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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跻云楼-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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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向商琏道:“适才见年兄所算,今科一定要高发了。”商琏答道:“算卦之言,难得认真。但这位先生算得详细,年兄何不也叫他算算?”柳毅道:“弟之命薄,不如不算为妙。”那算士接口,说道:“这位大爷,你虽不算,我却给你相定了。你二十五岁以前不免受些颠沛,目下天喜、天贵两个吉星儿于眉间,室家完就、功名显达,俱在眼前了。”柳毅道:“多谢先生相夸!小弟安敢望此!”说完,那商琏就同柳毅出了庙门,各归寓所而去。从此,商生和柳生你来我往,逐日不离。
  转眼已是进场的日期,柳毅买了场具,制了果饼。进入场内,坐的是腾字八号。住了一会,见个人进来找号,就是商琏。柳毅看见,慌忙接过场具。领到号里,他是腾字九号。两个收讫了号房,搁了场具,就在号胡衕里坐下说话。直说到二鼓以后,才各入号房睡去。睡不多时,号军已把题旨挨号送到。柳毅看清题目,首一道题是“初日照高楼”,韵限“尤”字。第二道题是“紫陌阅行人”,韵限“真”字。第三道题是“秋稼如云”,韵得“云”字,静坐构思了一会,正要展卷起草,忽听得隔号商琏若有病声。柳毅过来问道:“年兄为何这样?”商琏答道:“偶得陡病,甚不舒坦,惜难完场了。”柳毅道:“三年一次,甚非容易,岂可当下错过!年兄且静养身子,操笔之事全在小弟身上,何如?”商琏答道:“如此蒙情不尽!”
  却说柳毅把自己三首应制的诗早早做完,誊起收在卷袋里面。又替商琏做诗三首,亲自送去,说道:“年兄,弟替你做完了,不知能书写否?”商琏答道:“这会子我渐觉好了,誊必亲手,才不误事。年兄少候片时,等我誊完,好同你交卷出去。”柳毅仍归本号而坐。
  却说商琏把三首展开一看,真是千金难买,一时喜欢,病就全好了。研墨挥毫,立时誊上,遂同柳毅交卷出来。及至到了揭晓以后,商琏中了会元,拉了词林;柳毅中了第八名进士,做了部郎。
  一日,大会同年,众进士齐集一处。有报喜人进来禀道:“柳老爷已补衙门,先来禀告,再往家里去报。”柳毅答道:“这就是了,不必劳你去罢!”众同年道:“年兄差了,你在京夸官,何不扳去,叫年嫂也喜欢喜欢!”柳毅道:“弟已鳏居数载,家下委系无人,不必去罢!”众人道:“年兄,既经高发,室家断不可少。就在京中娶一位也罢了!”柳毅道:“弟乃寒家,谁肯寻我?”商琏道:“这是一桩要事,弟当为兄图之。”席终,众人俱散。商琏道:“柳年兄,明日饭后,务在下处等我,断勿外出!”柳毅应允,彼此各别去。这正是:
    幸值红鸾照当命,早有冰人来提媒。
  却说商琏次日来到柳毅下处,问道:“年兄失偶,是实话吗?”答道:“果然这样。”商琏道:“弟房主辰太太家有个闺女,年纪二十以上。昨前同他母亲出来上庙,我曾见过。人才甚好,是个太太的气象。我代为年兄一提,若何?”柳毅道:“这是年兄的美意,只恐辰家未必应从。”商琏道:“年兄放心!弟自善为调停,务使归落君手。”柳毅道:“年兄既然相为,小弟自应心感。”
  商琏回到下处,买了八色厚礼。次日早晨,着人送入院中,说:“商老爷在此高发,虽系人杰,实由地灵。特具微物,致谢太太。”辰太太说道:“商老爷盛情,老身本不敢当。但过却涉于不恭,暂且收下。”就写了一个回帖,道:
    午刻一饭候教。辰室虬氏端拜
  及至到了午间,辰太太就在住室当门设席,款待商琏,自己在旁相陪。商琏问道:“太太宅上还有何人?”辰太太道:“只有一女,年过二十,尚未许人。择配一事,老身甚犯踌躇。不论家之有无,路之远近,务得一佳婿,才觉甘心。烦先生代为的意,千万奉托,感佩不忘!”商琏道:“太太既有此意,敝同年柳兄,是郎州府武陵县人,今年二十六岁。品格学问,俱足服人,现在失偶。晚生欲为令爱作伐,不知太太肯否?”辰太太道:“这却甚好,老身无不从命!但路途修阻,不知小女意下如何?晚间再作商量,明日饭后定去回信。”商琏席终而出。
  到了次日饭后,辰太太把商琏请到中堂,说道:“蒙先生美意,老身已与小女相商,他却甚愿结亲,实是不易的了。但老身寄居京都,离家太远,妆奁无人制办,这话也须先要说明。”商琏道:“柳年兄亦系客居,断不责备。”辰太太道:“既是这样,先生就回信那边,叫他择期换柬,作速过门罢了!”商琏回信给柳毅,柳毅致谢不已。换过庚帖,就议定十月十六日过门。
  却说柳毅亲虽结妥,聘娶苦于乏钱,未免有些作难,却又不好向人开口。同年中有一人姓齐,名岱,窥透其意,向商琏议道:“柳年兄喜期渐近,手中大乏。弟与年兄出一知单,代为一敛,以当相帮,年兄看该怎样?”商琏道:“弟亦久蓄此意。”两个就出了一个知单,上写道:
    克果柳年兄,合卺有期。凡我同人,理应庆贺。每人务各助银二两,以备花烛。愿随者请书台号于左。
    年眷弟商琏、齐岱同具
  话说知单一出,住有半月,就敛银子三百余两。齐岱交与柳毅,柳毅与齐岱细谈,才知他即系澧阳城西得金齐老人之子,从此相交甚好。柳毅得了这宗银子,甚为感谢,就制办了些衣服、头面,托王东山给他雇了一处房子。
  到了十月十六日,就把螭娘娶进门来。是日三百个同年,俱来贺喜。柳毅应接不暇,一天并没还到新人房内看看。
  晚上客散,柳毅回到洞房。正要进去,近前一看,那螭娘却把里间屋门双手关上,说道:“朱陈结好,原因慕君才学。今以『几上素琴』为题韵,限『纶』字,彼此联句作诗一首,方让进我房来。”柳毅道:“这有何难!”遂口咏一起句道:
  欣逢焦尾列筵前,毅聊把柔丝续断弦。螭声奏午鹤韵已邈,毅操称孤凰调犹传。螭高山一曲知音少,毅终阕更张意堪怜。螭在御幸欹今夕夜,毅结缘早兆赠珠年。螭
  柳毅道:“玩娘子的诗句,你莫非洞庭君之女吗?”螭娘把门一开,说道:“是与不是,请郎君自认!”柳毅进来一看,真是一位绝世佳人,较泾阳相见之时更俊百倍。柳毅问道:“嫁娶大事,洞庭君何不亲来送你过门?”螭娘答道:“妾父系有职守,不得擅离寸地。故着母亲寄居此处,使妾配合郎君。对月以后,也就回去了。”螭娘转问柳毅道:“妾所赠明珠一颗,原示半尘不染之意。郎君尚收着否?”柳毅答道:“明珠现在,半尘不染恐未可必。”螭娘笑而不答。是夜夫妇二人情意绸缪,妙难备述。柳毅才知螭娘名虽再醮,原系处女。
  过了三朝六日,已是对月。辰太太把螭娘接回家去,住了几天。亲自领着送来,对柳毅嘱咐道:“妇人义主顺从,凡事必须禀报丈夫,不得专任己意。彼此相敬如宾,冀缺之妻,所以见称千古也。倘怠肆骄矜,贻讥反目,今生休想再进吾门。”螭娘答道:“母亲之言,孩儿敢不遵禀!”又向柳毅道:“《易》有之:“夫夫妇妇,而家道正。『嗣后小女倘有差失,贤婿自管督责,断勿过为寅容,致乖妇道。”柳毅答道:“岳母素有闺训,令爱何至如此!”辰太太晚间回去,次早柳毅着人去请,已走无踪影了。
  却说螭娘嫁了柳毅,恪守妇道。将近三年,并没生长一子,向柳毅说道:“相公年届三旬,还无子嗣,何不再娶一房,以图生产?万勿为妾所误!”柳毅道:“子之有无,关乎天命!贤妻年尚未老,下官岂肯轻做这事,贻笑旁人?”螭娘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人宗嗣,安可甘听斩绝!相公虽顾大体,妾实不忍坐视。回到娘家,代相公再娶一房何如?”柳毅道:“这是夫人的好意,但你娘家住在水底,如何送你回去?”螭娘道:“这却不劳相公相送,妾自乘便去罢!”住了几天,雷雨之下,从前那条赤龙仍把螭娘驼去。
  未知螭娘回去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奠雁晨佳人办才郎


  话说螭娘回到湖来,洞庭君夫妇一见大惊,说道:“女儿,你既系有家,应从夫度日,何得无故而回?”螭娘答道:“孩儿此来,一则归宁父母,二则正为柳郎。”辰太太问道:“这是怎说?”螭娘答道:“孩儿奉侍柳郎,已近三载,并未得生得一男半女。恐他为我所误,故回到家来,替他再娶一房,好叫他上接宗脉。”洞庭君道:“这却做得甚是!咱宫中婢女颇多,俟回家时,拣好的带个去罢!”螭娘道:“一切婢女,那堪入选!柳郎另有夙缘,久经失迷孩儿欲代为寻着,好叫他彼此团圆。”
  住了几天,螭娘就女扮男装,扮做柳毅的模样。但见他:
    头戴乌纱,身着红袍。腰间玉带,莹洁并日星之光;脚底皂靴,庄拟肖山陵之势。来掷果于车前,俟俏堪拟潘安。觇鸡群其鹤立,风流不减叔夜。真乃翩翩官度,那同泛泛才郎!
  螭娘向辰太太道:“母亲,看孩儿可像柳郎吗?”辰太太道:“却也酷似!”螭娘就领了两个家人:一个叫红鲫,一个叫河鲤。带了三百两银子,出了洞庭,直投岳州而来。到得岳州,落了店里,吩咐店主道:“有官媒婆,给我叫一个来!”店主听说,应允而去。
  却说岳州城中有一个官媒婆,叫做施巧嘴,他常在乡绅人家走动,适值他在家,还未出外。店主找到他家来,说道:“我店里新下了一位官长,他着我来叫你,大约是要娶妾。这定有些财发,你作速跟我前去!”施媒婆听见这话,饭也没吃,就到店里来。见了螭娘,磕了头,起来在一旁站着,问道:“老爷叫小妇人,有何吩咐?”螭娘道:“下官姓柳,是朗州府武陵县人。系两榜出身,现做部郎。不幸太太去世,家中无人料理。今告假回家祭祖,路过此处,托你给我说一位太太,以便带回京去。事成自有重赏。”施媒婆答道:“老爷既然相托,小妇人敢不留心打听!数日后来回老爷信罢!”
  螭娘又拿出文扇一柄,上面写诗两句:
    织女下机河畔待,专望七夕填鹊桥。
  螭娘向施媒婆道:“这扇子系下官亲笔写的,诗句系下官亲手做的。人也女子有爱中此扇者,这媒就易说了。”施媒婆接过扇子,回到家来,与他伙计商量说:“这是个现任的官员,结亲须要门当户对才好。城里几家乡宦,并无闺女,那里给他去寻?”他伙计答道:“西街上王夫人家还有一位女娘,人家也好,何不那边去说一头?且这位老爷姓柳,安知不正合彼意!”
  两个议定,就同到王夫人家来。王夫人问道:“你两个是来提媒吗?”答道:“正是!”王夫人道:“有成的便说,没成的不必开口。我且问你:说的是那家?”二媒答道:“是外来的一位老爷,他家姓柳,系朗州府武陵县人。两榜出身,现做京官。日下失偶,回家祭祖,路过岳州,要娶一位太太,好带进京去。若不是姓柳,断不敢轻来相渎。”王夫人道:“这却罢了!等我拿拿主意,明日你两个再来候信。”又向施媒婆问道:“你手中扇子,是要卖的么?”施媒婆答道:“不是,这扇子是柳老爷亲笔书写的。人家的姑娘有爱中此扇者,好借此以便结亲。”王夫人道:“你暂把扇子留下,叫我家姑娘看看!”两个媒婆把扇子交与王夫人,出门走了。王夫人向虓儿道:“适才两媒所说,籍贯、家乡的是柳郎无疑了。明日再来,我就应承了他罢!”虓儿道:“既有前盟,岂可更改!若不是柳郎,孩儿的诗句如何写在他扇子上?”
  次日饭后,两媒婆果又来问信,说道:“太太主意拿定了么?”王夫人道:“无容再说,叫他择期来换柬罢!”二媒婆见王夫人已经应承,就两下里磕了喜头,各得赏银而去。
  时正三月中间,螭娘换过了婚书,就择于四月初十日过门。到了那天,彩轿红灯,细吹细打,把虓儿娶进店来。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不题。
  却说王夫人先到,把新郎一看,甚是喜欢,那辨真假!惟虓儿心中有些疑惑。午间送饭的女客,不下百有余人。各各俱浑身锦绣,满头珠翠。每人俱有黄金镂成的个“王”字,插于头额以前,见者莫解其意。
  晚间客散,螭娘进入洞房。刚才坐定,走过一个丫环,手执诗笺一幅,说道:“这首诗,系新娘亲自做的,呈于贵人过目。”螭娘接过,读其诗云:
    佳婿乘龙喜气扬,看君何似一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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