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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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曲-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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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小五,李白写的这诗怎么很奇怪啊,前面是七言,后边是五言。”
  “笨蛋!这是词!词!懂不懂!我们一起背,明天先生要考的。”
  “先生考这个词吗?不是都是经书吗?”
  “……你要不要学啦!”
  “要!要的!”
  “……”
  四儿突然睁开眼,起先是一片黑暗,然后借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极弱月光,看到了屋子顶上每日都见着的纹路。
  摸了摸枕边,那本《清真词》还在。'1'
  不过这只是解解渴罢了,她真正想要的是那套千家词九九卷……店老板说什么也要二十两银子哪!连她主子也没那么多钱的!
  算了,不去想它,继续睡……
  “……四儿,四儿,起码你每年除夕能得一两的赏钱,还买得起几本书。”
  “小五!我就想买那套千家词!呜……”
  “……”
  
  她很爱看还不满十四岁的年轻主子:
  白皙粉嫩的圆圆脸蛋、笑起来眉儿弯弯、眼儿弯弯,还有两个甜美的酒靥。
  陪嫁嬷嬷老是抱怨着什么恩宠的,她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主子还很小,一受惊就会直觉地躲到她背后,而她也习惯性地当起保护主子的小小母鸡,完全想不出主子为人母是什么个样子。
  而且主子对她很好、很好。
  “四儿跟我一样呢,都是爹爹哥哥送来的……你的例钱够不够?我帮你去说说,房里伺候拿的钱自然要比洒扫的要多呀!”
  这是主子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话。然后,当拿到比以前多了四倍多的制钱时,她就决心为了主子而死!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不对!不对,不对,你能看到一千里以外的东西吗?”
  “……不能!”
  “还有,你能隔着一座高高的山,”主子努力踮起脚、将手探到头顶上方比划着,“高……的山,你能看见山后的小溪吗?!”
  “……不能!”
  “呵呵,所以啊!”主子叉着细腰,摇头晃脑、洋洋得意道:“前人之言不可信!不可信哪!”
  两个小女娃娃正闹和着,小小院落的门外踏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兰妹妹在吟叨什么有趣的诗句啊?”
  她其实记不大清脸的,全从衣服上分辨,从那粉色调调袍子和绣着大朵莲花的坎肩就知道,“莲主子吉祥美丽!”
  行完礼,赶紧搬来小藤椅子,再在院子里的小红泥炉上烧开水、泡茶叶。
  “呵呵呵,”莲主子挥手让跟着的侍女一旁站着去,边抿嘴笑着,“四儿这丫头嘴巴甜、手还灵巧!哎呀,这要是放在身边伺候着,爷来了也是喜欢的。”
  她不大懂为何嬷嬷会一脸狂喜的模样,再看看主子,表情也很怪异。
  “莲姐姐说的哪里话,四儿从打您赏了她一个荷包开始,一见您就亲热得不得了,她呀,这是见财忘主!”
  “主子……主子嫌弃四儿了……”四儿假装抹眼泪
  “哦哦,不哭哦,四儿最贴心了,不哭哦,这是玩笑呢。”
  主子拉她的袖子,两个都年幼的女娃又腻在了一块儿。
  莲主子低头用袖口掩笑,谁也见不到她眼里的情绪。
  
  “……那个莲主子坏!”
  “哦。”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归来同住”,讲得多美、多好啊!
  “你的主子也坏!”
  “不许说主子的坏话!”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明,因风飞过蔷薇……蔷薇,黄鹂,真是别致!
  “你就知道忠心那个什么主子,她其实很讨厌你的,怕你比她漂亮!”
  “她喜欢我,就行了。我只是个丫头。”
  “是怕你吃亏才提醒的!”
  “我有什么可以吃的亏?最多没钱拿。”钱啊!不,不能再想了!得把这本集子好好背、慢慢背,背上三个月滚瓜烂熟了,就又有钱买新书了。
  “……”
  
  * * *
  
  那个“爷”比她想的要年轻、好看些,没有一把大胡子或是将军肚,也没有明显的皱纹或是下垂变形的嘴角。
  可她也只是低着头偷瞥了一眼就退出主子的屋子,让“爷”身边的人接手。
  这大大的园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爷的东西,包括所有的人,也是用来伺候他的“东西”。不过爷给她吃的、穿的和每个月一百文钱——买书,因此爷是她的天,这一点也没错。
  “主子都进门快一年了,现在才……唉!谁让我们主子没有显赫的满洲身家呢!要不是大少爷娶了宗室,还不定什么时候才会给看上一眼……”
  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但既然对她还算不错的嬷嬷喜欢对着她讲话,她就静静地听,在对方看向自己时点点头,然后对方又会高高兴兴地继续下去。
  她们在等主子起身。
  嬷嬷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花闺女,将来也许主子开恩给她配个侍从,所以总是支支吾吾地窃笑着。
  她低下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都知道的。
  
  房间里多了主子的甜香以外的气息,讨厌!
  床幔里一个小巧的人影在有些旧的缎面被子里缩成一团。她赶紧过去将主子“解救”出来。
  “呜……四儿……呜……”
  “好了,主子,不哭哦。哭了会变丑的。”而她喜欢美丽粉嫩的人儿。
  “呜……好痛……嬷嬷叫我不要哭,我还是哭哭……他会不会很讨厌我?”
  “不会的,不会的。”最好会,这样她就不用看见讨厌的什么“爷”惹得主子哭了。“主子,要不要泡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呜……好吧。”
  在哄着主子的空挡里,她将弄脏了的床单褥子全扔掉。真恶心!这就是不少妇人神秘兮兮地说着的“那个”“好事”?那她宁愿永远也不要!
  然而,她的噩梦开始了。
  随后的三个月,虽然小小院子里经常有福晋赏的东西让大家新奇一阵,可“爷”再未来过。于是每一天,主子都会哭丧着脸说:“爷不喜欢我了……”
  她开始期望那个男人最好每天来,起码安抚主子不要哭得那么丑。不过她怀疑有哪个听说很厉害的男人会专门来安抚一个妾室。
  幸好的是,三个月以后,主子恢复了那个天真、有些傻气的主子,又拉着她一块儿念书、写字。
  她中秋那天,领到了一吊赏钱,买回了《珠玉词》和《小山词》,从字里行间去感受一对亦庄亦谐的父子的不同心境……也好用来哄哄主子。'2'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湖上西风斜日,荷花落尽红英。”
  好凄凉!
  “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这个好一些吧?
  “此叶此花真可羡,青凉伞映红妆面。”
  不服气!
  “闲舣扁舟看雁飞,旋折新荷盖舞衣。”
  这不是很好吗?
  “金尊傍菊丛,歌长粉面红。”
  假装手里的是酒尊,其实是不值钱的白瓷茶杯和很普通的徽州绿茶。身边倒是一丛快开放的菊花。
  “折香泛酒卮,长条插鬓垂。”
  好端端的破阵子被俩女娃改成学大人干坏事。
  “陌风吹舞榭,绿云浓,半点红。”
  哈,改动大了就不是你四儿丫头能应付的了吧?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其实她也不是用来应对的,而是主子一扭头甩袖,精致的碧色缎袍勾勒出窈窕曲线来,这句词就脱口而出了。
  然后主仆对视了片刻,呵呵笑将起来。
  清脆的、干净的、纯美的笑声,瞬间夺了鸟雀的歌喉,让不经意行经池塘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眼光、停下步子来。
  但两人根本没注意,只一径看牢对方。
  “四儿笑起来像这夏末秋初的风呢,暖暖凉凉。唉,肯爱千金轻一笑原来是这样的啊。”白皙的手伸过去,掐一把丫头的瓜子脸——好像要四儿那样的脸哦,为什么自己的脸总是圆圆的、削不下来?
  “主子才是汉阙佳人足风韵,翠裙剪剪琼肌嫩。”不是她拍马屁,而是主子的肌肤真的、真的雪嫩、如琼如玉的。
  “哼!四儿又在说好听的。”
  两个姑娘又调笑了会,连舞带跑地才晃回去院子吃饭去也。
  
  那个“爷”又来了。
  但看在他赚很多的钱,不忘给自己这个小小奴婢一点,她还是非常恭敬的,从不抬头、一步一步规规矩矩的……
  “你叫什么?”
  一只比她的大许多的手伸过来要抬起她的脸,她下意识地退后一大步,继续蹲身。“奴婢四儿。”
  大手落在半当中,尴尬地差一些不知道怎么收回去。
  有趣!
  “我打算调四儿去前院,跟你讲一声。”
  主子连咯愣都不打半个,立时微礼,“是。”
  四儿只觉得自己掉入一个冰窟窿里,没顶了。自己在这些“主子”的眼中,就如一只木头簪子,或是一块普通的粗布衣料,随手就被转来转去……就那样傻愣愣被嬷嬷赶出主子的屋子。她死死拉着嬷嬷的袖。“呜……嬷嬷,我不要走哇……”
  嬷嬷被她突如其来的涕泪吓住,呆了好半天才感动地拍着她的背:“没关系的,四儿,主子是把你当好姐妹,才让你有这个出头的机会……主子跟我都知道你的忠心……”
  这样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上可哪里找!可是,与爷的意志一比,她们的小小心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惹怒了爷的下场……太可怕了,那往后的几十年的苦熬日子……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1' 《清真词》——周邦彦词集
  '2' 晏殊和晏几道父子词集


                                          第 2 章
  四儿拎着个颇大的粗布包裹,低头跟着副总管走去自己的新去处:连与人道别的时间也不给,只叫了人来帮忙收拾几件不值钱的衣服什物,半个时辰内带走——但她把书都包得好好的,包括主子特意赏给她几套诗集作临别“赠礼”,很沉,一如她的心情。一切只能低头,再低头……希望能活得不至于太难受。
  到了新的地方,大家的眼光都盯着这个不按“升迁”的规矩来的新丫头:也不是美到哪里去,最多有着怯生生的小家碧玉气质,男人们怎会没见过?一定没多少日子就厌了!她们还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谁乐意将来年纪大了,配给个低三下四的汉子啊,都巴巴瞧着来往的贵戚高官,指望着虽没八抬大轿进门、也可以使奴唤婢的好日子。
  不过四儿没有时间品味这些婢女们的诡异笑容下的暗波汹涌。她被调去伺候爷的弟弟,年纪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似乎也是一位了不得的“爷”——反正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奴婢,每月领一百文钱,一人饱全家饱,也过得不错就是。
  摸着枕头底下的书,和只有十几个铜板的荷包,想着怎么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再去书肆里逛……
  “爷吉祥。”
  还是一身青色袍子,没有丝或绢的装点,朴素得不像是个主子的贴身丫头。看来传闻是事实,兄长治家严厉啊!年轻的男人见她一副拘谨又礼数周全的模样,也没在意。他不是多看重床第间的事情,更何况她的身份不符。他喜爱的是她白天在池塘边那抹如初秋和风的笑容,以及拘谨下的一丝顽皮——文雅的顽皮。“四儿用过晚饭了吗?”
  主子爷儿出人意料的温和让她惊异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后立即转开视线。比自家的爷是俊朗些,但和美丽天真娇嫩俏皮的主子一比……天鹅跟蛤蟆。“是,用过了。”虽然肚子在叫。
  “呵呵,四儿,我知道兄长作风严厉,可吃饭皇帝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听见你肚子在叫了。”
  四儿的脸蛋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实在忍无可忍地小小瞪了对方一眼。
  似娇似嗔。他展臂就揽了姑娘在怀,也不甚在意她的僵直,养大在闺房的女孩儿首次接触男人都一样。他很乐意当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但四儿对其他的感兴趣。比如他那里跟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四儿?”被盯着的男人极其不自在。这姑娘既非惊愕也非羞涩地盯着自己的……这叫人怎么继续啊!这姑娘到底是阅人无数还是好奇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怎么跟小五的不一样?”是不是年纪不同?想想小五死的时候,应该是十三岁还差两个月零六天。也对,身高完全不同,一个是半大孩子,一个是成熟男子。
  “……谁是小武?”她有情人?好吧,他不是夺人所爱的家伙,可是,兄长也该跟人家讲清楚啊!
  “我弟弟,不过……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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