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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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5-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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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心思可是一样的……” 
她哑巴了。她也知道儿子是个要强的孩子。要是真像这妹子说的那样;只怕在同学中间;真的要受委屈了。 
毛领女人看着她;说:“其实你应该给你儿子买双鞋的。哪怕是假名牌的也好啊。名牌的几百元钱一双;假名牌的百儿八十也就差不多了。穿起来感觉也差不多。有那么一双鞋在脚上;你儿子的脸面也风光了。” 
她呀了一声:“那么贵啊?这我可买不起。家里的日子本来就过得不富裕。儿子读书学费一年就得不老少。要是将来考上大学;更不知得多少钱了。俺乡下人;可买不起哩。要是十块八块钱的;俺咬咬牙还行。百儿八十;得一麻袋麦子呢……” 
毛领女人不说话了;把头往车座的后背上一靠;慢慢眯缝上了眼睛。她瞅着她;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不说什么;这车里就静得像是没有了人似的。她看看前后左右;也就那么七八个人;个个都把眼睛严严实实地闭着;都跟睡着了一样。连卖票的也坐在前面把头埋进了胸里。也只有司机不紧不慢地盯着前面。她想了想;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把两只脚跺一下;停停;再跺一下。 
车子晃荡了也不知多久;边上那毛领女人拽了她一下。她急忙睁开眼:“到了吗?到城里了吗?”她想站起来;想往车门那边走;但才站起来车子一晃;又把她晃回到座位上去了。 
毛领女人冲她笑了笑;说:“到了?早着呢。照这破车的速度;只怕天黑透了也到不了。老牛拉破车。知道什么意思吧?要是辆轿车;那就快了。” 
听说早着呢;她刚才急火火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下来。听说天黑透了也到不了;她就又急起来。要是真的天黑透了也到不了;那黑灯瞎火的;她咋个找到一中啊?就算是找到一中;又咋个找到儿子啊?还有;这不就得在城里住上一夜了?住旅馆可是得花钱的啊。不由得;她嘴里就咝咝着了;像是牙突然疼起来了。 
毛领女人偏着脸看她。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看她。一时有点不好意思。想说句什么;毛领女人先说了。她说:“大姐我真的不骗你。别看你费事做了这双鞋;你儿子真的不会喜欢的。城里不是乡下。其实就是乡下;穿这样鞋子的也不多了。这哪比得上你一咬牙给他买一双呢?上学的孩子上进;靠的是自尊心。要是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只怕学习成绩也会受影响呢。我不是说着玩儿的。” 
她想她说得也有道理。孩子的心性;再懂事再明理的;也是喜欢好东西。儿子是有大志向的;当然也喜欢。要是不喜欢;他那么用功要考上大学做什么?可要是拿出一百块钱买双鞋子;她真的舍不得。就算是舍得;一时也拿不出来啊。 
她就窘在了毛领女人的话里了。 
毛领女人这时忽然笑了一下;她笑得无比地灿烂;像是春天明媚的阳光那么灿烂。她说:“大姐你有那么个好儿子;连我都眼气呢。我都想帮帮他呢。”她伸出一只手来;慢慢放开;“这是一百块钱。买双鞋子是够了。要不你拿着;下了车先上商店给他买一双吧。你不知道;现在厂子出的鞋子;穿起来又好看又暖和。你儿子穿着啊;心情一好;学习成绩也跟着就更好了。走起路来;脚底下也轻松了呢。” 
毛领女人手里真的是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她只看了一眼;就像是被烫着了。她赶紧把目光挪开;跺了一下脚;说:“不行哩不行哩。俺哪里能要你的钱?谁挣个钱都不容易哩。俺不能要哩。” 

“我又不是给你的。是让你给你儿子买双鞋子的。”毛领女人固执地把有钱的手伸在她眼前;“再说我挣钱比你们容易多了。一百块钱真不算什么。可这钱买双鞋子穿在你儿子脚上;那就算什么了。” 
“不能哩。万万不能要哩。” 
她把两只手别到身后去。可车子一颠;怀里包鞋子的布兜就要颠出来了。她只好把手取回来;紧紧地抱着布兜。她让手牢牢地和布兜在一起;生怕一旦有了空隙;毛领女人就把钱塞了进来。 
“不是给你的。” 
“俺儿也不会让我白要人家的钱的。” 
“大姐你拿着吧。” 
“俺从来也没白要过人家的钱的。” 
毛领女人就又笑起来:“要不你帮我做件事吧。”她说;“到前面汪家镇那里;我有个亲戚;他欠我一笔钱。我想顺路带回去。可这下雪天里;又是好几千块;得有个伴儿。你陪我去取了咱就回城里。你儿子的鞋子我给买了。就当是付你的辛苦费;好不好?” 
一时她犹豫了:“这个……”她想了想;“要是去了;天黑前能赶到城里去吗?说什么俺也得让俺儿今天穿上棉鞋啊。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 
“能呢。我那亲戚家里挺有钱的;自己都有轿车了。轿车你知道吧?里面有空调;又暖和;跑起来又快。取了钱让他送咱们回城。准保能赶在这辆破车前面。”毛领女人笑眯眯地说;“你坐了这辆破车;到了城里;还得四处打听一中。听说车站离一中还有好几里路呢。你用脚走也得走半天。要是走迷了路;只怕转到半夜也未必能找到你儿子。咱取了钱;一进城就先去买鞋子;买了就让他直接送你去学校。晚上你也不用找旅馆了;就在我家住下吧。我家里宽敞;什么都是现成的……” 
她还是犹豫。 
毛领女人脸上还是一片笑容:“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就想沾沾大姐你的好运气;好让我那女儿将来也能像你儿子李有志那样有出息呢。” 
毛领女人这么说;她就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儿子真的能有一双好看又暖和的鞋子穿着;不用看;想着心里就舒服。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哩。 
毛领女人说:“行吧大姐?说不上咱们以后还能当亲戚走动呢。到那时;你儿子就是我亲侄子;星期天没事儿;上我家里吃个饭什么的;改善改善生活;我那女儿也会喜欢有个有上进心的哥哥呢。再说;十八九岁的孩子;营养也得跟上去不是?吃不好;哪里还有劲头读书啊!” 
“天黑前俺儿能穿上棉鞋吧?” 
“妥妥地能呢。这个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也是有女儿的嘛;知道孩子在当母亲的心里有多重要。” 
她就真的放心了。车子走到前面的站点;毛领女人就吆喝司机停车。司机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慢慢把车停住了。毛领女人叫了声大姐下车吧;站起来向车门走过去。她也站起来;走到车门前时;想问问卖票的;自个儿没坐到城里;剩下的车票钱能不能给退了。可看看那卖票的只把后背对着她;就不敢要了。再说后面这段路有轿车坐着;让卖票的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吧;就紧紧地抱着布兜下车了。 
一下车雪花就纷纷扬扬地扑到脸上身上了。寒意一来;脚下就像成了冰一样。毛领女人裹裹大衣;把半张脸裹进那些毛里面;说:“走吧大姐;取了钱咱马上就往城里赶。” 
眼前是个并不太大的村子。街道白白的一片;一个人也没有。她跟着毛领女人一步一步走。雪灌进了脖子;凉凉的。不过想想儿子马上要有又好看又暖和的鞋子穿了;她心里也很暖和很暖和。 
走进街道;毛领女人掏出手机来;一边走一边跟手机里面的人说:“我们这就过去了;快点把钱准备好了;天黑前我还得赶回去呢。荒村野店的;万万不能在这里耽搁了。”关了手机;偏了脸跟走在后面的她说:“妥了;他们正在准备钱呢。进去喝杯热水;咱马上就往城里回;丝毫也误不了大姐你呢。” 
毛领女人带着她在街道上转了转;三拐两拐;就到了一家的门前。伸手才在门上敲了一下;门吱的一声就从里面开了;一个年纪有快五十岁的黑脸女人把头伸出来;看见她们就笑了一下;说:“来啦?” 
毛领女人说:“这么冷的天;可不能少了我的钱。” 
开门的黑脸女人瞅瞅怀抱布兜的她;说:“进来说吧。” 
她有点胆怯的样子。这家看上去不像是多么富有的家;房子旧旧的;院子也窄窄的;更没有什么轿车停在里面好等着她们坐着到城里去。心里刚犯嘀咕;毛领女人就拉了她一下;说:“进来吧大姐。一会儿咱还得赶着回去呢。” 
她就跟着进去了。 
屋里烧着一只大号煤炉子;不太冷。除了开门的黑脸女人;还有一个穿红棉袄的黄脸女人坐在炕上。看见她们进来;她就抬了一下屁股;说了声来啦;让她们到炕上坐。毛领女人说:“不坐啦。都有自己的事情呢。倒杯热水给我们喝就行了。钱呢?这回说什么我也得取了钱再走。” 
坐在炕上的黄脸女人笑起来:“哪回缺了你钱了?放一百个心吧你。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对开门的黑脸女人说:“倒水啊。倒两杯热水。这么冷的天;不喝杯热水咋能行?”转眼看她:“大姐;放下包袱坐坐吧。误不了你的。” 
她真的想上炕上坐坐。炕上有被子有褥子;一定热乎乎的。坐这么长时间的车;车里又冷;要是能到炕上暖暖身子;那有多好。还有这两只在湿漉漉的鞋子里的脚;更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焐焐呢。可一想儿子脚下还是一双单鞋;她就连站也不想在这里站了。她就想赶快出门;赶快往城里赶。 
毛领女人见热水来了;自己取了杯子先喝了一口;又取了另一只杯子递给她:“喝口水吧大姐。喝过了我取了钱咱就走。”对炕上的黄脸女人说:“快让人把钱送过来吧。” 
黄脸女人跟黑脸女人;说:“嫂子;快让大哥把钱送过来吧。”黑脸女人哎了一声;就出去了。她就又看她:“大姐多大了?” 
她说:“四十都有一岁了。俺儿都十九了。” 
她还想说儿子在一中读书;还想说儿子有出息;考了个全乡第一名;还想说儿子叫李有志呢。但炕上的黄脸女人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指指她手里的杯子;说:“喝水吧大姐。要是饿了;我再取点心给你吃。” 
她不想吃点心。她对炕上的黄脸女人打断了她的话有点不高兴。可人家不愿意听;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她就啊了一声;举起杯子;一口气就把里面的热水喝进了肚子里。 
水热热的;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一进肚:产里面就像是跟着进去了一团火;把她呼啦一下从冬天拉进了夏天;身上所有的地方都烫着了。甚至有一会儿她竟听见了知了的叫声。要么就不是知了;是蝈蝈;是促织。反正有什么在她的耳边不住声地叫起来了。它们越叫越响亮;叫得她的头也慢慢地跟着晕了起来。她放下杯子;想好好地站着;等毛领女人取了钱快些到城里去;但她的身子却急不可耐地要寻找个地方落下来;最好是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最后;她的眼皮一松;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怀里包鞋子的布兜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她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呢。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电灯的光亮。她叫了一声她男人的名字。她嘴里很渴很渴的;她想让她男人舀一瓢水给她喝。但她看到的却不是她家里的摆设;出现在她眼前的也不是她的男人。她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面孔。 
一时她有些懵了。 
后来她才慢慢想起来;她是进城给儿子送棉鞋的。她还想起来;在进城的车上;她遇到了一个穿着大衣领子上有毛的女人。她心里叫她毛领。毛领女人半道上请她陪着一起去取一笔钱;报酬是给她儿子买一双又好看又暖和的鞋子。儿子穿了那样的鞋子;在同学眼前就能扬眉吐气了。她记得她是在喝了一杯热水后就迷糊了。可她为什么要迷糊呢?迷糊了后又怎么样了呢?她不知道。 

不过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那么;会是在毛领女人家里吗?难道是自己半路上生病了;毛领女人把她用轿车拉回了自己的家里?那个男人会是毛领女人的男人吗?那么;毛领女人给她儿子买到一双又好看又暖和的鞋子了吗?她给他送过去了吗? 
她想坐起来;但她的身子死沉死沉;头里面也死沉死沉。沉得她都以为自己有一万斤重了。她叫了一声妹子;没有人回答。她又叫了声毛领;还是没人回答。她再叫一声的时候;那个面孔陌生的男人哎了一声。他把脸凑得离她很近;他把好些白色的气喘到她的脸上。他说:“你是找那个穿大衣的吧?她早就走了。这会儿只怕早就到城里了。” 
他日了声;又说;“她怀里可是揣着满满的钱呐!一张一张;都是我的血汗呐!” 
她急切地问:“这是哪里?我咋个在这里?” 
那人躲在一丛胡子里的嘴巴嗤地一笑;“这是我的家。你让她们卖给我啦。”他说;“她们说你才三十二岁;我怎么看你有四十六岁?不过我不嫌你长得老。我自个儿都快五十了;不嫌你老。娶不上媳妇;打了半辈子光棍儿;只好咬牙掏钱;买一个回来过日子啦。以后;你就是我老婆啦!” 
她傻了;只觉得头脑里轰轰隆隆地响起来无数种声音;像是里面开了一家声音作坊。像她是这声音作坊的主人。一口气没上来;她就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时;那盏电灯不知去了哪里;周围黑黑的一片。她活动了活动;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一丝不挂了。不光一丝不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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