虏。“妾在深宫哪得知”,是说她自己的无辜与无助。末两句分明是说蜀中将卒无保家卫国之心,才落得如今亡国破家的下场。短短二十八个字,不惟哀之一情,怨、愤之间,还充满着一个弱女子满腔的无奈。听得出,她除了对故国的无比眷恋之外,还透出对蜀国君臣深深的失望。这样的诗,连自己都被感动了,如果孟昶见到,会有怎样的感慨?

  “朕不强夫人再饮,还要为夫人的杰作饮上一杯!”透过花蕊夫人外表的妍丽,赵匡胤更感到了她内心深处丰富的情感。

  花蕊夫人走后,赵匡胤久久没有离开座位,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被她迷住了,还是被她震慑了。

  这一夜,他失眠了。

  孟昶见花蕊夫人安然回府,心里好受了许多。既已成了亡国之奴,什么事情都不用他再操心了,脑子里只剩下花蕊夫人了。就连花蕊夫人到母亲身边伺候几剂汤药的工夫,他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七月十九日,也就是孟昶受封秦国公的第六天,一大早,守门卫士递进来一个很大的红柬。孟昶接过来一看,是晋王赵光义请他一人到府上赴宴。孟昶此时哪有饮宴的兴致,但晋王来请,同样不敢推三阻四。他把请柬扔在案上,对花蕊夫人苦笑了一声,说道:

  “这兄弟两个真有趣,皇帝请夫人去作诗,晋王请我去饮酒,明天不知又有谁请太夫人做寿呢!”

  “以前都是国公发号施令,心情好时宴请百僚,心情不好谁都不见。如今他人为主,国公为客,自然有些不惯。”花蕊夫人安慰孟昶说。“凡事想开些,心里就不别扭了。”

  为了不失礼,孟昶将赵匡胤所赐的国公之服穿戴起来。将近晌午时分,一顶大轿将孟昶接到了晋王府。

  一见孟昶来到,赵光义迎出府门,后面还跟着王府幕僚柴禹锡和翰林学士卢多逊。几个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摆好盛宴的小花厅。柴禹锡去年被赵普任命为潭州通判,但赵光义说府上离不开他,硬把他留下来了。

  厅里面几个侍女不停地扇着长柄羽扇,这使孟昶想起自己在蜀宫中的生活,心中不免有些酸楚惆怅。

  “秦国公光临,本王深感荣幸。国公请上座!”

  孟昶觉得赵光义今天的态度比前几天到郊外例行迎迓时热情了许多,他略略谦让了几句,在赵光义左面坐了下来。

  “本王早就应该为国公接风洗尘,无奈杂务缠身,拖到今日,还望国公多多原谅。”赵光义端起酒杯。“国公,请!”

  “请!”“请!”柴禹锡、卢多逊随声附和。

  孟昶刚想端酒,又迟疑了一下。他望着酒杯,一个可怕的念头霎时间闪过脑海,不由额上冒出了汗珠,拱了拱手,说道:

  “下官不胜酒力,请晋王多多包涵!”

  赵光义眯着眼睛看了看孟昶,微微一笑。卢多逊和柴禹锡也觉出气氛有些尴尬,正不知说什么好,只见赵光义爽快地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到孟昶面前,顺手把孟昶的酒杯端过来,这一切故意做得有声有色:

  “国公,本王今天为你接风,就算不胜酒力,总不能一杯也不饮吧?”

  孟昶心中的疑虑骤然被赵光义这一套夸张的动作打消了,反过来又觉得在赵光义面前丢了脸面: 人家并没有恶意,自己却疑神疑鬼,多没肚量!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了“不胜酒力”,索性推让到底吧:

  “下官真的不能饮,扫了晋王的兴,还望晋王谅解。”

  “国公为君三十年,说不会饮酒,哪个会信?”赵光义仍然笑容满面。“莫非是嫌本王的面子不够?”

  卢多逊和柴禹锡也都重新举起酒杯。孟昶无法再辞,只得自我解嘲地说:

  “晋王既如此说,下官就强饮一杯,拼死以谢晋王美意!”

  “一杯酒就算拼死?国公可真会说笑话!”卢多逊为孟昶解围,四人举杯,都饮尽了。

  为了弥补刚才的失态,孟昶也显出了一些爽气:

  “晋王这酒满口留香,不知是什么好酒?”

  “这是湖南周保权节帅送给本王的岳阳春。”赵光义说道。“本王初时也不知这酒如此香醇,饮了几壶,倒上了瘾,再吃别的酒,都觉得没味道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孟昶的兴致也高了许多,竟忘了方才的尴尬,主动地说:

  “为饱口福,下官就再饮一杯!”

  “同饮!”赵光义举起杯,得意地说。

  “同饮!”

  早朝散后,赵普留身,递给赵匡胤一封成都府尹吕余庆送来的奏报。赵匡胤看罢,气得瞪起眼睛骂道:

  “果然违朕旨令,恶习难改!”

  “陛下,王全斌的祸越闯越大,依臣之见,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该让他尝尝杀头的滋味了。”

  赵匡胤心里很烦,没好气地斥责赵普:

  “你怎么知道王全斌真的杀了人?你的意思是朕用错了他?”

  “臣绝无此意。正相反,攻打蜀国,用王全斌为帅是陛下最英明的决断,非此人不足以攻下其地。只是此人用到了尽头,继续把他留在成都,就只剩下无穷祸患了!”

 
 
 
  “你真想让朕杀了他?现在蜀中大乱,全师雄十万大军围困成都,不用王全斌去剿灭贼寇,难道要让朕把他召回来杀掉?”

  赵普答道: “臣以为陛下不杀他,自有蜀人会杀他。如果陛下杀了他,蜀中顷刻之间便可重归平定;如果让蜀人杀了他,全师雄不但可能夺回全蜀,甚至会北伐秦、凤,威胁中国!”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话里的意思,这使他很为难: 兵变的确是王全斌激起来的,但蜀中已乱,即使马上再派人去,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平定兵变岂不还得用他?他考虑了好一会儿,依旧拿不定主意。

  “臣知道陛下不愿因罪责杀死爱将,好在蜀中还有曹彬,他不会坐视不管,全师雄一时半会儿也翻不了天。但臣以为陛下既已发布律条,就应该令行禁止,不能置王全斌罪责于不问。如果这一次姑息了他,日后将帅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陛下反反复复挂在嘴上的不准妄杀也就成了空话,那样一来,岂不又回到了五代杀伐的旧时代?”

  “朕凭什么要杀他?就凭吕余庆一封奏报?”赵匡胤气急败坏地质问赵普。

  “没有真凭实据当然不能乱杀人。臣以为应当立即派人入蜀,对将校所犯罪责一一取证。只有证据确凿,才能治人以罪。”

  赵匡胤沉默下来。赵普的话句句说在理上,他心里再气恼也没话可说。想了半天,问赵普:

  “你打算派谁去?”

  “最好的人选,莫过于闾丘仲卿和李穆。”





第三十三回 秦国公汴京暴殒

  赵普刚从便殿出来,正碰见阎承翰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跑得满头大汗。

  “什么事如此火急?”

  阎承翰气喘吁吁地答道: “秦国公患了重病!”

 
 
 
  “啊?什么病?”赵普吃了一惊。“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听说是绞肠痧。”阎承翰边说边向便殿走去,赵普也转身跟了回去。

  赵匡胤还在考虑着王全斌的事,听得阎承翰奏报,也十分震惊。他知道绞肠痧是一种十分厉害的症候,连忙命阎承翰传太医火速赶到秦国公府为孟昶医治,又叫孩儿军指挥使潘惟德备马,拉上赵普,一同赶到孟昶府中。还没等二人迈进府门,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哭声。赵匡胤大步跨进去,来到孟昶榻前,只见孟昶身上已经盖了一块白布,花蕊夫人和孟玄喆等人跪在床前呜呜地哭着。

  赵匡胤把白布掀起来,只见孟昶面色铁青,眼睛还没有闭上。他把布放下来,目光落在太医脸上:

  “你真是废物,为什么没把秦国公救活?”

  “启禀陛下,臣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太医惶恐地答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及早救治?”赵匡胤又训斥孟家带来的郎中。

  这个郎中在蜀国太医局待过二三十年,是孟昶最信任的医官。见到孟昶骤然死去,他既难过又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答道:

  “国公的症候来得太急,才说腹痛时臣就来了,可所有针艾皆不见效,不消一个时辰,就,就……”

  “果然是绞肠痧吗?”赵匡胤又问。

  “从症候上看,像是此病。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

  “臣一生诊过无数例绞肠痧,也有来不及救治的。可是病人亡后,倒没有像这样面色发青的。”

  “面色发青是怎么回事?”

  “臣,臣,不知道。或许是因人而异,也未可知。”

  孟玄喆等人勉强忍住了哭声,但都没敢说话。赵匡胤又看了看花蕊夫人,她穿着孝服,粗麻的质料更反衬出她细腻的皮肤和淡红的面色。他的目光在花蕊夫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了众人一眼,没见到李氏老夫人,问了一句:

  “老国母现在何处?”

  花蕊夫人答道: “老夫人伤心,现躺在卧室。”

  赵匡胤转身朝外,花蕊夫人、孟玄喆等连忙起身跟随其后。赵普一直没动声色,直到赵匡胤出了门,他才走近孟昶,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然后把两个医官叫过来,轻声问道:

  “照实说,秦国公患的果然是绞肠痧吗?”

  两人都显得十分紧张,相互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赵匡胤来到李氏房中,见李氏斜靠在床上。两眼望着墙,一言不发。花蕊夫人走上前要扶她跪接,被赵匡胤止住。

  “老夫人,生死寿夭,人之天命,还望老夫人善自珍摄!”

  李氏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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