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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跻云楼-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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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客散,螭娘进入洞房。刚才坐定,走过一个丫环,手执诗笺一幅,说道:“这首诗,系新娘亲自做的,呈于贵人过目。”螭娘接过,读其诗云:
    佳婿乘龙喜气扬,看君何似一娘行。
    今朝虽谐凤凰卜,柳郎恐非真柳郎。
  螭娘把诗念完,心中暗道:“这个虎精,倒也伶俐,叫他看出破绽,殊觉不妥。”遂拈笔和诗一首,叫丫环送去,说道:“这系贵人和诗一首,祈新娘万勿见哂!”虓儿接过,看其诗云:
    彩凤辇来瑞气扬,俟庭安见是娘行?
    将来共占熊罴梦,柳郎依然真柳郎。
  虓儿暗暗想道:“你看这诗句,只讲异日,不论当前,这个娇客定是假的了。我就此回去,如何见得母亲?且惹人耻笑!暂且住着,看他带到京去。若无真正柳郎,看他把我置于何处?”螭娘恐怕露出马脚,向前说道:“娘子,今夜夫妻初会,本该同牀。但前妻亡去未久,目睹新人,想起有些不快,暂且各睡。俟回京时,再成亲罢!”虓儿答道:“如此正合妾意!”遂叫侍儿把房门关上,就枕睡去。螭娘亦在外间里,独自就寝。从今后,日日如此。
  不觉倏忽之间,已过对月。螭娘雇了车轿,辞别了王夫人,领着虓儿,直投长安而来。王夫人仍回山阴岭去了。螭娘到了长安,落在店里,向虓儿道:“下官先到衙门,再差人来接你。”虓儿应过。
  却说螭娘到了家中,见了柳毅,告道:“妾已替相公娶了一位佳人,现在店中。一会接来,成亲只可黑影里,就寝断不可点上灯烛,使他与我斗气。”柳毅道:“下官晓得了。”
  起更时分,着人抬轿,把虓儿接进衙门。螭娘先领他到一座暗室内坐下,说道:“钦天监奏道,今夜京城主有火灾,奉旨大门小户俱各禁火一宵。今晚且暗寝了罢!”虓儿信以为真。约有二更以后,螭娘出去,柳毅偷进房来。把门关上,解衣上牀,与虓儿并肩睡去。
  到了天明,虓儿起来梳洗,柳毅还没睡醒。虓儿向前一看,这才是西厢下借宿的真柳生哩!暗惊道:“幸无失身于别人,坏我名节,但彼时私见一面,恐柳郎未必还认得我。”就口咏一诗,道:
    卧依绣榻候熏风,举日漫望崖岭东。
    黛绿仙娥幸在御,茅庐故址何妨空。
    巫山犹旧约渐赴,桃源虽迷路已通。
    欣幸今宵同枕事,宁云蝴蝶一梦中!
  虓儿念完此诗,那柳毅睁眼问道:“娘子,所念的诗句是自作的,还是套来的?”虓儿答道:“是妾从山阴岭洞旁石壁上诗句套下来的。”柳毅道:“你一个女子,如何就到了那里?虓儿答道:“妾母子虽居岳州,山阴岭实系故处。”柳毅道:“如此说,你就是寅夫人的女人了。”虓儿答道:“贱妾正是。”从袖中取出耳碗一支、汗巾一条,付与柳毅,道:“此原系郎君聘妾之物,今日仍旧奉还。但所赠之绣囊,不知还存留否?”柳毅答道:“常佩身边,何敢失去!”虓儿道:“妾与郎君,系有夙缘,自应终归君手。但不知替君娶我的是为谁人?妾赠郎君的诗句,为何落在他手?”柳毅道:“不必究问,一会便见明白。”
  话未说完,窗外叫道:“相公,快快开门!我与新娘子讲话。”柳毅起来,把门开了,螭娘进入屋中。虓儿一见是个女流,羞得满脸通红,说道:“姐姐,何相戏之深也?妾与相公结亲,有素小轿一乘,尽可把我接来,那里烦得如此周转!”螭娘道:“别无话说。但问妹子:这柳郎可是真的不是真的?”虓儿掩口而笑。从新又摆香案,柳毅与虓儿也拜了天地。又来到中堂,参拜螭娘。虓儿道:“小妹年幼无知,诸事还望姐姐宽谅!”螭娘也道:“论娶之先后,愚姐早占春光;论聘之早晚,贤妹先系赤绳。嗣后不讲谁大谁小,只要一心一计。”虓儿道:“小妹诸事,谨遵娘命。”
  柳毅问虓儿道:“昔年借宿岭上,你家姓寅;今日结缡岳州,却又姓王。这却是何缘故?”虓儿答道:“妾母子被熊大王所逼,不能相抗,故避居岳州,改作姓王。相公的娶期,因此耽误。妾知相公定不空返,必有手迹。回去一看,果有律诗八句。留心抄来,时常讽诵,以慰渴望。在岳州住了二年,母亲要把妾送到梅花村中去。妾念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未经亲迎,私自送去。终系明珠暗投,未免有玷女史。力违母命,所以等至于今,费了姐姐的许多气力。”螭娘道:“妹妹,你的人品这样端方,庶无愧为女中领袖。”柳毅向虓儿道:“娘子,看你的容颜,居然仙子;论你的原身,终属山精。枕席之间,叫下官到底有些害怕。”虓儿道:“龙虎,一也。相公既不怕龙,宁独怕虎乎!”三人彼此大笑。
  却说柳毅又娶了这位夫人,商琏听说,又传知同寅,登门拜贺。热热闹闹,住了些时。皇上旨下,把柳毅外放江西抚州府郡守。领凭已过,柳毅因府属太大,要多请几位募宾,然后上任。
  螭娘道:“一切公务,有俺姊妹二人,尽可代为恭酌,募宾何必多请!但出做外员,不同内官,必有着己的亲朋,待带几位,是个扶傍。”柳毅道:“家中无人,却叫下官带谁?”虓儿道:“贾家爹娘,独非相公的至亲吗?何不把他接了来?”柳毅道:“二位夫人说的甚是。”随即官了一封家书,带去百金的盘缠,着人往武陵县去接贾庆长夫妇。外又带字一函,请程惠心的安。这且按下不题。
  却说柳毅到任,住有半年,大法小廉,弊绝风清。一郡之人,群称龚黄在世。一日,柳毅从省回署。路间正走,忽从空中落下桂花两枝,当于桥前。柳毅着人拾起,莫解其故。归告二位夫人,虓儿道:“妾姊妹二人,俱怀凡胎,将来未必不应在此。”螭娘向柳毅道:“妾等虽系无知,古人胎教之说,窃思遵守,以生贵子。俟分娩后,再与相公同寝罢!”柳毅道:“任从尔便。”自此以后,两位夫人晚间并不当夕。
  却说贾庆长夫妇,见了女婿的家书,得了百金的盘缠,就收拾行装,同柳毅的家人直投抚州而来。进了衙门,翁婿一见,叙了许多的家常,甚是优待。两位夫人视庆长夫妇,不啻生身父母一般。庆长夫妇待二位夫人,无异身出的女孩一样。
  住有几月,螭娘、虓儿同日同时,各生一子。柳毅大喜,宰猪杀羊,拜谢天地。贾夫人一切照料,无不应心。螭娘之子,起名柳萼。虓儿之子,起名柳华。两位夫人念贾庆长无后,又给他娶了一房。后来也产了两个儿子,庆长夫妇甚是衔感。
  不知柳毅在抚州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寻铜锤孤儿保性命


  话说柳毅在抚州做郡守,那一日夜间,似睡不睡。见一幼童并一弱女,身带桎梏,颈系赤绳,跪在案前,央柳毅救命。柳毅麾之不去,却自惊醒。告诉两位夫人,两位夫人道:“幽渺之事,不可预先说破。”这且按下不题。
  却说吉安府吉水县,城东南有个村庄,名为五里堡。庄内有一个人,姓白,名天香,是个钱贩子。家道殷实,身边常带银子三百两,在吉水县城里、集上给人封粮,借此以便买钱。他西邻有个孀妇,姓辛。辛寡妇有个异子,叫做辛泰。读书读到一十六岁,因家计贫乏舍了书本,母子两个靠织布为生。那一日是吉水县城里大集,辛泰往集上去卖布。先到白家,问道:“白大叔,集上去了么?”白天香答道:“侄子,你来得好!我正要找你合伴,你好给我背褡子。辛泰就把褡子接过来,背在肩上,手里拿着布匹。两个出了大门,说说笑笑,一直上城里去了。进得城来,辛泰把褡子交给天香,就上了布市。白天香就在大街上铺里坐下,给人家封粮。
  那一日集上布却甚迟,辛泰等至红日西沉,才把匹白布卖出。又买了些东西,天气渐黑。来找白天香,同伴回去。却见白天香在酒肆中坐着吃酒,辛泰问道:“白大叔,还不回家吗?”白天香答道:“我的银子多半使出去了,钱没给金,还有几两散碎银子,带在身边,褡子不劳你背了。这是褂子一个,你先给我捎回家去罢!对你白婶子说,掌灯以后我就到了,叫他不必挂心。”辛泰拿着白天香的褂子,就先出城而走。走有里许,路旁有座小庙,台上坐着个人,问道:“来的不是辛泰吗?”辛泰答道:“正是。”辛泰近前仔细一看,那人是石官屯石岩,超号叫做铜锤石二。
  却说石二吃酒赌小,无所不为。时常做些歹事,人却不大提防。今晚正为输不而出,意欲候至半夜,断人几两银子,好去还帐,辛泰那里知道!石二又问道:“你来时见与白天香同伴,回去为何不见他来?”辛泰答道:“他还在城里吃酒哩!出城得到定更以后。”说了几句话,辛泰就走了。石二听了这话,就心起不良,在庙台上专候白天香,到时以便断他。
  却说辛泰来到庄上,见了白天香之妻焦氏,正在门首站着。见了辛泰,问道:“你白大叔为么还不回来?”辛泰答道:“他还在那里吃酒哩!叫我先来了,这里他的褂子一个,婶子你且收去。”焦氏接过褂子,转入院里。
  辛泰到了家中,把布银交给他母亲。吃了晚饭,出来门口坐着。时近二更,还不见白天香回来,辛泰又去问道:“白大叔来了么?”焦氏道:“至今没有。”辛泰道:“我往前去接他。住一时片刻就会回了。”辛泰出了庄头,接至二里以外,并无踪影。回复道:“这时尚不来,想必在城里住下了。白婶子,你关门睡罢!”焦氏应诺关门回家睡了。
  却说白天香在酒铺里吃了个醉,把剩下的几两银子放在褡里,束在腰间,出了铺门。东倒西歪走到城外,约有更天。一时酒上,跌倒在地,呼呼睡去。
  那石二等至二更,总不见白天香过来,他就渐渐向前迎去。却见白天香倒在路旁,过去推着叫道:“白大叔,你睡着了吗?”这白天香睡了一会,酒力稍解,问道:“你是谁人?”答道:“我是石二。白大叔起来,我送你家去。”白天香拉着石二的手,勉强爬起。石二扶着他走,走到一个沟前,说道:“送有半路了,你自己回家去罢!快把褡子给我!”白天香道:“褡子是我的,你如何问我要?”石二道:“你真个不给我吗?”天香道:“我不给你,你敢怎样?”石二此时贼性复发,过去一拳,打倒了。白天香正要起时,劈耳门又是一脚,白天香就立时死了。石二把褡内几两银子拿出,下入腰中。正待走时,又转想道:“晚间曾遇见辛泰,万一事情发觉,他就是个确证。不如把这场官司嫁给他罢!”就把白天香推入路旁沟里,又脱下他的一条裤子,并那个褡子暗暗的偷送到辛泰家后边一座屋里,搁在梁头以上,仍把门给他锁好。
  却说到了次日饭时,终不见天香回来。焦氏甚是发闷,出门不住的往西北探望。忽见两个走路的说:“西北路沟里有个死人,却不知是谁。”焦氏听见,吃了一惊。便向辛泰道:“人说西北路沟里有个死人,没的是你白大叔被人害了吗?”辛泰听说,跑去一看,不是他是谁。回来说道:“白婶子,不好了!白大叔被人谋害了。”焦氏闻说,走去一看,果然是他丈夫。哭了一场,进城报了县公。县公差捕衙出来相验,是被人踢死的。县公叫焦氏补了状子,差人给他拿贼。焦氏着人把白天香的死尸抬到家来,暂且成殓。
  却说吉水县虽然差人拿贼,渺无风信,一时如何就能拿住!那一日,是白天香的七日。焦氏请了几位僧人,给他丈夫念经。座位不够,向西邻辛家来借板凳。辛寡妇答道:“板凳锁在后边屋里。辛泰在家,就叫他给你送去。他又上城里去了,这不是钥匙,你开门自己搬去罢!”焦氏到了后边,把屋门给他开了。进来一看,见他男人的一条裤子并那个褡子,俱在梁头上搁着。当下闭口无言,搬了两条凳子,把门锁上,交了钥匙,进入东院去了。
  午后经事已完,焦氏偷偷地跑到城里,禀知县公,回道:“小的是白天香的女人。白天香被人踢死,前已具状到台下,现在拿人。目今正犯已有主了,小的特来报知。”县公问道:“正犯是谁?”焦氏回道:“是小的西邻辛寡妇的儿子辛泰。”县主就标了一支飞签,差了三班捕头,跟着焦氏来辛家拿人。辛寡妇见公差进门,吓得魂飞魄散,说道:“我儿子并没害人,凭何经来拿他?”焦氏道:“你家现有真赃实犯,还要强口!”辛泰道:“有何赃犯,给我拿出!”焦氏道:“这倒不难!”当下领着差人,开了后边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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